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齊笙執意要走,齊夫人傷心得快要昏厥,緊緊掐着她的手臂,淚流滿面:“笙兒,你要怨娘,娘沒話可說,娘沒對你好,是娘的不是。娘知道沒有資格管你,可是那人都已經死了,茫茫大海,你又到哪裏去找?”

“找一輩子,也要找。”齊笙抿着唇,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這是我欠他的,他恨我,要我終生漂泊在海上,我便漂泊給他看。”

齊夫人失去了支撐,一下子委頓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笙兒,你別執迷不悟啊,他對你是什麽人,真的那般重要嗎?你不要爹了,也不要娘了,連自己的幸福都不要了嗎?”

齊夫人哭得傷心欲絕,凄凄哀哀令人難過,齊笙待要走出門,聞聲腳步頓時沉重起來,轉過身,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我們這輩子沒有母女緣分,天意如此,我不怨你。你是個好母親,只願下輩子我們有緣再做母女。保重。”

咚咚磕過三個頭,決絕地起身離去。齊夫人看着她毫不留戀地背影,愈發哭得難過,一下一下捶着心口,只恨不能死過去。

院子外面,許四爺滿面冰霜,冷笑着對齊五爺道:“剛打了個照面,便惹得她要走,你愈發厲害了啊!笙兒是個多麽好的孩子,你要不心疼,大可跟她斷絕關系,這樣認真上進的孩子,我許四爺還求不得呢!”

齊五爺也并非沒有一絲後悔,眼睛看着別處:“我也不知道那信上寫着……”

“哼,你一句不知道便想推卸責任?難道你知道了就不會把信給她?”許四爺指着他的鼻子道,見他并不否認,頓時氣得臉色發青,“我活了半輩子就沒見過你這樣的人!三年過去,什麽事不能了結?笙兒也許早就淡忘了,偏偏被你招得成了魔障!她問你時你便說一句‘不知道’會死嗎?偏偏說出那些話,我從前怎麽沒看出來你是這樣無能?”

齊五爺被他罵得灰頭土臉,待要辯解,張張口又不知說些什麽。想起齊笙看向他時淡定而疏離的眼神,那一聲嘲諷的“齊五”,心裏不知什麽滋味兒,竟脫口道:“那個不孝女!”

“你混賬!”許四爺怒極,擡手沖他臉上掴去,剛舉到半空,忽聽身後響起一聲:“四伯!”扭頭看見齊笙走過來,頓時恨恨地瞪了齊五爺一眼,放下手臂,“看在笙兒的面子上,我饒你一回!再讓我聽見你對她不慈,別怪我不念兄弟情義!”

齊五爺嘴唇動了動,沒說話,看着齊笙朝這邊走過來,在許四爺身邊站定,正經地請示道:“四伯,我想過幾日便出海,咱們的船員漂泊多年,恐怕不好召集,不若我重新招一些人手?”

許四爺贊許地點頭:“也好,這批船員有些想退下了,你便再招七八個人也好,記得招些穩重又有機敏的,越年輕越好。”

齊笙點點頭:“笙兒知道。那我這便去了?”

許四爺往院門的方向輕輕颌首:“去吧。”

齊笙便大步離開,從始至終不曾往齊五爺的方向看上一眼,仿佛當他是空氣一般。

待齊笙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許四爺才轉過頭對齊五爺冷笑一聲:“不是滋味兒了?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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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五爺臉色一灰,卻說道:“四哥,你真要縱容她出海?”

許四爺反問道:“不然呢?”

齊五爺道:“她不聽我的,卻對四哥你很是敬服,四哥你便勸一勸她罷?她已是這個年紀,尋常人家的女孩兒都成親了,她還沒有許人家,終身大事豈能耽誤——”

“你知道她為什麽不聽你的,卻事事詢問我的意見?”許四爺打斷他道,“那是因為我尊重她的想法,而你不是!”

“你自己想一想,都對她做了什麽?你可數的清楚,把她丢棄了多少回?你有志向,有抱負,沒有人怪你,可你一次次利用過她,又把她踢開,美名其曰為了她好,只為了歷練她的心性,可你有沒有想過,她是否想要這樣的生活?”

“我——”齊五爺怔愕,“我實沒想到,笙兒對他也……”

許四爺搖搖頭:“不止是此事。你總把一切都想得很好,可你不是神,你做不到把一切都控制在手中。”

說罷,不再勸解,負手離去。

齊五爺站在院子當中,一時迷惘,一時悵然,其中夾雜着絲絲悔恨,最終仰天長嘆一聲。

齊笙離開許宅後,便往碼頭方向走去,那裏人多消息齊全,最容易招到人手。走出不遠,忽然肚子咕咕叫起來,頓時想起只顧着跟齊五爺争執,到現在還沒有吃午飯,便摸出兩個銅子,到包子鋪買了兩只熱騰騰的肉包子。

拿在手裏,剛咬了一口,忽然聽見幾聲細細的孩子哭叫聲,并着男子粗啞的喝罵,落在人的耳中很是不自在。齊笙皺了皺眉,收起包子循着聲音往巷子深處走去。

“……臭小子,還敢咬老子?老子讓你咬!”

拐過拐角,便見一個身材高大的乞丐揮着粗粝的手往咬住他手臂不松的小小身子上打去:“住手!”

乞丐擡起頭,髒亂的頭發遮住他大半的臉龐,一雙陰鹜的眼睛從亂發中透出來,顯得十分可怖,目光在齊笙身上掃過兩遍,粗啞的聲音道:“哪來的丫頭片子?敢管老子的事,滾開!”

就在這時,咬在他手臂上的小男孩忽然松口,擡腳踢在他胯|下,乞丐吃痛,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活得不耐煩了?”

小男孩被掐得直翻白眼,還不忘亂踢亂抓:“草……你娘……”

“嗯?”乞丐的嘴唇往下一彎,烏糟糟的亂發下面透出大片灰色的眼白,愈見兇戾,掐着小男孩的脖子,高高舉起,眼睛瞄向旁邊的牆壁,就要把小男孩扔到牆上。

忽然手腕一燙,低頭一看,一只包子砸在他掐着小男孩的手腕上。一愣神的工夫,突然左眼一痛,火辣辣地燙,原來齊笙又一只包子扔過來,因為被她咬了一口,砸在乞丐臉上,包子皮掉下去,包子餡卻糊在乞丐的眼睛上,很是狼狽。

乞丐大怒,随手甩開小男孩,朝齊笙走過去:“你敢管老子閑事?”

齊笙擺出戒備的姿勢,慢慢對他道:“這個鎮子上,還沒有我管不了的事。”

乞丐眼中閃過異光,冷笑一聲,往齊笙逼近:“老子的事就不是你能管的!”他走起路來,左腳微跛,雖然極力掩飾還是被齊笙注意到,見齊笙盯着他的左腳看個不停,眼神愈發陰沉:“今天就讓老子替你家大人教訓教訓你!”

說罷,一掌朝她肩頭抓來,帶起呼呼的風聲,齊笙腰身一扭,躲過他的抓探,橫移一步,飛腳踢向他的腰眼。

那乞丐也有兩下子,居然不閃不必,右肘下沉,擊向她的腳腕。齊笙急忙收腿,縮肩往他懷裏重重撞去,乞丐原本收臂要将她抱住,忽然臉色一變,竟然快步退後,直到退了七八步才止步,沉沉盯着她道:“今日大爺還有事,不跟你這丫頭片子一般見識!”

齊笙見他轉身就走,雖然心裏詫異,倒沒有去追,只走到方才小男孩摔倒的地方,把他扶起來:“你沒事吧?”

小男孩仰起頭來,竟然是個有些熟悉的面孔,惡狠狠地盯着齊笙腰間的錢袋:“它怎麽在這裏!”

齊笙在他頭上拍了一巴掌:“笑話,我的錢袋自然在我身上,不然還能在哪裏?”

小男孩正是早上撞了齊笙一下,欲偷齊笙錢袋的家夥,此刻嘴唇都咬得紫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閃着疑惑又氣恨的光:“我明明把它偷走了!怎麽可能在你身上?你使了什麽妖法?!”

齊笙不由失笑,揪着他細瘦的胳膊站起來,道:“你這麽聰明,倒是猜一猜,我使了什麽妖法?”

小男孩警惕而猜忌地看着她,忽然恍然大悟:“你也是——”

“噓!”齊笙豎起一根手指在嘴邊,“很聰明嘛,不錯,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跟你一樣,不過我的技術比你好多了。”

齊笙一邊說着,一邊把錢袋解下來塞進小男孩懷裏,又從他懷裏摸出來系回腰間,速度之快,幾乎令人看不清。小男孩原本惡狠狠的眼光頓時變得發亮,烏黑的小爪子扯着齊笙的衣裳不放:“你教我!”

“我為什麽要教你?”

小男孩噎了一下,随即更緊地揪着她的衣裳,蠻橫地道:“我不管!你害我被打,就得教我!”

齊笙失笑地看着潔白的衣裳上印着的烏黑爪印,只好道:“好啦,我教你便是。不過你先告訴我,你是孤兒嗎?叫什麽名字?家裏還有什麽親戚?今年多大啦?以後有什麽打算?”

小男孩在市井中混跡長大,自然分得清好壞,潛意識裏覺得齊笙不像壞人,便把自己的事簡略地對齊笙說起來:“我叫小九,今年十一歲,爹娘都沒了……”

待說到落在剛才打他的乞丐手裏時,齊笙不由抓緊他的肩膀:“你說那個人是前朝叛賊手下的兵?”

小九點點頭:“我們背地裏都喊他李瘸子。”

齊笙放開他的肩膀,想起方才乞丐與她對招時眼裏不掩飾的嫉恨,以及最後突然退開離去,心裏突突直跳,對小九道:“小九,你知不知道他住在哪裏?”

小九眼睛一亮:“你要把我們都救出來嗎?”

李瘸子手裏攥着九個孩子,依次按年齡排開,從阿大到小九,最大不過十五,最小不過十一,全都被他威脅利用,每日或騙或偷弄來銀錢孝敬他。稍有不快便對孩子們非打即罵,小九尤其不被待見,挨打最多。聽到齊笙要救他們出來,說不出的開心:“太好了,笙姐姐你真是好人!”

齊笙摸摸他的頭:“前面帶路。”

小九在前面帶路,齊笙跟在後面,走了約莫兩刻鐘,才七拐八繞地來到一片殘破的貧民區裏,小九領着齊笙進到一個門楣都掉下來大半的院子,朝裏面喊道:“李瘸子!收拾你的人來了!”

話音剛落,李瘸子沒出來,倒惹來鄰院裏牆上探出兩個頭,一個豁着門牙,嘲笑地道:“小九,你又皮癢,想挨打了?”

小九哼了一聲,白他一眼,又朝屋裏喊道:“李瘸子!你不是怕了吧?有種你就一輩子別出來,縮在裏頭當烏龜吧,啊哈哈!”

裏頭還是沒人出聲,齊笙往門口走了兩步,清冷的聲音道:“李明翰,你不必躲了,我知道是你。”

過了片刻,裏頭響起一聲粗啞的聲音:“你進來吧。”

齊笙擡腳要進去,被小九抓住,見他一臉擔心,便道:“無事,你在院裏等我。”

走進屋子,裏頭光線很暗,擺設很簡陋,只有一張缺角的矮方木桌,靠牆并排放着三張床,上面鋪着破爛的褥子,空氣中散發着一股子黴味,李明翰盤腿坐在床頭,仍舊是方才見到時的模樣,髒亂的頭發蓋着臉,看不清神情。

齊笙在床前三步遠處站定,雙手抱胸,看着他道:“你竟活下來了,可見禍害遺千年,不知背後捅了誰一刀?”

李明翰沉沉地笑起來:“當然是江心遠!他想叫我擋在他身前,真是可笑,他的命比我的命貴不成?”

齊笙臉色微變,李明翰陰狠卑劣,方才不過是譏諷他,不料竟被她猜中了:“江心遠被你害死了?”

“怎麽是我害死的?”李明翰擡頭反問,語氣異樣:“他是叛賊逆黨,理應當誅,跟我有何幹系?還是說,你恨我推了他一把,來找我報仇了?”

“你們的恩怨,同我無關。我只是來告訴你,不要難為那幾個孩子,他們我帶走了。”

李明翰哈哈大笑起來:“是因為小九吧?這個孩子跟你小時候簡直一樣,又偷又搶,渾身是刺,可惜不是個女孩子,否則的話——”

他笑到半截便被迫停住,齊笙不知何時走到他跟前,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冰涼的刀鋒擱在他頸側:“幾年不見,你的身手這樣好了?”

齊笙緩緩用力,刀鋒壓在李明翰的頸側,很快湧出一抹鮮紅,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刺目:“我明知道殺了你會髒了我的刀,還是忍不住想幹掉你。”她低低地道,“你說這是為什麽呢?”

李明翰頸上滑落溫熱,仍毫不在意,譏嘲地道:“有種你就殺了我,也算替你那姘頭報仇了——你若不敢殺我,我這輩子都瞧不起你……啊!”

小九忐忑地等在門外,很怕李明翰對齊笙做出些什麽來,他雖然對齊笙的身手有信心,但是對李明翰的狠辣卻很沒有信心,豎着耳朵聽着裏面的聲音,只待稍有不對便立刻沖進去!

忽然,屋裏頭傳來一聲慘叫,小九心中一突,立刻踹門沖進去,待見到床上發生的一幕,頓時瞠目結舌。

“出去。”齊笙回過頭,冷冷地對他道。

小九從沒見過這樣寒如冰雪的眼神,渾身打了個哆嗦,立刻逃也似的轉身跑走。

齊笙這才回過頭,把染血的刀鋒在李明翰臉上擦了擦:“我不是不敢殺你,我殺的人不比你少,我只是不想髒了我的刀。”

待血跡蹭幹淨,才緩緩收刀入鞘,塞進靴子裏:“孩子我帶走了,後會無期。”

李明翰渾身是血,靠在床頭怨毒地看着她的背影,驚懼不已,她怎麽會有那樣的眼神?冰冷無情,仿佛他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蟲子,她只是輕輕扯下他的一條觸須而已。

小九站在院子裏,輕輕打着寒顫,不敢相信方才看到的一幕,直到齊笙走過來拍在他的肩上,才嗷地尖叫着跳起來。

齊笙皺眉:“怕了?”

小九雖然倔強,到底還是個孩子,剛才看到大片的血,還是很驚懼的,只道:“你,你把他殺了?”

齊笙道:“沒有,殺人是犯法的,我只是斷了他一條胳膊。”

小九不信:“不可能,斷了一條胳膊,怎麽會有那麽多血?”

齊笙臉上露出一抹奇異的笑容,很快逝去,反手在小九後腦勺上打了一巴掌:“喂,你小子夠了啊!我為了給你報仇,把他打你的那只胳膊削了,你難道不應該感謝我?”

小九見她微怒的表情,不知為何反而比剛才放下心來,嚅嗫着想說什麽,又被齊笙一巴掌扇過來:“沒出息!他那樣對你們,我只斷他一條胳膊你有什麽不忍?心性太軟,我本想待你在身邊好好教導,現在看來——”

“沒有!我沒有心軟!”小九見她面露失望,反而撲上來抱緊她,擠出一抹谄笑:“我是太感動了,真的!”

齊笙哈哈大笑:“好!從今天開始,你就跟着我吧!”

作者有話要說:~(≧▽≦)/~啦啦啦~下一章吳同學出場,有點雷,不要驚訝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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