第22章 (1)
齊笙十分尴尬,除江心遠之外,她從未同旁人如此親近過。吳正瑜的兩只手臂緊緊勒住她的腰身,頭顱貼在她胸前,灼熱的呼吸透過薄薄的春衫,引得肌膚陣陣戰栗。
可惡!齊笙氣惱地擡起左手,幾次想拍在吳正瑜的腦袋上,又都咬着唇收回來。
誰想得到慣來克制守禮的吳正瑜竟然會在睡着時非禮人?一聲悶響,齊笙一記手刀砍在吳正瑜頸後,緊緊勒住她腰身的手臂頓時綿軟下來。
吳正瑜上身一歪,往床裏頭倒去。他原本并未平躺,而是上半身倚着床頭而睡,故此一歪,上身與雙腿折成詭異的角度。齊笙很想就此離開,可是望着他俊秀的面孔,到底不忍心,拖住他的雙腿往床尾挪動,擺平身體之後,蓋好被子。
做完這一切,便起身要走。
時辰已晚,吳正瑜大約醒不過來了,而她來也來了,被非禮後也沒發飙,算對得起他了。
誰知剛站起來,便聽見吱呀一聲,房門被輕輕推開。門外走進來一名黑衣女子,高挑的身材,美豔的容顏,見齊笙站在床邊,冷冷問道:“你來幹什麽?”
齊笙眉目平靜地欠身回答:“邬姑娘,齊笙承蒙殿下召喚,故此便來了。”
邬月菲斜挑她一眼,輕“嗯”一聲,關上房門。完全忽視齊笙的存在,走到吳正瑜床前,輕輕坐在床頭,自被子下掏出一只手,沉眸扶脈。
手指剛搭上去,便眉頭一跳,轉頭朝齊笙怒視而來:“你對殿下做了什麽?”
“什麽也沒有做。”齊笙微帶詫異地道,“我方才剛到,見殿下正睡着,便未驚動,欲一旁等候。正巧這時邬姑娘來了。怎麽?殿下他發生什麽事了?”
邬月菲的眼中閃過一絲狐疑,很快狠狠瞪她一眼:“叫我知道你對殿下動了手腳,哼!”
她快步走到桌前,攤開手中的一卷布包,掀開燈罩,取出一根銀針在火焰上灼過,而後迅速走到床前,掀開被子将吳正瑜翻過去,手起針落,快如閃電。如此數個來回,屋中響起一聲低低的沙啞的男子聲音:“什麽時辰了?”
“回殿下,已是亥時兩刻。”邬月菲語氣輕柔地答道,收起銀針,為吳正瑜重新蓋上被子。見吳正瑜翻身欲起,伸手按在他背上:“殿下染了風寒,當需休息。”
“無事。”吳正瑜欲拂開,卻覺她的手既硬且穩,絲毫不能扳動,擡起眼來,目光微冷:“邬姑娘,請注意自己的身份。”
邬月菲神情微僵,頓時目露難堪。餘光瞄向站在一旁的齊笙,按捺下怒火,抿了抿唇,低低地道:“月菲去給殿下煎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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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笙來了嗎?”就在邬月菲轉身将離之際,又聽吳正瑜問道,頓時沒好氣地瞪向齊笙,“殿下叫你,還不趕快過來?”
齊笙目光平靜,雙手交握身前,垂眸答道:“是。”
邬月菲這才輕哼一聲,收起桌上的銀針,快步走到門前,開門離去。
雖不熟識,但相見數回,齊笙已知邬月菲對任何人都是一副冷漠高傲的模樣。當然,吳正瑜除外。而之前齊笙曾被田旋嚴厲訓斥一番,想通之後,确實沒有必要同沒幹系的人争執,便不在乎對邬月菲客氣點。
“阿笙坐過來,不必拘束。”吳正瑜緩緩坐起身,倚着床頭,見齊笙坐到桌子旁邊,雙手擱在膝頭,坐得十分拘束的模樣,不由莞爾一笑,沖她招招手道。
齊笙方才被他無意中非禮,心中尚未解開疙瘩,才不敢同他挨得近。聞言搬着凳子,坐到離床邊兩步的距離:“殿下找我,所為何事?”
“阿笙坐得那麽遠,可是怕我吃了你?”吳正瑜望着她客客氣氣的模樣,不禁輕笑。
齊笙低首垂眸,又将凳子往床邊挪了挪。吳正瑜見比方才近了不到一只巴掌的距離,曉得她不肯,便不再強迫,緩緩說道:“吳正廉與吳正賢生隔閡之事,你辦得不錯。”
齊笙低着頭:“不敢當殿下的誇贊。”
“嗯,阿笙想要何獎賞?”
齊笙有些奇異地擡起頭,見吳正瑜正淺笑着看她,不禁一呆,忍不住道:“殿下可是又有事情要差遣我?”
柔和的光線下,少女仰頭微呆的模樣十分醉人,原本疏淡的眉眼,因着清漓漓的烏瞳,透着一股子清媚,細潤的肌膚令人忍不住想要掐上一把。吳正瑜的腦中忽然泛起一張幹瘦的,髒兮兮的,頭頂一團亂糟糟黃發的小乞兒形象。
一轉眼,機靈單純的小皮猴兒變成了心有城府的大家閨秀。吳正瑜心中輕嘆,道:“并無事情差遣你。阿笙如此問,莫非在家裏頭閑得慌,想再領差事來做?”
齊笙飛快搖頭:“齊笙本領低微,如今朝中動向不明,于市井之中賺些銀錢尚可,若再擔任如上回一般的差事,恐無力勝任。”
“阿笙好生謙虛。”吳正瑜倚着床頭,有些慵懶地望着她,薄唇優雅地張翕道。
今日尋她過來,并非如她所想,有事派遣她做。他只是想找個人說話。
可笑吧?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居然無人可以說話。兄弟,姐妹,祖父,叔伯,下屬,好友……竟無一人願意傾心相吐。思來想去,便想到五年前自小鎮上遇見的心竅玲珑的小乞兒,如今心思深埋的齊笙。
就在今天,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死了。一個是咎由自取,另一個是……
當在農莊外面,他聽到皇帝身中鸩毒,時日無多之時,心中首先不相信。可是當他快馬加鞭,進京之後,仍是繞到瑜王府将邬月菲帶上。
進入皇帝的寝宮後,便見昨日仍然精神煥發的皇帝神色枯槁,精神不振地躺在床上。床下跪着數名禦醫,見他進來便将皇帝的情形如實禀報。
吳正瑜對禦醫們揮手,令他們出去,而後請邬月菲給皇帝扶脈。
邬月菲是他在外修養身體時意外遇見,原是隐世俠醫的關門弟子,碰巧被他尋到,結下一段因緣。自此跟随在他的身邊,為他調理身體,醫術并不比宮中的禦醫差。
為皇帝扶脈過後,邬月菲便道毒性雖可去,但皇帝的身體不比從前,只有四五年壽命。吳正瑜依然十分驚喜,即便心中頗恨皇帝當年辜負了孟皇後。血脈情深,皇帝畢竟是他的生父,父子天性無法泯滅。
當他将解藥為皇帝喂下,皇帝悠悠轉醒之際,握着他的手,說道:“林含煙死了,她下毒戕害你母後,如今終于得到報應。”
林含煙死了?太便宜她了,應該讓她親眼看着吳正廉與吳正賢反目,相繼殒命才解恨!吳正瑜當時心想,并沒有說出來。畢竟吳正廉與吳正賢再可恨,也是皇帝的兒子,皇帝肯扶他做儲君,卻必定不肯奪別的兒子的性命。
“朕無顏下去見你母後。當年雖是林含煙下毒,可是朕……是隐約知道的。”皇帝閉目長嘆, “你母後生性剛強,朕原想借機挫挫她的銳氣,不想卻害死了她!”
“林含煙死了,不知朕的報應何時來到?”皇帝剛說完這句話,便覺一雙冰冷的手掐在他的喉嚨上,靜寂的殿內響起“喀”的一聲脆響,皇帝閉上的眼睛再也沒能睜開。
幸而禦醫們早已斷定皇帝毒入肺腑,藥石無救。在皇帝薨後,并未對其遺體仔細檢查。否則他危矣。
可他并不後悔。
他只是心中迷惘,沖動弑父,可是應該?在皇帝靈柩前跪足三日,心頭始終有一顆大石頭沉沉壓着,食而無味,夜不能寐。
“阿笙,且問你一個問題。”吳正瑜收起回憶,斟酌着詞句,緩緩問道:“倘若你的父親失手殺死你的母親,你會為你的母親報仇嗎?”
齊笙微怔,瞬間想起剛才吳正瑜夢呓之語。心中略驚,擡眼細觀吳正瑜的神色,見其面上只有困惑迷惘,思忖着答道:“齊笙不知。”
吳正瑜似是沒想到她這般回答:“連你都不知道嗎?”
遺憾的語氣,有如一粒小石子,輕輕撞在齊笙心間。
齊笙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只是這種問題,讓她如何回答呢?倘若是市井狐朋狗友,随口答了也就是。可吳正瑜身份尊貴,所在的環境最是不容許言辭随意。她暗嘆一口氣,只是答道:“回公子,齊笙自幼無父無母,不知父母疼愛的滋味。只是依照律法,殺人償命,當送去官府。”
“律法麽?”吳正瑜微怔,随即輕笑一聲,“那我再問你,倘若你的父親并非失手殺死你的母親,而是明知有人要害她,卻縱容此事發生。這時你會為你的母親報仇嗎?”
齊笙有些詫異,他連這些問題都問她,真不當她是外人!
不過,既然他敢問,她為何不敢答?便道:“我會努力成為他最疼愛的女兒,助他發達,而後在他最得意之際,利用他曾經包庇的人——殺死他!”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更:2013/2/4/21:00
☆、身世之謎
夜已深,懸月如鈎。
躺在床上,靜寂的夜裏,聽得到血液在身體裏汩汩流動的聲音。天籁俱寂,蟲鳴聲遙不可聞,全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個人。心中似乎寂寥,又好似空曠。
齊笙睜着眼,朦胧的夜色中,團團暗影靜立在周圍。伫立在周圍的暗影一動不動,像沉默注視着她的惡鬼,又似乎只是冷寂的死物。
從前她最怕一個人睡,總覺得暗中有鬼魅伺伏,只待她一不留神便張開黑洞洞的大嘴,一口将她吞掉。
不過自從被李明翰背棄之後,她便再也不怕黑暗中的鬼魅。對李明翰的恨與蒼天的怨,足以令她對抗任何鬼魅。
齊笙緩緩将掌心按在左胸上方,感受到掌心下微弱而有韻律的跳動,內心深處生出絲絲迷惘。曾經困苦,如今富貴;曾經懦弱,而今剛強;曾經形單,現今依然影只。
夜色愈見濃稠,仿佛攪不開的墨汁。
時間一刻一刻流過,窗外漸漸泛起微弱的白。最終第一縷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一雙清澈堅毅的烏瞳。
“呼啦”一聲,齊笙掀被坐起,趿上鞋子,走到窗前。伸手一推,窗子向外打開,頓時璀璨的光線澎湃着湧滿面龐。閉目呼吸,春日清晨微涼的氣息灌入內腑,泥土與露水的香氣撲面而來。
良久,她緩緩睜開眼。眉還是那眉,眼仍是那眼,面色依然平靜,只一雙細長的眼,透着前所未有的堅毅。
齊笙緩緩收回手,攤開在眼前。皮膚細滑,五指尖尖,是一雙養尊處優的少女的手。經過一個春天的保養,冬季生出的凍瘡并未留下太多的疤痕。十片指甲泛着粉嫩嫩的顏色,圓潤精巧,甚是可愛。
她終于想通,她非浮萍,而為茅草。紮根荒土,水淹不死,火灼存根,腳踩更壯。
吃過早飯,齊五爺喚齊笙到書房:“昨夜公子召你何事?”
“公子向我問了兩個問題。”齊笙将吳正瑜對她問起的問題向齊五爺敘出,絲毫不帶個人主觀,一字一句,緩緩如實道來。
聽罷,齊五爺峻眉稍擰,肅容含愠:“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吳正瑜召她,确未談及要事,僅僅閑聊數句便遣她回來。
從他的神态之中,隐隐透着一絲迷惘,仿佛無所歸屬,前路模糊不清。不過齊笙并不擔心,他們一個在雲端,一個在地面,相隔遙遠,交集無多的人何需關切?
擡頭輕瞥,只見齊五爺擰起的峻眉漸漸舒展開來,神情更加內斂。雖然看起來平靜無瀾,然而扣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骨節發白,昭示着他內心的怒氣。
齊笙低下頭,端起一杯茶水。
燦爛的光線從大敞的門窗中射進來,照得書房中通透敞亮。齊五爺分明看到坐在下首的少女漫不經心的神态消失了,謹慎不安的小動作不見了,她坐得端正挺直,端茶啜飲的姿态閑适雅致,仿佛整個人都變了:“果真?你可不要瞞我。”
齊笙擡起頭,只見齊五爺微眯起眼,如利劍般的目光刺來,仿佛要刺穿她的心。她微感訝異,緩緩放下杯子道:“不敢欺瞞五爺。”
齊五爺總覺得哪裏不對,依吳正瑜的慎密戒備,為何會跟一個時刻想飛的下屬談論心事?顯然有古怪。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麽?
可不論他如何開啓話題,齊笙總答得毫無破綻。就在這時,外頭小厮來報:“禀五爺,有一位江公子求見。”
“江心遠?他來做什麽?”齊五爺與齊笙對視一眼,均看到對方眼中的訝異,立身而起,先後走向客廳。
客廳之中,一位紫衣公子優雅坐着,見兩人進來,起身拱手:“五爺。”
“江公子。”齊五爺拱手回禮,“不知江公子光臨鄙舍,所為何來?”
就在齊五爺上座,背過身的剎那,齊笙忽覺左手被握住,突然而來的熱度令她十分不适:“江公子這是為何?”
齊五爺轉身望來,便見江心遠抓着齊笙的手,笑得文雅:“阿笙坐在我旁邊即可。”一面說着,一邊掌心用力,引着她往下首坐去。
齊笙陡生惱意,暗暗用力掙紮:“江公子身為客人,可不要客大欺主!”
“別鬧。”江心遠微笑着揉她的發心,嘴上如此說着,眼睛卻看向齊五爺道:“五爺已經答應把你嫁給我,你不開心嗎?”
開心個頭!齊笙躲避不過,被他揉得發髻一團亂,同時抓在他掌中的左手心被輕輕刮蹭,渾身別扭之極:“無媒無聘,江公子休要胡言!”一面說着,一面拿眼狠狠剜他,如此輕浮浪蕩,若非看他身份不凡,早就啐他一臉!
連吳正賢都不敢輕薄她,他憑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她不尊重?
嫁給他?想得美!
“咳!”齊五爺輕咳一聲,江心遠便松開手,親昵地在齊笙腦門上輕敲了下,看着她氣呼呼地走到對面坐下,別過頭賭氣地不看他,禁不住微笑道:“五爺所托之事,如今可還作數?”
“自然作數。”齊五爺沉聲答道。
江心遠拱手道:“五爺一諾千金,江某佩服。”目光瞥過齊笙微驚之容,不由勾起唇角:“阿笙如此欣喜——”
話未說完,只見齊笙抓過手邊的茶杯,用力朝他擲來:“阿笙也是你叫的?無親無故,請江公子稱我為齊姑娘!”語畢,起身而立,微瞪大眼,看向齊五爺道:“我未點頭,此事不作數!”
言罷,決然離去。
茶杯擦過江心遠的耳畔,叮的一聲,摔碎在地上。清脆的瓷碎聲猶未消散,江心遠微微眯眼,而後輕笑一聲:“五爺,此事——”
“依言而行。”齊五爺面容沉穩,似乎并未因齊笙的拂袖離去而惱怒,“阿笙年輕不懂事,還請江公子莫與她一般見識。”
江心遠笑道:“自然不會。女兒家有點小脾氣乃是尋常,我等男子漢大丈夫,自不會與她計較。”
齊五爺對他拱手,兩人相視一笑,又談了片刻,江心遠方滿意離去。
待他走後,齊五爺卻未離開,而是依然留在堂上。喚下人進來清理幹淨,穩穩端茶而飲。果不其然,過了一刻鐘,齊笙的身影出現在門外。
“江心遠走了?”齊笙不疾不徐地走進來,坐在方才的位子上。
“嗯。”齊五爺平靜地看着她,并不解釋什麽。
齊笙便又問:“他此行前來做什麽?”
“籌集銀兩。”齊五爺言簡意赅。
齊笙冷笑一聲:“籌到我們頭上來了!”
“不,我答應給他。”齊五爺的語氣不變。
齊笙卻吃了一驚:“五爺為何?”
“因為你要嫁給他。”齊五爺放下茶杯,定定地看着她道:“我答應江心遠,以半數家業相傾,作為你的嫁妝。”
齊笙驚得站起來,脫口道:“荒唐!”
齊五爺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依你之見,為何荒唐?”
齊笙啞了片刻,而後梳理腦中紛亂的思緒,緩慢地說道:“首先,我不願嫁給江心遠,五爺無權替我決定,即便是公子也不能輕率定下;其次,江心遠是廉王的手下,我們以資財相助,豈非與公子為敵?”
齊五爺良久無聲,許久之後,才自袖口掏出一塊翠色玉佩:“因為這個。”
望着那塊平凡無奇的鴿蛋大小的玉佩,齊笙驀地瞪大眼睛:“五爺從哪裏得來?”
“這本就是我的。”齊五爺答道,“你,是我的女兒。”
齊笙仿如聽到荒謬之極的言論:“不,這不可能!”
她捂着心口,蹬蹬後退。望着齊五爺漠然的面孔,無論如何也不能說服自己。可是如果不是他,那玉佩為何在他手中?莫非公子為了欺騙她,故意把玉佩交給齊五爺?
齊笙想過無數種被抛棄的理由,幻想過許多張父母可能有的面孔,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她的生父居然是齊五爺!
“我就是你的生父。”齊五爺站起身,低頭看了眼手中的玉佩,拇指摩挲過上面的紋理,毫不憐惜地往她的方位抛去,“這是你四叔自海外帶來的玉佩,內中刻着一個‘笙’字,将其對準太陽便可看到。”
齊笙看着玉佩劃過一道翠色光線,心中駭了一跳,急忙去接。玉佩握在手中的一剎那,便明白這并非仿造,就是她的那枚。
不用對着太陽看,她也知道其中刻着字。因為上面拴着她精心編織的紅線,做不得假。
可是依然無法相信,面前這個曾經殘苛對她,對她無情鞭笞,冷漠掌掴的人居然是她的生父!為什麽?京中聞名的齊五爺,兄弟五人個個富貴無雙。明裏家財無數,暗中是太子的心腹,當年為何抛棄她?
不會是因為窮苦,不會是無意遺失,齊笙想不出什麽理由來為他洗脫。而齊五爺似乎根本不需要她的洗脫:“父母之命不可違。下個月初六,你嫁給江心遠。”
作者有話要說:咩哈哈哈~“喵了個貓”童鞋曾押一根黃瓜,賭阿笙是五爺的閨女,于是,妹紙你贏了!撒花~~
下一更:2013/2/5/22:00
☆、四爺之計
“五哥要把你嫁給江心遠?”陳六爺面露古怪,看着齊笙問道。
齊笙面容平靜地低頭盯着紅木桌面上細密的紋理,不發一言。密密的睫毛遮住清眸,使人看不清她真實的想法。
旁邊坐着一位身穿藍綢的壯實男子,左手戴滿鑲嵌名貴寶石的戒指,托着一杯冒着白騰騰熱氣的香茗,看了陳六爺一眼,搖搖頭道:“那個犟脾氣,你還不知道嗎?從來獨斷專行,容不得旁人說一句。”
正是許四爺。齊五爺的兄弟之中,許四爺常年出海,雖一年之中難見幾面,但是脾氣随和,除了陳六爺之外,齊笙與他最為親近。
“獨斷專行也要有個度吧?”陳六爺瞪着眼道,“放着堂堂皇後不争,非要給一個逆賊做妾侍,五哥的腦子裏都裝的什麽?”
“裝的屎。”許四爺放下茶杯,斜睨他一眼,“你不是老五,不明白他的心思。”
“我是不明白,真不明白!”陳六爺指着一旁沉默得過分的齊笙,“若阿笙是五哥領養的也就罷了,明明就是親生骨血,他怎就狠得下心腸如此糟蹋?”
許四爺嘆了口氣,轉過頭來,大手扣住齊笙的後腦勺,輕輕搖了搖:“五弟如此行事,必有他的用意。雖然對你有些不公,但相信他有他的思量,必定不會棄你不顧。”
齊笙抿了抿唇,不點頭也不搖頭。
“四哥也覺得不公?倘若五嫂知道豈不要傷心死?”陳六爺語氣激烈地道,“阿笙不是他一個人的骨血,是五嫂十月懷胎所生,是我們的親侄女!五哥就算有苦衷,也不能拿一個孩子如此糟蹋!”
先前陳六爺同齊笙就比較投緣,得知齊笙居然是齊五爺的親生女兒後,這種親近愈發地發自內心:“難道沒有阿笙,他就行不得一步,非把阿笙往虎口裏送不可?他江心遠是個什麽東西,五哥難道不知道嗎?風流多情就罷了,他跟随的人可是廉王啊!”
“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廉王與太子各占五分勝算,但長遠看來必定是太子得勝無疑!”
“孟太傅是吃素的嗎?林貴妃雖是個角色,但她如今一死,廉王還能撲騰多久?我不相信五哥連這點都看不出來!”
見陳六爺如此為她着想,齊笙心中感動:“或許他有他的理由,但是我也有我的想法。我是我自己的,不會聽從任何人的擺布。”指尖沿着桌面上細密的紋路摩挲着,“五爺生我有恩,養我無恩,我沒有理由為了他的抱負而犧牲自己。”
“對!說得好!六叔支持你!”陳六爺拍着她的肩膀道,“做人不要太自私!咱不聽他的!”
望着這一幕,許四爺嘆了口氣。
這時,門外跑進來一只粉嫩嫩的小團子,大眼睛在屋裏轉了一圈,咯咯笑着撲到齊笙腿上:“笙姐姐,抱!”
“琪琪真乖!”齊笙一掃愁容,揚起微笑将她抱到腿上,伸指點點她鼓鼓的腮幫子,“嘴裏吃的什麽?”
“糖。”琪琪吐出舌頭,舌尖上躺着一粒紅色的糖果,“笙姐姐吃不?”
齊笙眯眼笑着點點頭:“好呀,笙姐姐要吃綠色的。”
琪琪便在口袋裏翻了翻,最後揀出一粒綠色的糖果,捏着塞到齊笙嘴裏:“笙姐姐,甜不甜?”
“甜。”齊笙點點頭,“琪琪真是個大方的姑娘!”
琪琪頓時開心地笑起來,眼珠子轉了轉,從她腿上跳下來,摸出兩粒糖果分別遞給陳六爺和許四爺:“爹吃糖,四伯伯吃糖。”
陳六爺接過糖果,丢進嘴裏,咯吱咯吱咬碎,仿佛有深仇大恨一般:“在琪琪眼裏,我這個爹永遠比不過她的笙姐姐!”
惹得許四爺輕笑一聲,攬過小琪琪,張開戴滿戒指的五根手指:“琪琪喜歡哪一只?四伯伯送給你好不好?”
小琪琪加入進來,室內的氣氛一掃先前的不快,不論心裏高不高興,均笑着陪小姑娘玩耍。直到傍晚,陳六爺抱着有些瞌睡的小琪琪回家。許四爺喝了一下午茶,也要走了。臨走之前,見齊笙依然坐在椅子上,以手撐腮,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着發梢,便又坐回來:“阿笙不回去?”
“嗯。”齊笙坐直身子,雙手搭在膝蓋上,許四爺身上有股與齊五爺相似的氣質,不經意間便讓人覺得約束:“我不想回去。”
“你打算永遠都不回去了?”
齊笙搖搖頭:“何時他打消将我嫁給江心遠的念頭,我便何時回去。”
這裏面有賭氣的成分在。若齊五爺不是她的生父,她很有可能逃走或者尋吳正瑜談條件。可齊五爺就是她的生父,她不明白為什麽無父無母時她要辛苦為自己打算,有了父母之後反而更加難過?
憑什麽十五年前他将她抛棄,十五年後還想随意擺布她的人生?這沒有道理!
“若五弟一意孤行,你沒有半分的機會。”許四爺道。
齊笙不由笑了:“是,他很厲害,他是再厲害不過的。坊間誰不知道,齊五爺要辦什麽事,沒有辦不成的?收拾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罷了,拿捏了三年,最後想捏圓搓扁還不是一句話的事?總不會比街頭的小混混更難對付。”
“不要說氣話。”許四爺明朗的嗓音有一股撫慰人心的力量,“逃避、賭氣不是解決的辦法。記住,聰明人永遠不是自己在戰鬥。”
“請四伯教我。”齊笙站起身,深深鞠躬。
齊府。
“不等了。”齊五爺拿起筷子,“咱們先吃。”
齊夫人攔住他道:“不許!阿笙還沒回來呢!”
“為了等她一個,讓全家人餓肚子不成?”齊五爺冷哼一聲,“簫兒餓了吧?咱們先吃。”
“你這人!”齊夫人攔下他的筷子,“不是差人去找了嗎?再等一會兒。”
齊簫托着腮,笑嘻嘻地并不表态。
齊五爺冷哼一聲,摔下筷子,閉目養神,不再言語。
直到天完全黑下來,一襲素色身影方自院外款款而來。邁進門坎,對坐在桌邊的三人歉然躬身道:“笙兒來晚了,叫爹、娘、妹妹久等了。”
一言既出,室內俱靜。
她剛才稱呼他們為什麽?爹?娘?
齊笙仿佛沒有看到齊五爺的眼神微動,齊簫吃驚地張大嘴巴,與齊夫人驚喜莫名的注視,緩緩入座,淺笑着道:“開飯吧?”
“開飯,開飯!”齊夫人回過神來,急忙催着齊五爺趕快動筷子。
“娘吃點這個。”
“簫兒要不要吃這個?”
“五爺累了一天,吃點這個。”
動筷子之前,齊笙先為齊夫人、齊五爺、齊簫夾菜,直叫齊簫驚掉下巴,齊夫人驚喜莫名,回過神後連連往她碗裏夾菜:“笙兒不要忙了,快吃飯,多吃點。”
一頓飯就在齊夫人連連往齊笙碗中夾菜,齊笙不時反夾給齊夫人與齊簫中渡過。
期間齊笙曾幾次暗暗觀察齊五爺,只見他面無表情,夾給他菜便吃下,面上從不露半絲情緒,令人猜不到他心裏在想些什麽。
飯後,齊五爺漱口、淨手完畢,對齊笙道:“到我書房裏來。”
齊笙沒有一如既往地應下,而是攬住齊夫人的手臂,淺笑着答道:“笙兒知道啦,待會兒送娘回房後,便到爹書房裏去。”
齊夫人對她的轉變又驚又喜,連連拍她的手道:“好笙兒,別理你爹,走,到娘房裏陪娘說說話兒。簫兒也來。”
齊笙便拉起齊簫的手,母女三人一起向外走去。望着三人的背影,齊五爺負手而立,良久無言。
“齊笙,你今天吃錯藥啦?怎麽突然轉了性子?”齊夫人的房裏,齊簫蹬掉鞋子爬到床裏頭,對站在床下為齊夫人卸釵環的齊笙說道。
齊笙替齊夫人卸下最後一只簪子,語氣輕快又帶着一絲悵然地道:“再有十幾日,我便要嫁作他人婦了。再不珍惜閨閣之中的日子呀,恐怕再也沒有機會了。”
“十幾日?”
“嫁人?”
齊夫人與齊簫皆是一愣,齊夫人擰起秀眉:“阿笙要嫁人?何時?為何為娘未聽五爺說起?”
“是啊,齊笙要嫁給誰?怎如此突然?”齊簫趴過來,盯着齊笙看個不停。
齊笙微微垂眼,輕輕說道:“是禮部尚書家的公子,江心遠。”
齊夫人皺起眉:“那不對啊,禮部尚書家的公子,我們平頭百姓如何攀得上?”
齊簫亦飛快地接話道:“就是,即便把家業全給你陪嫁過去,也頂多當個妾侍而已。”
對此,齊笙只是腼腆地低下頭:“五爺沒對我細講。只說下月初六讓我出嫁。”
齊夫人琢磨片刻,斬釘截鐵地道:“這門親事不能定!”
說罷起身,往齊五爺的書房走去。
齊五爺正在書房裏看書,聞得一陣腳步聲傳來,本以為是齊笙到了,擡頭一看卻是齊夫人:“夫人怎麽過來了?”
“我若不過來,你是不是打算瞞着我,悄無聲息地把女兒給賣了?”齊夫人走到桌案前,一雙秀婉的美目罕見地露出嚴肅。
齊五爺不悅地道:“我齊五何時做過賣女兒的事?”
“哦?五爺把笙兒嫁給江公子做妾,難道不算賣女求榮?”齊夫人不客氣地道,“別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如今廉王與太子争奪皇位,站對隊伍便是功臣,能夠光宗耀祖,福澤後人。”
“可是你別忘了,倘若站錯隊,那便是全家抄斬的下場!你把女兒嫁進這種人家,齊五你好狠的心!”
作者有話要說:剛回到家,各種走親戚話唠,痛并快樂着嗷嗷——
榜單還差8000字,要在周五之前搞定,好有壓力嗷嗷!!
☆、身世落幕
“江心遠此人并非志大才疏之輩,将笙兒嫁給他,并非羊入虎口。”齊五爺看着發妻,如此解釋道:“你莫要小瞧了笙兒,她既能叫江心遠看上,必有本事令江心遠對她傾力回護。即便有一日大事不成,身敗名裂,也能護得笙兒周全。”
“齊五,你說了這麽多,也掩蓋不了一個事實。”齊夫人站在書案前,定定看着他道,“我們家的女兒,絕不做妾!”
“做妾有何不好?”齊五爺擡眼反問,“江心遠喜歡她,即便嫁去做妾,也不會讓她受到委屈。”
“做妾既然這般好,你怎不叫簫兒去做妾?”齊夫人犀利地道,“齊五,你就是沒把笙兒看做自己的女兒,才如此薄待她!”
齊五爺不吭聲。
齊夫人深呼吸,頓了頓又道:“我知道,笙兒不是你的女兒,你偏心些也是人之常情。便是我也不曾待她如簫兒一般親近,因為她也不是我的女兒。雖然當年你領她回來,非要讓她姓齊,可我生了幾個我心裏有數。當時我沒有意見,想着既是個可憐的孩子,心眼又機靈,留下來給簫兒作伴正好。”
“可你既然收了人家做女兒,就不該對人家如此功利!”齊夫人幾乎斥責地道,“三年了,這孩子有幾天安穩在家歇着?你扪心自問,是如何對待人家孩子的?說是當牛做馬也不過分!現在又利用孩子的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