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色昏黑,雪山在黑夜之中巍峨而靜谧,不知幾時,天空中開始零落地飄下雪花。

晚上雖然冷,但池水邊熱氣騰騰,并無涼意。

江雲霄脫了身上的衣物,把它們扔到岸邊的竹筐裏,他踏入水中,溫熱的泉水不禁讓人深深嘆息。

很久都沒有感受到這樣全然放松的舒适,江雲霄用熱毛巾搭在眼睛上,把鎖骨以下的身體部位都浸在水中,任自己被池水包覆。

“簌”的一聲,腳踩在雪上的聲音一下驚醒了在水中昏昏然的江雲霄。

一把摘下眼睛上的毛巾,“嘩”地回過身。

江雲霄全神戒備,神經緊繃,然而在他擡頭的瞬間,進入視線的,卻竟是江少行高大的身形。

此刻江少行愣愣站在雪中,一只手提著一只食品袋,一只手捏著煙。他也似乎沒料到江雲霄正在泡溫泉。此時此地,兩人一個在水外,一個光溜溜地在水中四目相對,都有片刻的呆滞。

雪依舊無聲地飄落,白色的世界裏,一時間的氤氲霧氣就像凝固了人的神經,讓人無法思考和動彈。

“艹!”

半晌,江少行突然眉頭一皺,飛快地轉過了頭去,背對著江雲霄。他伸手揉了一下發癢的鼻子才重新回頭,朝池邊走過來。

“你在我房間做什麽?”

江雲霄不自在地埋在水裏,盯著朝自己而來的二弟。

江少行看他那副不高興的樣子就想起了傳說裏的美人魚,飄在水面,全身赤裸,偶然遇到人類這生物,警惕地瞪著眼露出兇巴巴的樣子以吓走“入侵者”。

“給你送點吃的。”

江少行不自在地咳了兩聲。這次他沒和江雲霄針鋒相對,他只是放下了手裏的食盤,把幾樣小食的蓋子都江雲霄揭開,連筷子也擺得好好的,就站起身來。

“你晚上沒吃什麽東西,趁著熱吃吧。”

說完他看了看天空裏皎潔的明月,又揉了揉鼻子:“我先走了。”

便不作停留,逃也似的離開了此地。

江雲霄在水裏納悶地盯著江少行,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視線裏。

過了好一會兒,江雲霄才慢慢地将視線落在幾樣熱乎乎的點心上。

為什麽江少行會給他送吃的?這些點心成色新鮮,一看就是現做的。

而且今天江少行對他的态度和平時也很不同,平日兩個人何曾離得那麽近過,江少行又何時那麽照顧著他過。

而且來送吃的态度卻又別別扭扭,簡直太奇怪了。江雲霄蹙著眉頭想。

經過一晚的休整,到了第二天中午,江雲霄的臉上恢複了正常的血色,身體也基本沒了問題。

滑雪場上人不多,一行人武裝好,面對空曠的天空、皚皚白雪,各個都心情爽朗。

站在江雲霄身側,江二少爺忍不住嘴賤道:“昨晚還吐得跟懷孕似的,今天精神倒不錯嘛。”

江雲霄眼神一淩,擡起滑雪杖就狠狠給了江少行一棍。

江二少穿得厚,一棍落到他背上倒也沒被打痛,反而打得他心情大好。他大哥可是和他說話都嫌煩,平時更是不會主動碰他一下──所以這一打,江少行只權當成罵是愛、打是親。

自從經過了江雲霄暈倒的一晚,江少行已經不想再如以前那樣和他冷戰或者擡杠。

他們之間縱使有許多不可調和,但那并不意味著必須對立。

五個人只有兩個算得上滑雪高手,晏海平日看起來什麽都會,卻從來沒滑過雪,江月洲吵著要教他,他只好乖乖地屈服在主子的淫威之下。

浮生第一次來雪山,看著斜斜的雪坡,他的期待都變成了害怕,穿上滑雪板之後就抓著江少行的衣服不敢放,像個甩不脫的尾巴。

江少行拉著浮生的手安慰他,手把手地教他最簡單的直線滑行。

而另一邊,同樣不太會滑雪的江雲霄就只好丢給滑雪場的教練。

江月洲教晏海幾乎不怎麽費力,沒一會兒兩個人就劃著弧形一前一後地滑下雪道,你追我趕好不歡樂。

浮生雖然比不上晏海,多跌幾跤也勉強敢自己往雪道下滑,江少行帶著他在緩坡上試了幾次,他漸漸上了道,也不再忐忑不安地跟在江少行屁股後面。

“小心一點,別過了安全區。”

江少行跟在浮生旁邊,告訴他哪些地方不能去,浮生聽話地應了一聲,他在江少行的指導下漸漸會了犁式轉彎,更覺得滑雪是他遇到過的最新奇好玩的運動。

不一會兒,江月洲和晏海追了上來。

江月洲朝浮生喊:“浮生,跟我們一起~”

浮生玩得開心,也不管江少行這個老師了,就尾随江月洲和晏海而去。

“你們幾個臭小子,別滑太遠了。”江少行罵道。

他跟著他們滑到岔道,便找了路回去。

他本想找個地方休息抽煙,誰知道回到上面,看到江雲霄還在緩坡上打轉,而且一臉的不爽。

“怎麽這麽笨?”

江雲霄坐在一旁一邊抽煙一邊看著那人笨拙地被教練帶著。明明以前就一起來過兩次,卻道現在都還沒學會。

他看得又嘆息又好笑,幸虧那邊的人沒注意到他的存在,還在跟自己作鬥争。

又過了一會兒,眼看江大少爺那張冷臉開始烏雲密布,教練教得愈發小心,江少行終於扔了煙蒂朝那邊過去。

“我來吧。”

江二少擠進二人之間。

教練早就被江大少的冷臉給凍成內傷,突然有人來伺候這位大爺,他當然巴不得。於是立刻丢了江大少這燙手山芋:“那就拜托你了。”

江少行根本不管江雲霄是什麽臉色,他過去一把就攬住了對方的腰。

江雲霄猝不及防被他抱住,身子一緊,“你──”

“照著我說的做……”

江少行不理他,只是在他耳邊低聲地、認真地囑咐他該怎麽彎腰、邁步、協調動作。

“我在你旁邊,別怕。”

“我沒怕!”

江雲霄擰著眉低怒。

“好好你沒怕,跟著我說的動,腰和腿不要這麽僵,這樣……”江少行在他眼角邊笑。

在江少行的引導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江雲霄終於在耐心用盡之前滑下了雪道!

“學得真快,不愧是大哥。”

江少行跟在江雲霄旁邊看著他,松了口氣的同時,又不免笑話了一下對方。

“你給我閉嘴──”

人在滑行,江雲霄精神高度集中,不敢分心來跟江少行吵。

“好好,現在你可以稍微試一下加快動作,我們到下面深雪去試試。”

江二少也不想因為對方的分心造成危險,他帶著江雲霄往右方的緩坡轉去:“別怕,跟著我過來。”

江雲霄咬著牙,看著下面幅度變得更陡的緩坡,還轉彎!江少行也太看得起他了!

但那人不緊不慢地引著他,行動優游自如,江雲霄不願意示弱,只好硬著頭皮跟著江少行朝彎道轉了過去。

等眼前重新變成了直線坡道,江雲霄大大松了一口氣,沒發現自己額頭上都滿是汗水。

“怎麽樣,沒那麽難吧?只要協調好肢體動作,克服了你心裏的不安,要學會滑雪很容易。”

兩人停下來,江少行脫了手套,擡手給江雲霄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要不要喝點水?”

問完他就從腰上解下熱水瓶,倒了一杯水給還在平複心跳的江雲霄:“以後要多出來運動。”

江雲霄接過水,欲言又止地看了江少行一眼,但什麽都沒說,把那杯溫熱的水喝了下去。

竟然是檸檬味的。他想。三兄弟裏只有自己喜歡檸檬味,江少行什麽時候竟也喜歡這味道了?這幾年兩個人不在一起的時間裏,江少行又有多少變化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他們原本在一起二十多年,清楚對方的所有,但未來的時間已經改了太多。

也許從江少行離家的那天開始,很多他們曾共同擁有的就已面目全非。

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學會了滑雪,江雲霄破風而行,心情也難得這麽舒暢。江少行帶路,江雲霄跟著他,兩人一路滑到了滑雪場邊緣。

“差不多該回去了,再下去就要過安全區,天黑之後比較危險。”

江少行看了看表,過去拉坐在雪地上休息的江雲霄:“希望那幾個小子沒溜得太遠。”

江雲霄被拉著起來,腳下卻突然碰到了什麽,他低叫一聲,一個踉跄。

拉著他的江少行被他大力地一拽,兩人都猝不及防便抱作一團朝坡下滾去。

原本這裏是超過了二十度的陡坡,兩人抱在一起一時沒能剎住,越滾越深,坡度越來越陡峭,最後竟遠遠地過了安全區,滾下了一處矮崖,又從矮崖上直線落下,朝下方幾十米的樹林中摔落下去!

“碰咚”的一聲,兩團東西疊在一起從高處落下,砸在了樹林外的雪地上。

一路下來,江少行緊緊地抱著江雲霄,兩人摔落下去的時候他也調整好了方向,自己背朝下,把江雲霄墊在身上。

當他們終於從高處落於實地,江少行被震得眼前發黑,加上砸在身上的重量,好一會兒他都沒能緩過起來。

“少行!”

江雲霄昏昏沈沈地爬起來,發現江少行竟然當了自己的墊背,他眼皮一跳,就去拍江少行一動不動的臉。

“少行,江少行,你給我醒醒!”

江雲霄跪坐在江少行身側,叫了幾聲江少行還是沒有反應,他急壞了。

江少行是為了保護他……他們跌落下來的這一路,這個人都把他緊緊地摟在自己懷裏,連摔下來的時候竟然都沒有放開他。

為什麽,江少行要這麽護著他?

他們之間明明隔著打不破的僵局,明明當年鬧得全家上下人心惶惶,江少行看不起他喜歡上自己的親生兄弟,他怪江少行害死了父親,又加上江家當時處於困境,兩個人各方面不和,幾乎大打出手,最後一拍兩散。

要不是這一次月洲回來,他們甚至一年也見不上一兩次面,而就算見面也不會給對方好臉色。

但江少行這幾天的行為,完全出乎江雲霄的預料。

為什麽?

“少行……少行──!!”

林間,穿梭者年輕的男人大喊的聲音。

江雲霄不知道江少行什麽時候能醒,是不是受了傷,傷得有多深,他只知道,眼前這個人沒有醒,他就心跳紊亂,著急得恨自己無能。

江雲霄想把江少行抱起來,但四處茫茫野林,白雪連天,他能把江少行帶到哪裏?

甚至,他根本就抱不動江少行。

人總是在傷心失落的時候,才會不計前嫌,不顧一切地想起另一個人的好來。

他們之間的争執,吵鬧,在這一刻都消失了,只是想著這個人是和自己一同長大的,是和自己流著相同的血液的親生的兄弟,他就怕得要命。

要是江少行出了事,要是江少行出了事,這一輩他都不會原諒自己。

“少行!江少行你他媽給我醒過來!”

他抱著江少行,想著那二十多年裏所有美好的,關於他和江少行的一切,終於不可忍耐地,如同野獸一樣地嘶吼起來。

“雲霄。”

一只手按在了江雲霄的手上。

江雲霄的聲音和動作嘎然而止,他“铮”地擡起頭,眼睛裏,映出另一雙男人睜開的明亮的眼睛。

“你在哭?”

那人微微地眯起眼睛,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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