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路虎車幾乎是撞進了某某醫院急診樓的大門。
趙小敬歇斯底裏尖叫,緊緊摳着身下的皮座椅:“齊北崧!齊北崧————!!!”
齊北崧終于踩下剎車, 跳下駕駛座到後排去看程幾。
程幾側躺蜷縮着, 緊張不安,臉色慘白如紙。他一路上都在按着自己的後腰, 可随着失血量增加, 手上的勁兒也洩了, 鮮血從指縫裏滲出來, 漸漸沾染了後座。
那情景委實比較吓人,換做普通人會手足無措, 但齊大少爺從小頑劣, 沒少和人幹過架, 兇狠起來也要動刀動槍, 該見的都見過,因此反倒沒那麽慌張。
他調整了一下語氣,柔聲說:“到醫院了, 我這就去找人。你別急, 一定沒事。”
他大步跑進急診樓, 沖向正對大門的搶救室。
護士迎上來問怎麽了,他喊:“快救人!”
“人在哪兒?”
“車裏!”他指着路虎車,“推一張床去接!他起不來了!”
“起不來”在急救室的外傷分類裏屬于嚴重損傷了, 護士連忙通知醫生,兩個人一起快步走向路虎車, 邊走邊問:“怎麽傷的?”
“刀傷!”齊北崧說。
急救醫生觀察程幾的情況,就地測量他的血壓和脈搏, 又翻了翻他的眼皮,果斷說:“要休克了!”
“休克?”齊北崧驚問,“我看他還醒着啊!”
“休克不等于昏迷,患者的意識往往是清醒的,你看他是不是很煩躁?加上面色蒼白,呼吸很快,那是休克前期的典型症狀。”醫生問,“汽車座椅上都是他的血嗎?”
齊北崧連忙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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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流了不少啊,趕緊得補液。”醫生問,“什麽刀弄傷的?”
齊北崧把兇器掏出來說:“三棱刺。”
“啧,又是管制刀具啊。”護士在旁邊說,“你們這些年輕人真胡鬧!”
轉移推床那邊出了點小問題,等了快一分鐘還不來,齊北崧急了,覺得多等一秒都是危險,幹脆從車裏抱出了程幾。醫生和護士也沒意見,齊北崧一路公主抱,把程幾送進了搶救室。
程幾的血滴落在搶救大廳的地面上,他已經痛得麻木,大概只剩平常的一半清醒,情緒卻更為直白,被人家抱在懷裏還在罵:“齊北崧,sao貨,我操你媽……”
齊北崧哭笑不得,說:“你就不能乖乖休克嗎?”
程幾嘟囔:“我他媽……算是栽你手裏了……”
“這事真和我……”齊北崧本來想說“和我沒關系”,但細想他還真是源頭,因此解釋了半截又把話咽下去。
“操……”程幾繼續。
醫生指揮齊北崧将程幾趴放在搶救床上,護士脫掉程幾的羽絨服,剪開他浸透了血液的秋衣。
程幾傷在腰部偏下方,沒有觸及要害,但根據出血情況看,傷口還是很深的。
護士推了齊北崧一把說:“開始搶救了,家屬不要在這裏看,到外面去等!”
“我不是家屬。”齊北崧說,“為什麽我不能看?”
另一位護士說:“家屬先留這裏也行,正好幫忙把病人褲子脫了!”
“什麽?”齊北崧确認。
“把他褲子脫了,一會兒方便包紮!”護士叫道,轉身就去準備儀器和藥品。
“全部脫了?”齊北崧問。
“從裏到外!能脫就脫,脫不下來不要硬拽,用剪刀剪!”
“……”齊北崧望向程幾,後者趴在枕頭上,眼睛半睜着,神情有些淡漠。
這是失血過多的必然症狀,類似于麻醉後初醒,仿佛有一張厚塑料膜将他與外界隔離開來,他能看到人影晃動,聽見混響的說話聲,甚至還能聽得懂意思,但已經無力反應。
齊北崧湊到他耳邊說:“聽到沒有?是醫生讓我幫忙,不是我故意的啊。”
程幾轉動眼珠看了他一下,像是要拒絕,可惜沒力氣。
齊北崧便三下五除二将程幾沾血的外褲內褲襪子全脫了下來,掏了掏褲子口袋裏沒東西,便一股腦兒全扔進了大垃圾桶。
在此過程中程幾安靜異常,只頻頻眨眼,齊北崧真擔心他會暈過去。
齊北崧後來才知道他對整件事都有記憶,不動是因為無力,安靜是由于尴尬,眨眼是為了緩解尴尬,至于都被脫褲子的感受,則只有一個字——涼。
程幾問:“你當時是什麽感覺?”
“我覺得你身材挺好。”齊北崧回憶,“可惜怕你涼,沒敢多摸。”
程幾本來要臉紅,頓時眼神一凜:“你摸了?”
“沒有沒有,只擦了一下血。”齊北崧發誓。
他當時還真就正人君子了一回,抖開棉被把程幾蒙了進去。
進過搶救室的人都知道,那裏緊張得就像野戰醫院,時不時有突發狀況。齊北崧還在這兒助人為樂,房間另一頭的某位病人突然心跳呼吸停止,所有的醫生護士都往那邊集合,推藥的推藥,心肺複蘇的心肺複蘇,忙作一團。
齊北崧頓時不滿,吼道:“褲子都脫了,你們居然還不來救人?!”
有護士給程幾挂上鹽水補液,也對齊北崧不滿:“你在這裏大呼小叫什麽?救人也分輕重緩急!家屬出去在門外等,有事情我們會喊你!”
“他都休克了還不急啊?”齊北崧怒道,“趕緊給他處理傷口!”
“出去出去!”
齊北崧大為光火,其實他也知道不能影響醫護人員正常工作,只是焦急。
“我不出去,叫你們院長來,跟他說我是齊北崧!”
護士才不管他是誰,把他往外趕,聽到争執的搶救室主任趕緊過來攔住,說:“我知道了齊先生!我這就去給院長打電話!你先冷靜哈!”
醫院院長、副院長和醫務科主任都是一路小跑着進搶救室的,估計就算他們親爹病了都不能跑這麽快。
但齊北崧一看見那些人就後悔了,覺得自己已然淪落為趙小敬之流,動不動用身份和家世壓人。
院長巴結到極點,一口一個“齊總”,問他父親好,母親好,爺爺好,奶奶好,叔叔好,堂哥好,姐姐姐夫好……仿佛和他一大家子都熟稔得很。
齊北崧有些羞愧,又有不耐煩,指着程幾說:“快救他!”
院長趕緊詢問程幾的情況,聽說是銳器傷,只是血流得多了些,沒傷到要害,而且本人年紀很輕,平常也沒什麽慢性病,于是拍胸脯說:“他到了我這裏就是進了保險箱!三天之後不對後天,保證他恢複如初!”
“恢複如初?”齊北崧問。
“傷口嘛自然要慢慢愈合,但是保證人幾天之內能自理。”院長說,“這對于我們的醫生來說真不是什麽要緊傷,請齊總放一百二十個心,先到搶救室外面去吧!我馬上通知給他安排單人病房,您就到病房裏去等,那邊環境還好些。”
齊北崧便俯身小聲告訴程幾:“我暫時出去了,一會兒我喊人來陪你。”
沒想到程幾挂上點滴後體力恢複了一些,腦力還沒有,突然反扣住齊北崧手腕,恨聲說:“操……別想走……”
“什麽?”
程幾說:“我沒錢……住院要錢……”
齊北崧掙紮:“放心,我這就去繳費。”
“你捅我……”程幾抓得更緊,而且更糊塗了,“你賠錢……我媽都快死了……你居然這時候捅我……”
“不是我!”齊北崧苦笑。
“我認識你……媽的……”程幾咕哝,“就你……你捅我……”
齊北崧問護士:“你是不是給他打麻藥了?”
護士說:“沒有啊,不過等會兒清創是要局部麻醉的!”
“那他怎麽回事?”
“這小孩是不是酒量挺差?”護士問。
齊北崧想了想說:“好像是。”
但這和酒量也沒關系,目前快速滴注入程幾血管裏的是葡萄糖,從來沒聽說過有人磕葡萄糖磕HIGH了的,只能說林子大了什麽鳥兒都有,見怪不怪吧。
程幾大概把全身的力氣都用來抓齊北崧了,生怕他跑了不賠錢。
齊北崧也不忍心當真甩開,又聽護士催促他出去,只好哄着:“你先放開我,不然我怎麽給你交錢去?不交錢醫院怎麽救你?”
程幾不放,而且趁着齊北崧貼近,突然擡起上身,雙臂環住他的脖子!
“想走?呵呵……”程幾半眯着眼睛,“……我弄死你……”
衆目睽睽,齊北崧真沒了主意!
程幾火熱又紊亂的氣息噴在他的頸側,帶着點兒霸道和無理取鬧,他禁不住被他的氣味和呼吸頻率所纏繞。
他喜歡男人,血氣方剛,所以他經不起這種,雖然不知道全世界會有幾個人叫他真正心動,但他向來對美人兒來者不拒。
毫無疑問程幾是美人兒,再兇也是,能讓絕大部分人都黯然失色。
所以齊北崧的反應直接而敏感,呼吸一下子粗重,心髒開始在胸腔中按捺不住地狂跳,隐秘的熱度從內部迸發出來,像是筆直的一條線往肚腹下沖。
他忍耐着,把程幾從脖子上摘下,說:“行了行了……”
程幾說:“操……就是你……”
齊北崧說:“是我是我,我去交錢!”
“不行……你要跑……”程幾說,“你得……得押我這兒……”
他此時還沒意識到,自己将用整個餘生來後悔這件事。
——他在人來人往、争分奪秒的搶救室,當着十幾名醫務工作者的面,光着屁股吊在齊北崧身上不許他走,嘴裏還“操”個不停。
然後他還哭了,對,哭了……
不哭說不定還好些……
院長果斷出手!
他已然認定齊北崧和程幾的關系是大金主和小情兒,程幾受傷的主因是情殺未遂,動手的就算不是齊北崧也是為了齊北崧而争風吃醋的另一位情兒,為了保全齊公子的臉面,必須其脫困!
程幾被幾名醫生護士一哄而上扒開,摁倒,蓋被,肢體固定,連接儀器,上鎮靜劑,止血包紮……好生利索。
院長請齊北崧出去,後者站着沒動,因為要等那兒的反應下去,幸虧冬天穿着大衣,否則支起帳篷來還真有些尴尬。
他從來沒被這樣投懷送抱過,特別荒誕,超出常識之外,因此也顯得尤其……刺激。
他突然想起上次和這個人打架時,底下就有蠢蠢欲動的勢頭,上次沒在意,以為是拳腳交鋒導致,眼下分析起來果真沒那麽單純。
他和雷境打架會硬麽?一定不會。
和王北風,和陳川、趙家銳?……想想都有些惡寒。
和過去的那些男孩兒?
那應該打不起來,沒人敢真的對他揮拳頭,小拳拳捶胸口倒是有可能。
這其實是一個悖論。他喜歡男人,不耐煩那些小情小調,骨子裏掠奪欲和征服欲極強,征服柔弱和順從的東西沒有快感,必須征服更結實、更強硬,更有力量的東西,然而所有人到了他面前,都變得扭捏和馴服起來。
這個時代人們傾慕美貌,跪拜權勢,俯伏在金錢的高臺下,甚至都不管那軀殼裏面是個什麽物種。
只有程幾,他打的是齊北崧本身。
上次他靠對抗能讓齊北崧燥熱,這次居然靠耍賴也行。
齊北崧有些粗暴地呼了一把臉,大步出去了。院長、副院長和醫務科主任都随扈似的跟着。
院長問:“齊總累了吧,要不要到我辦公室喝口茶?”
齊北崧斷然拒絕,示意救治好程幾就行。
院長當然不會放過這巴結的機會,連說一定一定,确保無恙,單人病房已經準備好了,并當着齊北崧的面把服侍程幾的重要任務交給了一般人絕對住不進去的十八病區即高gan病區。
齊北崧也拒絕了去病區等候的建議,找了個空離開人群,走到一邊給雷境打電話,說:“你送幾套衣服到某某醫院來,內衣外衣都需要。”
雷境問:“怎麽了?”
“程幾被趙小敬給捅進搶救室了。”齊北崧說。
“誰捅誰?”雷境一時想不通那兩個人怎麽會有交集。
“應該和我有關系。”齊北崧嘆氣,“我也沒想到趙小敬會這樣胡鬧。”
“我馬上來。”雷境說。
“讓王北風去守着程幾他媽,程幾兩三天內恢複不了。”
“知道了。”
齊北崧收了線,望向自己的路虎車,眼神一下子變得兇悍起來,現在他要去收拾趙小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