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趙小敬并沒有走,一方面他沒車——這公子哥兒只要出了門, 金貴的足尖就不願意挨地。
另一方面他要齊北崧給他一個交代。
“有煙嗎?”見齊北崧向他走來, 他靠着車門問。
齊北崧指着大樓內外的禁煙标志,說:“你這凡事都不守規矩的毛病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改?”
趙小敬嗤笑:“喲, 不得了啦, 齊北崧開始規勸我要守規矩了!我怎麽記得最不守規矩的就是你啊?上學的時候我只敢泡班花小妞兒, 你他媽敢泡校籃球隊長啊!”
齊北崧說:“讓開, 我把車開停車場去。”
趙小敬繼續:“那哥們也是,沒兩天就讓你泡到了……”
“閉嘴了啊。”齊北崧警告。
“我偏不, 那哥們兒還對外還號稱鋼鐵直!啧啧, 齊北崧, 你狐貍精投胎的吧?”
“那家夥主動讓我泡的, 我也不知道他直不直。”齊北崧說,“能別提快十年前的事嗎?”
“我要提!”趙小敬要破罐破摔了,“你今天對我這種态度, 對得起咱倆二十多年的交情嗎?我說你幾句怎麽了?我還想……”
“還想捅我是吧?”齊北崧坐上了車。
趙小敬噎住。
“上車。”齊北崧說, “別堵在人家醫院大門口, 影響搶救病人。”
趙小敬悶頭上了車。
車門關上,齊北崧啓動:“趙小敬,我現在對你已經夠和顏悅色了, 正是因為你我做了二十年朋友。實話告訴你吧,程幾正在裏面縫針呢, 如果情況不好還可能要輸血,都是因為你, 萬一留下什麽後遺症,你負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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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趙小敬辯解,“是那誰誰誰,再說也不是故意的,不就是想吓吓他嘛!”
“我說是你就是你,那幫人還不是都聽你的?”齊北崧狠狠瞪了他一眼,“上次給不是警告過你別動他嗎?你是沒長耳朵還是沒長腦子?”
趙小敬不服氣:“刀子紮了肉而已,能有什麽後遺症?”
“你再敢動他一下,我紮你的肉。”齊北崧說,“他就不是你能動的人。”
趙小敬更委屈了:“我怎麽啦?我這身份就不配收拾他?他算什麽東西?我他媽還不是為了替你出氣!明明是你說他陰了你……”
“你看我出氣了嗎?!”齊北崧突然拔高聲音。
非但沒有,他還差點兒氣死,除了他自個兒,誰動程幾他都氣!
趙小敬大拍汽車座椅:“齊北崧,你變了,你他媽和以前不一樣了!你不把我當兄弟了!!”
齊北崧真不耐煩,踩下剎車說:“下去!”
“你還他媽趕我走?!”
“趙小敬,這是我最後一次給你面子,公共場合我不和你鬧,回頭我再來問你今天的事兒。你不說也行,我會讓雷境查清楚,你最好祈禱自己沒表現得太缺德,否則就算程幾不報複,我也會替他讨說法。給我下去,路邊等着!”
趙小敬說:“嘿!我還偏不下了,你能拿我怎麽樣?你以為能在宏城橫着走的就你一個?!”
齊北崧望向車前方,太陽穴氣得突突跳,語氣卻平緩下來:“……趙小敬,跟誰認識二十年容易呢?小時候你家我家就在前後樓,我家裏三個孩子幹啥都帶着你,好吃好玩的都記得給你留一份,出去茬架我們仨把你護在後面,你連感冒擦鼻涕都要找我大姐,作業不會寫找海哥……後來你搬出去了,咱們就漸漸分開了,你從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呢?”
趙小敬說:“是你變了,我沒變!”
“你是沒變,你還當自己八歲呢。”齊北崧眼神橫掠,“你這些年在公安那邊挂的號還少?要不是你爸替你兜着,你早進去了!”
趙小敬吼:“我就是看不慣那程幾,丫太烈!”
“我看得慣。”齊北崧說,“我就喜歡烈的。我他媽看不慣你,往後我不找你,你也別來找我了,你們攢的局我也不去了。”
“齊北崧,你這是要絕交啊?”趙小敬瞪大眼睛,“誰他媽給你臉了和我姓趙的絕交?”
齊北崧望向他:“趙小敬,程幾這筆賬我得跟你算,等着。”
趙小敬氣得推門就走:“齊北崧,咱倆絕交了!”
“滾。”
“我要到你爺爺、你爸面前告狀去!”
“去告。”
“你竟然為了那麽個下賤玩意兒和我絕交,齊北崧你真不是東西!!”
齊北崧沖他招手:“來,你給我上來。”
“幹嘛?”
“上來!”
趙小敬又上車,齊北崧一下子就扽住他的衣領,将他的胖腦袋拉來按在方向盤上。
“你聽好了:程幾可能是出身差些,家裏窮些,但他不下賤。他知道認真讀書考大學——你的大學是自己考的嗎?還不是你爸幫你買的——他知道努力生活,把家裏弄得清清爽爽、井井有條;他知道孝順父母,知道休學賣房子給他媽看病,為了籌醫藥費忍辱負重什麽都願意做;在人生的最低谷他還願意去救別人,明明知道後果就是被我纏上。”
“他是陰了我,我也的确纏着他,但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對的,人家是錯的,我只是被他打了罵了嘲笑了輕視了不太甘心,因為沒人敢那樣對我。”
“他天天在醫院幫他媽倒尿、擦身、翻身、按摩……從早到晚,他媽植物人快死了,這一天天伺候着多難受,多絕望。趙小敬你給你媽泡過一杯茶沒?你把他捅成這樣,有沒有替人家媽媽想過?”
“他不下賤,下賤的是你。”
說完這些,他一把就将趙小敬搡了下去,關上車門絕塵而去。
雷境來了,帶來一大包新買的衣物,說是鄭海平準備的。
“海哥動作好快。”齊北崧說。
雷境問:“程幾人呢?”
“搶救室裏。”齊北崧說,“我剛才問過了,醫生說傷口已經縫合好,但還要在裏面觀察兩個小時,如果沒事就推十八病區去。”
雷境說:“行,那我先把衣服送病房。他和趙小敬之間到底出什麽事了?”
齊北崧苦笑:“我不知道。反正不是好事,趙小敬那人你還不清楚麽?往後這人再上門,都攔着些,也別讓他去找海哥和大姐。”
“知道了。”雷境說。他覺得齊家早就該和趙家絕交了,只是礙于身份不好說。
“對了,”齊北崧說,“你去跟趙小敬讨點兒醫藥費賠償金,他把人捅傷了,就想這麽逃走嗎?”
“要多少?”
“五十萬。”
“那可能要不來。”雷境說。
趙小敬向來給自己、給小情兒舍得花錢,給別人不舍得。
齊北崧擰起眉頭說:“不能少于這個數,他如果不肯出,揍他!”
雷境點頭:“行。”
齊北菘又說:“查他們那夥人,能把程幾诓出來應該是設了什麽局,誰設的局,誰參與的,查清楚。趙小敬的人我估計捅給警察沒用,咱們自己處理。”
“處理到什麽程度?”雷境問。
“別弄死就行。”齊北菘低頭點顆煙,緩緩噴出,“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連咱們的人都敢動。”
雷境想:第一,小程什麽時候成咱們的人了,我怎麽不知道?
第二,咱們一個正經公司,你一正經總裁,別老說話像黑澀費行不行?我都替你急。
齊北崧要走了,吩咐雷境在搶救室門口等程幾被推出來,又說程幾行動不便需要人陪夜,一會兒讓陳川來替換雷境,因為雷境有家有口,晚上需要回家。
他出身豪門,所受的教育卻嚴格與質樸,其實是個細致且為人作想的人,可惜平常老板着一張臉,顯得盛氣淩人,所以除了幾個近親友,沒人知道他冷硬皮殼下藏着細密的溫情。
程幾也不知道,齊北崧藏太深了。
雷境問:“你不等了?”
齊北崧沉默了片刻:“我不等了,他罵我呢。”
“罵什麽?”
“他要操我。”齊北崧撲哧笑了。
雷境也笑,随後板起臉:“往後不能這樣了,小程上午還好端端的,下午就進了醫院搶救室,對得起人家嗎?”
“是我錯。”齊北崧倒也不賴賬。
他囑咐:“一會兒他從搶救室出來,叫醫院把手術室專用電梯開來,別讓他和外頭人擠,又髒又吵。”
雷境想你可真細心啊,你到底是恨他還是喜歡他?
但是沒開口,他不常開口,只是觀察。
齊北崧悻悻走了。
雷境一直等到程幾出來才通知了陳川和王北風,那兩位一起到達,又分頭行動,一個留在本院十八病區,另一個去長康醫院陪護程女士。
程幾麻藥未退,昏昏沉沉地趴在病床上,由于失血,他的臉、手和身體幾乎和床單一樣雪白。
陳川撩開他被子的一角觀察,只見他腰間的創傷被紗布厚厚覆蓋着。
“傷口是什麽樣的?”陳川問雷境。
雷境說:“不知道,據說是被趙小敬用三棱刺紮的。”
“三棱刺?趙小敬和他有什麽深仇大恨啊,心夠黑的啊!”
陳川放下被子,嘆氣:“唉,挺好一帥哥,怎麽就這麽倒黴呢?”
問完這一句,他和雷境都不說話了——程幾這麽倒黴,還不是因為齊北崧?
雷境臨走吩咐陳川:“醫生說他情況不好,給他多打了一點兒麻藥,人因此會清醒得晚些。等他醒了,你幫他把衣服穿上,問問他要吃什麽,替他看着點滴,然後再陪他幾晚上,其他也沒啥了。”
“知道了。”陳川說,“哎雷老大,說真的你得去跟老齊提一提,放過程幾吧,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這樣要出人命的!”
雷境說:“今天這事不能怪北崧,程幾受傷了他比你着急。”
“他急什麽?他不是堵着人家欺負嗎?”陳川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麽。
“多讀書,少八卦。”雷境教育他。
雷境一走,陳川迫不及待地拉了微信小群,說:老齊有情況!
趙家銳:WHAT?!
王北風:“???”表情包
陳川:老齊紅鸾星動了!
張海潮:屁!
徐珉:屁!
鄭海平:川子,你拉我進來幹嗎?
陳川:別不信啊!我最近研究易學,看人看事可準了!建議哥幾個趁早準備着,免得他突然宣布要結婚,吓掉你們的眼珠子!
趙家銳:和誰?
王北風:“???”表情包
張海潮:川,乖,吃藥了。
張海潮退出了群聊。
徐珉:川,一片不行吃兩片,雙重保護,安心陪伴你成長。
徐珉退出了群聊。
鄭海平:和誰?
陳川:海哥應該你見過。
鄭海平:我見過的人多了。
陳川:最不可能的那個。
鄭海平:……
鄭海平:我知道了。
鄭海平:哈哈哈哈!
鄭海平:我說怎麽有點兒蹊跷。
趙家銳:誰呀?
王北風:???
鄭海平退出了群聊。
趙家銳:川子!到底誰啊?!
王北風:????
陳川:我也就對着你倆有點兒優越感。
陳川解散了群聊,湊到程幾床邊,深情款款地問:“您醒了沒?”
程幾醒了,但又沒那麽清醒。
有過手術經驗的人都知道,術後醒麻藥通常需要撤枕平躺六個小時,這六個小時如果不入睡,那麽全程都有意識,由于無法翻身移動,所以相當漫長煎熬。
當然程幾只是外傷縫合,要求沒那麽嚴格,可他被多紮了一針鎮靜劑,所以渾身乏力的情況是一樣的。
程幾努力睜開眼睛,觀察身邊的這個年輕人。
個子一米八上下,運動服,寸頭,很精悍,膚色黝黑但其實長得不錯,笑起來有梨渦……
一定是見過的,但腦子糊塗了想不起來在哪兒,總之這是齊北崧的人……他來做什麽?
程幾嘶啞地說:“勞駕……”
陳川問:“什麽?要喝水嗎?”
程幾說:“勞駕看看我……我褲子上有血嗎……我打了麻藥……感覺不到……”
陳川都不用看,篤定地說:“不是感覺不到褲子,是您沒穿褲子。”
程幾問:“內……內褲呢?”
“都沒穿。”陳川抓起一旁的大購物袋說,“您看我這不是都買來了嗎?您等等哈,我這就給您找內褲,有好幾種款式呢,您要子彈頭的還是平角的?……還有蕾絲的,您居然有這嗜好?……哎喲這透明的,這跟沒穿有啥區別?”
“……”程幾把頭縮進了棉被。
不是做夢……
真是齊北崧給他脫的……
從外到裏,雖不熟練但幹脆迅猛,剝扯扔開時毫無猶豫。
後來的事他不太記得了,但這一幕有記憶,他程小爺像個死屍似的躺在床上,被齊北崧扒了褲子……
程幾閉上眼,按住了自己嗡嗡亂響的太陽穴,仿佛有人在他耳後猛敲镗鑼,這羞恥沖擊差點兒沒要了他的命!
陳川還在絮叨:“……三角褲還分高腰低腰,你要高腰的還是低腰的?穿低腰的吧,您傷口位置低,高腰的上沿會碰到傷口……”
程幾說:“我……”
“什麽?”
“我沒插……導尿管吧?”程幾語出艱難。
陳川連忙搖頭:“沒有哇!”
程幾猛松了口氣:太好了,最後的臉面保住了!
想來也是,急診小縫合手術而已,這全國上下一年到頭被刀子捅了腰或屁股的人總有個萬兒八千的,大抵都這麽狼狽!他上輩子腿肚子還挨過一刀呢,血流得滿靴子都是……
“我聽說本來要插的,都消好毒了,是老齊攔着不讓,用火熱的雙掌堅決守護您的小叽叽,說沒必要,畢竟早下床早康複嘛!”陳川說,“你放心,如果您憋不住,我這兒有尿壺呢!”
“……”
陳川又說:“聽說傷口雖然深,但醫生技術好只縫了三針,就是傷口部位皮膚張力大,要等十天後才能拆線,總之到時候你又是一條好漢啦!”
好……好……好你個幾把!!!
程幾緊緊地咬着下唇,恨不得咬出一條血線來,蒼白臉上兩朵紅暈特別突兀。
他要死了!!
活活臊死的!!!
陳川問:“您怎麽啦?”
程幾深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沒啥。”
陳川便從床底拎出了尿壺:“那先來噓噓?”
“……現在不用,謝謝。”
“千萬別客氣,”陳川大度地說,“想嗯嗯也行,我伺候您!”
“不想!”
陳川刺探地問:“你和老齊到底什麽關系啊?”
“真沒關系。”程幾說。
陳川又略懂,想:好,不承認,越不承認越有鬼。我陳川學過易學,未蔔先知,什麽都逃不過我的法眼!
他的确在看易經,書放在枕頭邊,光第一卦就看了半年多,到現在也沒看完,唯一的作用是泡吧時拿來吹牛。
陳川把王北風在長康醫院那邊的情況告訴程幾,寬慰他不用擔心,又在盡量不觸動傷口的情況下替他穿上T恤和內褲。
由于病房暖氣開得大,被子又厚,兩人都決定不再穿秋衣了。
麻藥的作用逐步消退,兩個小時後程幾被傷口疼得夠嗆,但還在忍耐的範圍內,唯一的不便是老是趴着脖子酸。
陳川知道他不舒服,但該說的話還得說,以免易學不靈。
“今天你受傷吧,其實也不能怪老齊,他……”
“我知道。”程幾打斷。
“你知道?”
程幾調整枕頭說:“我看他第一眼就知道了,有些東西裝不出來。”
他這麽敞亮,倒讓陳川不習慣了,問:“所以冤有頭債有主,你別……別那麽怪他呗?”
程幾咬牙一笑:“你先等我消消氣再說。”
晚餐是陳川買來的,陳川吃雞腿,程幾只能喝清淡的稀粥。但是飯後,陳川看走廊無人,便關上病房門,打開衛生間拔風,遞給程幾一支煙。
程幾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抽,陳川說:“接着呀,繼續消消氣,往後我要好好巴結你。”
“為什麽?”程幾接過。
他沒煙瘾,但劇痛時來一根也挺好,但是在病房,尤其在床上抽煙相當違反規定。
“因為往後你就是我的……”
主母。
“兄弟。”陳川說。
程幾笑了起來,那張失去血色的臉頓時就生動了。
陳川盯着他看,突然問:“你想當明星嗎?老齊雖說沒捧過小明星,但他捧人一定牛逼。”
程幾立即放下了面孔,冷冷說:“不想。”
“捧”是什麽意思,他們心裏都明白。
程幾想陳川一定誤會了,有必要現在就解釋清楚,以免多生事端。
他說:“川子,今天謝謝你陪我,如果明天能下床,你就不用在我這兒耽誤時間了,等我拆了線,一定好好請你吃頓飯。至于齊北崧那邊,我和他明算賬。”
陳川知道糟了,說錯話了。
“抽煙抽煙!”他讪笑。
程幾最終還是把煙還給了他,怕把床單被子燙出洞來,更怕病房失火。
“休息休息!”陳川又說,說完他就抱着小毯毯去外邊的沙發上睡覺了。
這單人病房的條件不輸給三星級酒店,還是一間套房,病床和盥洗室在裏間,外間有會客沙發,中間有一道移門隔開。
陳川不多久就睡熟了,忽高忽低地打着鼾。
程幾卻迎來了生理上最痛的時間段,即麻藥退去後的第一夜。
他沒手機可玩,也沒書本或者電視可看,無法分散注意力,只好看着牆上的挂鐘硬捱,結果便是夜越深越清醒。
十一點半左右,他聽到病房門鎖輕輕咔噠一聲,有人進來了。
他以為不請自來的是雷境,結果卻是齊北崧,驀地睜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