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劫後

方詠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臘月三十。

他昏迷了五天,蘊州境內有些名氣的大夫都被請到了绛城,診斷他身上只有一些皮外傷,真正麻煩的還是那痼疾,好在命門未傷,有方懷遠親自運功護持心脈,大夫們對症施針下藥,一連熬了五個日夜,今天總算醒轉過來。

绛城這場雪已經下了數日,今兒個恰好放晴。

陽光透過窗扉縫隙漏進屋裏,在卷翹的長睫上翩跹如蝶,驚醒了南柯一夢的少年,方詠雩緩緩睜開眼睛,入目先見得帷帳上的祥雲繡紋,指頭下意識動了動,就被守在榻邊的人一把握住了。

“小師弟,你可算醒了。”

看見方詠雩睜眼,展煜頓時如釋重負,小心翼翼地把掌心那只手放回被褥裏,他這位小師弟本來就體弱多病,此番遭了這場罪,整個人在短短幾天內瘦脫了形,看着愈發孱弱可憐了。

迷蒙的意識終于回神,方詠雩認出了展煜,先是一陣欣喜,繼而又是失落,屋裏除了展煜還有四五名大夫,偏偏沒有他最想見的那個人。

展煜見他目光游移,轉頭看了一眼,心裏暗道不好,連忙道:“小師弟,師父昨晚在此守了你整整一夜,天亮時候府衙那邊派人來請他過去了。”

方詠雩臉上那點歡喜已經沒了,聞言也只悶悶地“嗯”了一聲,看得展煜直想抓頭。

跟其他親傳弟子不同,展煜是個孤兒,當年被方懷遠撿來收養,那時候方詠雩還沒出生,他被師父視如己出,可算是方詠雩的半個兄長,對這對父子間諱莫如深的心結所知甚詳,偏偏被勒令閉嘴,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方懷遠跟方詠雩日漸疏遠。

大夫們上前替方詠雩把了脈,說是沒大礙了,展煜心中一塊大石終于落定,趕緊讓人送上溫熱的米粥,眼看着方詠雩用了大半碗,這才松了口氣。

人既然醒了,針灸不必再做,藥方也要做些改動,大夫們出門商議,屋裏只留下師兄弟二人。

展煜給方詠雩背後塞了個枕頭,自己搬來凳子坐回榻邊,跟他講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尤其是臘月廿五那日晌午自己在城門被薛泓碧擺了一道,至今想來仍是憤憤。

自始至終,方詠雩都面無表情,直到聽見展煜說那小魔頭已經伏誅,呼吸猛地一滞,古井無波的臉上陡然裂開縫隙,流瀉出深藏的暗湧。

“你說什麽?”他一把反握住展煜的手,力氣之大渾然不似一個久病初醒的人,“他……死了?!”

展煜被方詠雩這反應吓了一跳,以為他是想起被綁時遭過的罪,連忙安撫了幾句,道:“是,他死了……臘月廿五那日,他以聲東擊西之計逃出绛城,在葫蘆山頂被周宗主截住,自知逃脫無路,跳崖自盡了。”

“……屍體呢?”

展煜遲疑了一下才道:“已經找到了,不過……從那麽高的懸崖上摔下來,底下是片野林子,裏面有不少餓狼野犬。”

剩下的話他沒說,方詠雩卻明白了。

藏在被褥下的左手慢慢攥緊,方詠雩低下了頭,牙關緊咬着,喉頭湧上一股血腥氣,又被自己咽了回去。

半晌,他啞聲問道:“府衙那邊找我爹過去,是……為了認屍嗎?”

“是啊,這小子滑溜得緊,大家雖然搜了好些天,真正見過他的卻沒幾個,衙差們昨晚從那野林子把屍首帶回來,只能請師父和劉叔去看看。”

實際上,府衙那邊還想請方詠雩過去,畢竟說起跟薛泓碧熟悉,滿城也就只有被綁走的方詠雩跟他相處最久,可惜今早方詠雩還未醒,遂作罷。

展煜說出這件事本是為了讓方詠雩安心養病,沒想到他剛出去拿了藥方,回頭就見方詠雩下了榻,拿起衣服就往身上穿。

“小師弟,你——”

“我要去……看一看。”方詠雩忍着暈眩,緊緊抓住了展煜的胳膊,“師兄,帶我去看看……你們不認得他,我認得,我……等我确定他死了,我才安心。”

展煜一時犯了難,終是拗不過方詠雩,親自架起馬車帶他趕往府衙。

由于薛泓碧身份非同尋常,屍首沒被安置在義莊,而是停放到衙門地牢裏,展煜出示了武林盟的令牌,帶着方詠雩走進通道,一股陰寒腐朽的味道撲面而來,他已經習以為常,方詠雩卻臉色發白。

此時,玉無瑕、周绛雲、方懷遠跟劉一手都在地牢最深處那間牢房裏,中間擺開長桌白布,上頭放着拼湊完整的屍身,頭顱已經損毀變形,但還能依稀辨認面目,肢體呈現高空墜落後的斷裂扭曲,胸口被刻刀捅刺的地方已經被狼嘴撕開一條大口,幾乎可見肋骨。

他們已經圍着屍體看了一上午,方懷遠跟薛泓碧不過一面之緣,實在不敢下定論,玉無瑕身為易容聖手,拿小刀在屍首下颌劃了個小口,确定這臉皮是爹生娘養的,劉一手也認為是真,只有周绛雲始終擰眉不言。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聽到了不該出現的腳步聲,玉無瑕轉頭正要開斥,見是展煜帶着方詠雩來了,頓時笑道:“好了,我們都讓開些,讓方小公子親自來看看。”

看到方詠雩來了,方懷遠臉上先是一喜,繼而變作了愠怒,偏偏不能當場發作,只能狠瞪展煜一眼,令後者叫苦不疊。

周绛雲的目光在這父子之間掃過,唇角輕勾,主動讓了開來,道:“不錯,就來本座這邊看吧。”

他站的地方恰好靠近頭部,劉一手本想攔住,方詠雩已經走了上去,就在站定之時,周绛雲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親手将之搭在方詠雩肩頭,看似輕飄無着力,卻捏住了武林盟三人的心。

“方小公子大病初醒,這地牢太冷,還是當心着些。”他笑得溫柔和善,替方詠雩披上大氅時還輕拍了兩下肩頭,如對待最親近的子侄,卻讓方詠雩感到一陣惡寒,仿佛有條巨大的毒蛇盤在身後,伸出蛇信舔舐自己的脖頸。

手掌輕拍肩頭時,一絲陰寒真氣順勢探入方詠雩體內,在他察覺之前已經游走過奇經八脈,可惜這回周绛雲失望了,方詠雩的經脈間确實有截天陽勁,卻過于微弱,顯然是外人渡入,連護持心脈都勉強,很快就會徹底消散。

眼睜睜地看着薛泓碧自戕墜崖,通往《截天功》十重境界的天梯也在他面前折斷,多年執妄化為泡影,他豈能甘心?

然而人死不能複生。

周绛雲猜想得沒錯,以薛泓碧的性子,他能為了幾個萍水相逢的道士主動走向自己,自然也做不到看着方詠雩病發而死,可方詠雩畢竟是方懷遠的兒子,薛泓碧目睹了傅淵渟之死,救他一時已經是發了慈悲心,怎麽會拿出陽冊救其一世?

經年執念,終不得償。

按在肩頭的手緩緩松開,方詠雩背後已經滲出一層冷汗,他不敢回頭看周绛雲,只将目光投向面前的屍體。

十四歲的少年,破爛髒污的短打衣裳,手上有練武留下的繭子,身上找不出一塊沒傷沒疤的好地方……

方詠雩每看一眼都覺得胃裏翻湧,強忍着惡心,顫抖着伸出手去碰屍體的頭,那腦袋上的血污已經被擦幹淨,原本是朝左邊的,此時被人轉動過來,渙散無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

方詠雩終是沒忍住,扭頭沖了出去,俯身在牢門外的角落裏吐了。

他昏迷了五天,只喝過藥湯和粥水,這一下差點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實在痛苦不堪。

展煜吓了一大跳,連忙追上去安撫他,見他不知是疼還是怕,眼淚都流了出來,斷斷續續地道:“是……是……是他!是他!”

“詠雩!”方懷遠親自追了出來,見方詠雩的身體都開始痙攣,面上已無人色,幹脆一指點暈了他,轉頭向玉無瑕告辭。

方詠雩昏迷之前已經确認了屍首身份,玉無瑕也不多難為,爽快地派人開路,目送他們離開。

等到武林盟的人都走了,地牢裏只剩下玉無瑕跟周绛雲兩人。

沒了外人在場,玉無瑕寒聲道:“當着方盟主的面試探他兒子,就不怕娲皇峰之戰再來一次嗎?”

“他倒是想,可不敢呢。”周绛雲輕笑,“十二年前那一戰,不僅補天宗傷亡慘重,武林盟也是元氣大傷,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情,即便方懷遠想做,白道那些老狐貍也是不幹的,何況……”

“何況你現在傍上了聽雨閣,算是背靠朝廷,只要你沒跟傅淵渟一樣做那天下之敵,他們就不好動你。”玉無瑕撿起大氅遞過去,眉眼輕擡,“要說給人當鷹做犬,你可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玉師叔謬贊了。”周绛雲一手接了大氅,另一只手卻握住了玉無瑕的腕子,如獲珍寶般将之擡起,只見那素手在燭火下瑩潤如玉,每根手指都似蔥根般齊整細白,指上未染蔻丹,卻已勝過了人間姹紫嫣紅。

這個女人早已不再年輕,卻還跟他記憶裏那樣美得攝人心魄。

周绛雲似是看得癡了,低頭要輕吻那近乎剔透的指尖,卻聽玉無瑕笑道:“我這手早上剛淬過毒,周宗主是活膩了嗎?”

她的紅唇是那青竹蛇兒口,玉指是那黃蜂尾後針,周绛雲卻連一絲猶豫也沒有,輕輕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個親吻,僅僅片刻的溫存,那只手便如蝴蝶一樣從他掌心飛走了。

玉無瑕抽出一條絲帕擦手,她擦得漫不經心,卻連指縫也沒放過,淡淡道:“傅淵渟已死,你少了個心腹大患,以後大可以高枕無憂了。”

“玉師叔真不打算回來了嗎?”

“我這個人走出的路,從不回頭。”玉無瑕嗤笑一聲,“倒是你,好自為之吧……這一代的姑射仙年紀雖小,卻不是好對付的主,你要拿糊弄嚴荃那套敷衍她,當心陰溝裏翻船。”

周绛雲誠懇道:“我曉得了,多謝玉師叔回護。”

“沒有下一次了。”玉無瑕漠然轉身,“以後記得叫我‘玉樓主’,至于其他……既已斷了,不必再續。”

那條絲帕飄飛落地,被她毫不留戀地踩了過去,如同踩下了一段曾經。

周绛雲獨自站在牢房裏,燭火映得他的臉明明滅滅,笑容還挂在嘴角,似一張凝固的面具。

方詠雩這次并未昏迷太久,等到申時便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南北客棧的房間裏,這回沒見到展煜和大夫們,只有方懷遠一人守在榻邊,只手撐頭,閉目休憩。

方詠雩的記性向來很好,卻已記不清上次看到方懷遠守着自己是在多久以前,此刻離得太近,他能清楚看到方懷遠眼下的青黑和兩鬓夾雜的白發,想來在自己出事的這段日子裏,方懷遠沒睡過一次好覺。

人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心思總有些不同以往,方詠雩想起展煜說過的話,緩緩伸手想要覆住方懷遠的手背,沒想到對方感知過人,先一步醒轉過來,于是那只手又縮了回去,緊緊攥住了被角。

父子倆四目相對,誰都沒有開口,屋子裏的氣氛一時有些冷凝。

最終,方懷遠起身倒了一杯熱水,扶着方詠雩坐起來,見他乖乖喝了,這才問道:“還有哪裏不舒服?”

方詠雩只是搖頭。

方懷遠看着他乖巧安靜的模樣,不覺半點欣慰,只有頭疼。

為人父母,只要不是鐵石心腸的豺狗之輩,見到劫後餘生的子女難免心生柔軟,方懷遠也不能免俗,哪怕這些年來父子倆關系僵硬,到底是血濃于水,方詠雩做不了他半生功業的繼承人,卻是他唯一的骨血。

然而,很多事情他能做,卻不能說。

兩人相顧無言了半晌,方詠雩眼中的期待也逐漸消失了,他緊緊握着餘溫尚存的杯子,低聲道:“爹,我沒事了,您去休息吧。”

“你……”

方懷遠遲疑了下,他知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好時候,可有些事情堵在心裏不問不行,猶豫片刻終是道:“你當真認清楚了嗎?”

方詠雩臉色一白,那股夾雜惡心的恐懼似乎又湧了上來,這回還帶上了一絲可笑和可悲,他勉強壓下翻湧的心緒,道:“是,我認清楚了……臘月廿四那天,我們在義莊遇到殺手來襲,一把刀壓進了他右肩,留下一道傷疤。”

聞言,方懷遠心裏千思百轉都化作了嘆息,說不清是何滋味。

過了半晌,他忽然問道:“那麽……你的督脈通了十四穴,是他替你打開的嗎?”

方詠雩五指收緊,杯子裏沒喝完的水都晃蕩了出來,他擡頭看向自己的父親,卻見方懷遠神情淡淡,根本窺不出喜怒。

房間再次安靜了下來,呼吸聲都清晰可聞,就在方懷遠以為等不來回答的時候,方詠雩終于擡起了頭。

“爹……”他清澈黑亮的眸子裏映出方懷遠的臉,“他并不是什麽狼心狗肺的惡賊,如果沒有他,我在五天之前就死了。”

方懷遠負在背後的手慢慢攥緊,他低聲問道:“那天晚上……你發病了?”

“殺 手來襲之前,我已經發病了……那些家夥總共十二人,我一個也不認識,他們想要活捉薛泓碧,卻對我下死手,我們倆只能合作才能掙出一線生機……我受了點傷, 又耗費了心力,病情越來越重,随身的藥根本不抵用,通脈是最後的活路。”方詠雩的聲音越來越低,“他想救我,可惜功力不夠,只能替我打通一半要穴,但 是……他告訴了我一個辦法。”

方懷遠雙眉微皺:“什麽辦法?”

“我的體內陰盛陽衰,打通督脈平衡陰陽是最合适的辦法,可它風險太大,我熬不住……最好的法子,其實是煉化陰氣為己用。”方詠雩盯着父親的臉,“我聽師兄說……《截天功》的陰冊,就在您的手裏。”

他越說,眼睛的神采越明亮,仿佛在海上漂泊已久的人終于看到了堤岸。

方懷遠的武功能跻身天下前五,自然知道這法子并非胡說八道,而是真有效用,如今方詠雩的督脈已通一半,要想打通剩下一半雖然困難卻不再無從下手,可這只不過能讓他恢複到與常人無異,錯過了最好的練武年華,此生于武道難有所成。

煉化陰氣是唯一的途徑,然而這條路太窄,窄到普天之下唯有《截天功》才能做到,修煉陽冊能夠陰陽共濟彌補缺陷,修煉陰冊能夠轉禍為福事半功倍,無論哪一種法子,對方詠雩來說都是改變他人生的救命稻草。

如今薛泓碧已死,陽冊也斷唱于世,恰好周绛雲履約送來了陰冊,仿佛是蒼天開眼,要彌補過往十五年對方詠雩的苛待。

然而,面對方詠雩滿心滿眼的期待,方懷遠最終嘆了口氣,整個人仿佛在這一瞬間老了十歲。

“它在我手裏,但是……詠雩,不可以。”

溫暖的手緩緩覆住方詠雩的眼睛,方懷遠的聲音很輕,卻像是一陣風,輕而易舉地吹走了方詠雩的魂。

眼淚灼傷了那只手掌心,順着方詠雩的臉滑落下來,他氣如游絲般問自己的父親:“為……什麽?”

方懷遠沒有再說話,他松開手,近乎狼狽地逃離了房間。

屋裏又只剩下方詠雩一個人。

臉上殘留的溫暖很快消失,方詠雩睜開眼,望着那扇緊閉的門

“因為……你是武林盟主。”

喃喃自語中,他替方懷遠回答了自己的問題,唇角上揚似乎想笑,結果比哭更難看。

因為方懷遠是武林盟主,所以他要公平公正,不偏不倚,白道別派弟子尚有機會說服四大掌門得到這門功法,他自己的兒子絕無可能。

“爹……我答應你。”方詠雩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至于其他,就由我自主了。”

手中緊握的杯子終于松開,不知何時無聲龜裂,碎片落滿掌心,卻沒割破分毫。

在葫蘆山頂,薛泓碧對周绛雲說自己是天下最後一個知道陽冊功法的人,實則不然。

那天晚上,方詠雩病情發作,他說出了心中壓抑多年的怨憎,也如同斷掉維系意識的那根弦,昏迷之前便知道這回怕是躲不過死劫了。

然而,他很快又醒了過來。

薛泓碧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熱水,灌了滿滿一大浴桶,兩個人都赤着上身泡進去,雙手抵住方詠雩背後長強穴和頭頂百會穴,借助熱水通竅行氣,至純至陽的內力自胞宮起,沿脊柱上行,一點點打通方詠雩滞澀的督脈。

方詠雩自打生下來,從沒受過這樣的痛苦,薛泓碧很有先見之明地拿布團堵住了他的嘴,讓他只能硬挨沖穴通脈之苦,任脈裏盤踞多年的陰氣似乎被激怒了,随着陽氣運行,陰氣也開始作祟,令他苦不堪言,生不如死。

打 通督脈是治療方詠雩體內病症最重要的一步,可這一步太痛太難,天下陽剛功法多不勝數,能夠在瀕死之際護持心脈不散的卻只有《截天功》陽冊真氣,然而此法耗 損極大,薛泓碧自己還在沖擊第二重境界,想要憑一己之力為方詠雩打通督脈實屬天方夜譚,于是他只幫忙引氣入體,在方詠雩痛得恨不能死的時候,将陽冊的心法 附耳告之,讓他自己去沖擊關竅。

方詠雩不想聽更不想學,奈何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除了按照薛泓碧說的去做,他根本生不起其他念頭,整個人好似成了傀儡,任由提線者操縱。

從子醜之交到寅時三刻,他幾度瀕死,又死而複生。

最後一次昏迷之前,他聽見薛泓碧在耳邊說道:“若不想死,就別告訴任何人。”

方詠雩醒來後,從展煜口中得知白道衆人都對周绛雲錯失陽冊幸災樂禍,唯有他自己心頭冰涼,知道消息一旦洩露出去,哪怕他是方懷遠的兒子,周绛雲也不會放過自己。

無論出于何種原因,薛泓碧終是沒說出這個秘密,恰好方詠雩昏迷了五天,尚未真正修煉過陽冊,體內只殘留薛泓碧替他引氣時留下的一點內力,督脈也只打通一半,與尋常人相差無幾,險險瞞過了周绛雲。

因此,他投桃報李地撒了一個謊。

薛泓碧右肩不止有刀傷,還有方詠雩沖穴痛極時咬下的一個牙印,那一口咬得極狠,肯定會留疤,而那屍身的右肩上卻沒有。

方詠雩以為這樣就算兩清,直到剛才與方懷遠的一番對話,他才知道薛泓碧将陽冊交給自己的原因是什麽——

薛泓碧傾力相救的确是出于好心,可他交出陽冊這樣的無價之寶,又說出陰冊有事半功倍之效,卻是為了對付方懷遠。

方 詠雩當年因為母親的死跟方懷遠關系僵化,心裏卻仍存留一絲妄想,“一命換一命”只是妄想崩塌的第一步,薛泓碧又利用功法讓方詠雩親眼看到自己如何被方懷遠 放棄,讓方詠雩知道自己在武林盟主的俠義聲譽面前有多麽不值一提,他若想要改變命運,方懷遠這個盟主父親就是最大一塊絆腳石,就算鬧不到父子相殘的地步, 等到方詠雩功法洩露之日,補天宗跟武林盟必将有一場交鋒。

方懷遠能請來傅淵渟的結拜兄弟千裏奪命,薛泓碧就讓方懷遠的獨子成為他背後一把暗劍,掌握這把劍的不是薛泓碧自己,而是方家父子的感情,偏偏這一點,方懷遠永遠只會讓方詠雩失望。

因此,方詠雩明知這背後的種種算計,仍會越陷越深。

“小魔頭……”

方詠雩緩緩松手,任碎片散落滿地,自言自語地道:“你既然沒死,就好好活着……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作者寄語: 詠雩黑化1.0 不是詠雩陰謀論,阿碧确實是這麽想的,冤有頭債有主,救詠雩跟坑老方不沖突,畢竟阿碧也不是什麽以德報怨的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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