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程幾接過,愣了片刻,說:“謝謝。”

齊北崧擺了擺手,意思是別介意。

程幾猜不出齊北崧是怎樣知道自己需要止疼藥的,見他又要走,便再度提醒:“停戰24小時!”

齊北崧聞言拉着門,扭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說話還是算數的。”

此時聽見樓梯上傳來急躁的腳步聲,旋即就到了跟前。

那是個胖大的女人,細眼厚唇,年齡五十有餘,穿着臃腫棉睡衣,棕黃色頭發上帶着許多發卷,标準包租婆樣貌。

乍遇齊北崧,她有些出乎意料,挺了挺胸脯對着屋裏喊:“小程,來朋友啦?”

程幾完全不認識她,見其沒有自我介紹的意思,便含混地答應:“嗯。”

那胖女人說:“哦喲,難怪家裏這麽熱鬧啊,我們在樓下聽得心驚肉跳!一會兒咚一下,一會兒嘭一下,一會兒嘩啦一下,你們倆這是在幹嘛呢?拆房子?”

“對不起啊。”程幾出于禮貌下了床。

老公房隔音不好,看樣子他和齊北崧的動靜影響到鄰居了。

程幾并不知道這位樓下鄰居便是他家房子的買主,但是齊北崧知道,于是抱着雙臂,抵在門外聽。

那胖女人繼續埋怨:“哎呀小程,提醒的話我就不多說了,你自己心裏也應該有數吧?你不好太過分的呀!這房子的過戶手續早就辦了,所以這房子是我的,不是你的,我讓你住,主要因為看你們家裏困難,你媽媽生病太可憐,我是一分錢租金都沒跟你們收……”

齊北崧打斷:“你出了多少錢買他家房子?”

那胖女人被問的一吓,惱火道:“我出多少錢關你什麽事?”

齊北崧說:“不管你出了多少錢,我出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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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幾立即捂住了他的嘴。

“對不起阿姨,以後再也不會了。”

胖女人說:“哎喲小程,我要你說對不起幹什麽?你自己要知趣的呀,這點人情世故總要懂的吧?你家困難我都理解,我真一分錢房租都沒跟你收……”

“對不起。”程幾很堅定地說,眼神有些冷。

那女的又咕哝幾句,悻悻地走了

齊北崧一下子扯開了程幾的手,那手心裏的溫度燙着他了:“幹嘛?”

“不幹嘛,怕你亂噴。”

“你還能管我說什麽?”

程幾說:“我當然要管,因為這是我媽的救命恩人,要不是她出錢買我們家的房,我媽活不到現在。”

齊北崧冷笑說:“別天真了,你猜她是出多少錢買的?不到市場價的一半!她是欺負你家走投無路,趁火打劫,你還感恩戴德?”

“你怎麽知道,你調查過?”程幾問。

忽又點頭:“對。你有那麽多手下,又是特種兵,又是偵察連的,怎麽會不把我的祖宗八代摸個清清楚楚?”

他掰開兩片止疼片幹嚼了下去,說:“你請便吧。我們說好了的,明天見。”

齊北崧橫眉怒目:“你這人怎麽不識好歹?”

“我不識好歹?”程幾靠着門框說,“齊先生,你弄反了吧?”

“剛才那位胖阿姨,別說她還給了市場價一半的錢,就算她只出十塊一百塊,也在幫我們家渡過難關。你呢?你在這種時候追得我心煩意亂不得消停,我媽都躺在臨終關懷醫院了,就因為你的人在那兒,我不敢去守着,你倒覺得自己有理了?”

“那是因為你惹我!”

“嗯,你對,是我錯!”

程幾向來不占嘴上便宜,道歉比吃飯喝水還順當,但這種道歉有時比罵人還難聽,并且他行動毫不遲疑,當着齊北崧的面摔上了門。

齊北崧瞪着仍在微震的防盜門,一句反駁的話卡在了喉嚨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氣得渾身哆嗦。

程幾大概是除了齊家老爸和老爺子外,二十多年來唯一一個敢用這種語氣質問齊北崧的人,跟教育孫子似的。更可氣的是齊北崧二十五,程幾才十九,誰家小孩這麽沒大沒小?

“你敢罵我?你也不怕折壽!”齊北崧吼。

“二十四小時!說好了的!”

齊北崧擦着嘴唇,那裏是真的燙,他從外面走了一圈回來,面頰和額頭冰冷,只有那個被程幾碰過的地方燙。

真他媽奇了。

齊北崧沉默片刻,轉身憤而離開。

終于聽不到門外的動靜,程幾躺回了床上,扶着頭呻吟出聲,感覺太陽穴痛漲得快要裂開了……

可惜還沒安寧,不過半個多小時,替齊北崧送床的來了,在門外又拍又叫。

程幾正因為止疼片效用發作而淺眠,猛然又被驚醒。他實在怕死了樓下鄰居再上來,又擔心那胖女人報警,只好掙紮着起床去開。

門外那人西裝革履,年紀還不到三十,眉清目秀倒像是個正派人,可惜寒冬臘月滿腦袋蒸氣騰騰,顯然事情趕得太急。

“程先生是嗎?”他說,“齊先生讓我送一張……”

“認錯人了。”程幾關門。

那人又敲,程幾再開。

“程先生,我想說齊少訂的床床頭太寬,即使拆裝了也無法通過樓梯拐角,我能不能把你家窗戶卸掉,用起重裝備将它吊上來?”

“不能。”程幾要關門。

“但是齊少已經付過錢了。”那人攔住,“如果你不收,他回頭又要發脾氣,責怪我辦事不利。”

程幾便忍着倦意笑了笑,說:“那我給您提供一個思路——您先把那張床搬到大煙囪底下去,澆上汽油燒,然後再把齊北崧請來,你們幾個孝子擡着扔他上去,一邊請和尚道士念經,一邊叫八音班吹奏唱将起來,看着他和床一起化為灰燼,笤帚簸箕掃起來,用盒子裝了,撒入祖國的江河大海,您就一勞永逸了,我也功德圓滿了,咱們還能湊在一起吃頓熱乎喪飯,把酒言歡。”

他惡狠狠關上了門!

門外那位原地戳了半天,終于回過神來:“媽呀……這小子夠損的,他知道自己在罵誰嗎?”

——————

齊北崧挨了打又挨罵,氣得臉如鍋底,晚上還有兩三個狐朋狗友邀約,他實在推不掉,只得去了。

別人都帶着包養的新歡,就他沒帶;別人都吃菜調笑,就他埋頭喝悶酒;別人逗他說話,他低聲罵道:“滾一邊去。”

和他從小玩到大的公子哥兒趙小敬就笑了,說:“你有毛病吧?為了個情兒茶飯不思的,掉不掉價呀?”

齊北崧說:“去你媽的情兒。”

“哎喲喂,可愁死我了!”趙小敬摟着懷裏的人灌酒,笑道,“寶貝兒你看,齊少幾十年鐵樹開花了,還說不是情兒!”

邊上有人接口:“既然鐵樹開花,那就不是情兒,是真愛啊!”

齊北崧“啪”一聲就把酒杯放桌上了。

“說什麽呢?”他面色不善、一字一頓地問。

那人吓住了。

“你他媽知道什麽情況了你就胡說八道?”齊北崧又問,“舌頭在你嘴巴裏呆膩了想讓人拔掉?”

幸虧趙小敬還沒喝糊塗,趕緊打圓場:“真愛個幾把!他齊北崧我不敢說,我趙小敬看上的,保證個個都是真愛!對吧寶貝兒?”

他懷裏那人也笑:“是啊,敬哥。”

齊北崧膩歪死了,起身道:“我走了。”

“幹嘛走啊?繼續啊!”趙小敬說,“大夥兒開個玩笑而已,犯得着嘛你?”

幾個人為了方便說話,沒在包廂裏留服務員,齊北崧自己推門出去,守在門外的保镖陳川見狀,上前替他披上大衣。

他攏着大衣,邊往外走邊小聲道:“掃興!”

陳川問:“誰掃興?”

“都他媽掃興!”齊北崧說,“趙小敬包了一只烏克蘭大白豬。王華自己吃一口還得喂一口新養的水耗子,一點兒都不講衛生!李杉帶的倒是上回那個小明星,可惜他自己嘴他媽臭!”

陳川說:“李杉和那姐姐談了有半年了吧?”

“差不多。”

“真愛啊。”陳川點頭,能在這幫公子哥兒身邊呆半年的,都是人精。

齊北崧臉色更陰沉了:“陳川,說什麽呢你?學點兒好!”

陳川被甩在身後,一頭霧水,心想我我我說啥了?我我我沒說啥啊!

他惴惴不安地去開車,見齊北崧在後座上發悶,那表情活像是誰欠了他幾千萬似的,便問:“齊少,回家嗎?”

“去水月山莊。”齊北崧說。

陳川反倒松了口氣,心想好,願意玩就好,可千萬別悶壞了他,不好跟齊老爺子交代。

車到半途,齊北崧突然幽幽地說:“陳川。”

“嗯?”

“你覺得我這人怎樣?”

陳川在後視鏡裏看他,問:“聽真話還是假話?”

“都聽。”

陳川說:“假話就是你這人完美無缺,品德标兵。真話是無論怎樣,你的為人我陳川還是認的,否則也不會替你當差。我們都是當兵的出身,受人民教育多年,雖然并非眼裏不揉沙子,但髒的亂的下作的我還是受不了,給多少錢也不幹,你至少沒太往那個方向去。”

齊北崧勾了勾唇,說:“陳川,你不知道,我往那個方向去了。”

陳川問:“什麽時候?”

“上次去水月山莊的時候,我對着一個挺弱雞的酒吧服務員發邪火,姓程的追過來把我揍了。”

那天晚上在水月山莊發生的事,除了齊北崧自己沒人說得清楚,雷境可能知道,但諱莫如深,王北風就是個傻子,到今天還在納悶程幾為什麽要落下一只水晶鞋。

陳川沒法評價,只好說:“誤會吧?”

“不是。”

偏偏這時那個給程幾送床的哥們又來電話。

那位可真不是一般人,是他們齊家的二管家,姓鄭,叫鄭海平,連齊北崧都得喊一聲海哥。

鄭海平上來就告狀,把程幾是想怎麽燒齊北崧的,怎麽把他撒向祖國山河大海的,怎麽辦白事的,一五一十全說了出來,最後才告知自己磨了将近一個鐘頭,也沒能把那張床擡進程家的大門去。

齊北崧聽着直苦笑,連生氣的心勁兒都沒有了,說了句:“海哥,你辛苦了。”

鄭海平那邊挂了,齊北崧舉着電話說:“陳川,你看,鄭海平這麽個八面玲珑的,居然也踢了鐵板。”

他的視線掃向車窗外:“我覺得那人是真讨厭我,弄得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他錯,還是我錯。”

陳川分神看着自己的雇主。

齊北崧示意他打開天窗,點燃一根煙,塞進嘴裏,讓夜風把彌散的煙霧拔走。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這麽招人煩。”他用一種從未有過的疲倦聲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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