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齊北崧剛把商業簽約的筆扔下,就跳上車奔凰村找寶貝兒了。

老耿正在村口嗑瓜子, 一見他的車就給程幾打電話, 說:“兒子,那個落水被你救了的家夥怎麽又回來了, 是不是來給你送錦旗啦?”

“誰落水?我救誰?”程幾不知道陳川他們編的瞎話。

“就是那個裹着你大花棉被的帥哥啊!”老耿說。

程幾掐了電話就丢盔棄甲地往後山上跑, 結果運氣太寸, 居然被齊北崧看見了!丫真是屬狗的!

于是程幾悶頭在前面跑, 齊北崧開車在後面緩緩地跟,一邊跟一邊搖下車窗問:“請問您要去哪兒?”

程幾一下剎住腳步, 繞了個圈往回走, 齊北崧在山路上掉頭不便, 只好下車來追。

程幾又迂回, 齊北崧繼續跟。

程幾跑得賊快,齊北崧也不慢,兩人傻子似的吭哧吭哧跑了差不多兩公裏, 才一前一後分別停下。

程幾叉腰喘氣, 問:“你老追我幹嘛?”

“你老跑幹嘛?”齊北崧也喘。

“感謝信呢?”程幾問。

“忘寫了。”齊北崧撓頭, “您不是不在乎榮譽嘛?”

“……”程幾伸出雙手快步向他迎去,熱情相握,“謝謝, 齊公子深明大義!”

齊北崧莫名其妙,但被誇獎還是很高興的。

程幾在路邊山石上坐下, 周邊樹木繁茂,可惜由于寒冬未盡, 大多都是光禿禿的,但半個月後,宏城的春天就會在綿綿細雨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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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北崧蹭過去盤腿坐到他對面,盯着他那被汗水熏紅的臉,問:“你幹嘛躲我?”

“……”程幾望向別處,然後轉過臉來,皺眉問,“老齊,你不後悔啊?”

“??”齊北崧問,“後悔什麽?”

程幾說:“我昨天想了一晚上,還是沒想通。你是前途無量的太子爺,幹嘛非要和我好呢?你逮不住我,又管不了我,你想養小情兒就不能找個溫馴的?”

齊北崧啐了他一口:“誰他媽要養小情兒?你不是把自己說輕賤了嗎?我喜歡你,你在我這兒就是個平等的人!你別管我是誰,你就當我是個賣水果的,或者開面館的不就行了嘛!”

“你想好啦?”程幾問。

“嗯!”

程幾托腮:“……可我還沒想好呢。”

他說完這句後再不說話,只默然看着自己的腳尖。冰冷刺骨的山風吹過,他汗水未收,被激得打了個噴嚏。

齊北崧居然挪到上風口為他擋着。

程幾擡頭,對上了齊北崧那雙明亮熱情的眼睛。

“沒關系。”齊北崧說,“我回去之後也反省了,昨天有些話我說得不對,我沒有逼迫你的意思。你沒想好,我就等你想好,再給我一個答案。”

“要是我說不行呢?”程幾問。

齊北崧板起臉:“必須行!”

“……”程幾說,“你這根本沒反省啊。”

“說吧,要多少時間?”齊北崧說,“我給你。”

程幾給不出時限來,幹脆換個角度:“你貼我這麽個窮棒子,家裏人不反對?”

齊北崧瞪大眼睛:“我談戀愛,他們管得着嗎?再說你窮有什麽關系?我有錢啊!”

程幾悻悻站起,齊北崧拽着他的胳膊說:“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昨天不該洗衣服洗床單的。”

“幹嘛?”

“留着當證據啊!”齊北崧壞壞地笑,“往後我要是對不起你,你就把大床單晾到我公司門口去,臊死我!”

程幾臉都紅了,踢腳要踹,被他攔住。

“你以前拍的我裸照呢?”他笑嘻嘻問。

程幾也笑了,終于承認:“沒拍。”

“啊???”

“那天晚上我沒帶手機。”

齊北崧一下子撲上來,把程幾壓在懷裏揉:“小兔崽子!你他媽居然敢騙我!還騙這麽久!”

程幾笑得不行:“別鬧,起開!”

“我他媽成天擔心你舔我照片,怕你的破手機硌牙,心想你舔照片有什麽用,不如舔我啊!”齊北崧吼,“你居然沒拍!沒拍!”

他問:“昨晚上也沒拍?那為什麽不拍呢?”

程幾笑道:“我又沒毛病!拍人裸照幹嘛?”

齊帥帥不高興了!

程幾掙脫他,指着一條側面不遠處的山間小路說:“沿着這條路再爬一個小時就能到山頂,但是中途有些地方特別陡峭,你敢嗎?”

齊北崧有什麽不敢的,跟着往山上爬。

程幾果然沒說錯,小徑兩旁雜木叢生,很多地方都需要攀援跨越,甚至還有一段接近垂直落差近兩米的小懸崖,進難行,退無路,真是歧路巉岩,仿若人生。

可一旦爬上山頂,卻豁然開朗,往日艱難就如那條險峻窄路一般被踩在腳下,人滿腹豪情,暢快得只想大吼三聲。

齊北崧被山風吹亂了頭發,但還是敞開衣襟迎風站着,說:“好地方!”

程幾指着某個方向說:“看那邊。”

齊北崧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碧藍的大湖鑲嵌在山間,波平如鏡,在日光下粼粼泛着光。

“那是壩底水庫,再往遠處瞧。”

齊北崧便再向遠處看。

程幾在邊上說:“我不知道這兒是不是宏城的最高峰,但據說在凰村是海拔最高了,我經常上這兒來,有時候甚至一天爬兩次。”

“難怪你腳程這麽快。”

“主要是路熟。”程幾說,“那條小路原來就有,只是沒什麽人走,是我和老耿拿着砍刀清理出來的。”

他指着遠處說:“在天氣極好,能見度極高的時候,往那個方向能夠看見宏城的高樓,今天好像還差點兒。”

齊北崧等待他的下文。

“齊北崧。”程幾說,“實不相瞞,我呆在凰村的這些天,是我這一段人生中最舒心快活的日子,沒有壓力,沒有煩惱,周圍每個人都對我很好,每天除了在店裏幫忙,就是喝茶聊天東晃西晃,偶爾喝點小酒,都不覺得日子一天天過得有多快。而我在長康醫院那一個月,幾乎度日如年。”

齊北崧默然。

程幾深吸一口氣,眼睛轉向他:“宏城是我的牢獄。我想呆在凰村,春季看花,夏季看雨,秋季登高賞月,冬季看落雪,靜靜心,享享福。我不是鐵打的,也經不起生活磋磨,我已經沒什麽宏大的志向,只覺得心裏有一些苦,想把它們緩緩地釋放出去,或許需要一年,或者兩三年,釋放了我才能夠重新開始。”

“所以你不想跟我回去?”齊北崧問。

程幾搖頭。

齊北崧點燃一支煙,忽然說:“其實宏城對我來說也是牢獄,那裏頭沒什麽好玩的,倒有一大堆的麻煩事。”

程幾半開玩笑問:“那你也來凰村呆着?”

齊北崧苦笑:“我又不像你小孩兒,成年人明知是牢獄、是枷鎖還得往裏沖,還得扛責任,你當我們大人容易?”

程幾笑道:“我也不是小孩,我們老程家數我最大了。”

齊北崧指着宏城方向說:“對,你也二十了,所以你想在凰村呆一年可以,兩三年就不行,因為你得回去把大學上完啊!”

他要是不提這茬,程幾都把自己的學生身份忘了,果然不是自己考的大學就沒那麽深刻的印象!

“你辦了休學一年,現在已經過去半年了,到了九月開學你非回去不可。”齊北崧說。

程幾撓頭,有些苦惱。

“可我感覺你現在的精神狀态的确比在宏城時好,以前老覺得你臉臭。”齊北崧說,“所以……行吧,我同意,我不強迫你回去了。”

程幾高興了:“真的?”

“真的呀,我說話還有假?”齊北崧吐出煙霧:“但是你得先和我把關系确認下來!”

“确……确認什麽關系?”

“我和你真不是玩玩的。”齊北崧盯着他,語調嚴肅,“我是真想和你好,要不是你媽媽……總之我早就想對你下手了。我知道你不習慣男人,但有些事試了才知道,咱倆前天晚上試過了,不是還行麽?”

程幾不能回想那晚,一想就渾身燥熱。

“我不逼你,你自己做主。”齊北崧說,“我要你确認的關系也不是男朋友,是‘備選男朋友’,你得允許讓我追你,讓我碰你,不能一見着我就躲,就逃。我打架不如你,跑得還沒你快,那得猴年馬月才能追上你?豈不是太不公平了?”

程幾問:“不後悔?”

“笑話!”齊北崧說。

程幾問:“萬一我後悔呢?”

齊北崧鄭重地說:“如果你後悔,敞開說別掖着,我可能心情不好一開始扣着你不讓走,你得等我慢慢想通。總之咱們彼此坦誠相待,你有自尊和驕傲,我也有,我以前買過人,但不玩弄感情,不騙人不害人,你也別玩兒我。”

“這麽正兒八經啊?”程幾笑問。

“那還不是因為你?”齊北崧說,“換一個人我連話都懶得說!”

程幾咬着下唇,細牙磨了半天:“……行吧。”

做都做了,還有什麽不行的?人活着不能矯情,反正不用給錢。

“但是我真不想回宏城,我得留在凰村攢錢還醫藥費,老耿說三月開始就是旅游旺季,幾個月就能賺全年的錢。”

齊北崧根本就沒聽見他後面這句話,腦子裏回蕩的全是“行吧”兩個字。

他沖過來就把程幾攔腰抱起,興奮至極:“再說一遍?”

“……行。”

“給個證明?”

“什……什麽證明?”

“讓我親親呗!”

程幾本來想說滾,突然想起昨天那支事後煙,齊北崧用煙頭傳火的事兒,心中起了點報複的壞念頭。

“親親啊?”他勾唇笑。

齊北崧嘟起嘴,示意往這兒蓋章。

程幾說:“閉眼睛。”

齊北崧把眼睛閉上。

程幾就搶過他夾在指尖的煙,吸了一大口,然後捧起他的臉,就近噴了上去。

齊北崧壓根兒沒準備,陰溝裏翻船,嗆得直咳嗽,眼淚都出來了!

程幾大笑不止,說:“行了,親過了!”

齊北崧拼了命來抓,山頂地方小且不平坦,程幾擔心腳下踩空不敢躲,被摟了個滿懷。

“小王八蛋!!”齊北崧伸手就往他衣服裏探去,“讓我摸摸你長了一顆什麽黑心腸,居然敢這麽對你男人?!”

“別別別,癢啊!”程幾笑得像個蝦米,“你這不是‘備用’嘛,誰允許你抱老子?”

齊北崧把他壓在樹上,惡狠狠在他面頰親了一口,說:“這才叫親親!”

明明是咬,程幾感覺臉上都能摸出牙印了。

“往後我在宏城,你在凰村,我天天來行不行?”齊北崧貼着他問,肌肉強健的胸口抵着他。

程幾擰過頭去:“……随便你,別和老耿鬧就行。”

“不鬧不鬧!”齊北崧興沖沖發誓,“他是我老丈人啊!”

又補充:“備選丈人!”

程幾想:哪兒不對勁……是不是該叫“公公”啊?

齊北崧把他壓樹上打算亂來,他忍了片刻,覺得羞恥,推開說:“光天化日的,讓人看見不好。”說着就往山下走。

齊北崧跟在後面追:“給點兒甜頭呗!”

“走吧,回去請你吃面。”程幾扭頭說,“老耿表揚我最近手藝不錯,再練一陣子說不定能自己開店了。”

齊北崧嘿嘿直樂:“媳婦兒給我做飯,真幸福!”

程幾轉過身來,從他側邊繞過,然後一腳踹向他的膝窩。

齊北崧沒防備,被蹬得雙腿一軟。

“備選!”程幾站得筆直,故意繃着臉,“而且你他媽才是媳婦兒!”

齊北崧聳肩:“行行行,誰拳頭硬誰做主!”

程幾解開脖子上的紅繩,把從凰山寺老和尚那裏拿來的桃核小葫蘆扔給他,說:“這是證明!”

其實他就是好玩,正等着齊北崧大喊什麽“這麽個值幾塊錢的玩意兒也能送爺?”

沒想到齊北崧當真了,把那小葫蘆合在掌心親了一下,說:“我這輩子都戴着它。”

“……”程幾說,“別這樣。”

有點惡心。

齊北崧對他笑:“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我送你一大鑽戒怎樣?”

“快走,別膩!”程幾輕喝。

兩人下山回面館,卻發現冷鍋冷竈,老耿不知所蹤。

老耿這人年輕時雖然混過,卻不懶惰,經過社會改造後尤其認真勤快,每天早晨六點買菜,十點半開店門,晚上七點半打烊,從不間歇。現在已經快到開門時間了,他早該在後廚生火揉面,怎麽會突然不見了?

程幾屋前屋後地找,沒法子只好繼續店門緊閉,開小煤氣爐給齊北崧弄吃的。

正吃着呢,老耿氣勢洶洶地外邊回來了。

程幾驚問:“怎麽啦?”

老耿看了一眼齊北崧,大概覺得有外人在場不好說,上樓拿了腰包又走。

程幾追出去,見他徑直往村外,邊走還邊打電話,分明說的是:“玉姐,你別攔我……”

程幾喊:“幹爹,你回來吃飯嗎?”

老耿轉身擺手,一溜煙走了。

程幾莫名其妙,齊北崧捧着面碗走出店外,問:“出事了?”

程幾搖頭表示不知,說:“他能有什麽事?還不是老哥們之間打牌輸了贏了之類的。”

齊北崧公司裏忙,不多久就被催着回去,臨走表示明天還來,早晚備胎變現任。

程幾也沒說什麽,随他高興,愛來就來,反正齊公子也不在乎油錢。

齊北崧走後,隔了很長時間老耿才悻悻而歸。

程幾問:“你去哪兒了?”

老耿慘然回答:“本來要去宏城,玉姐一連七八個電話把我攔回來了。”

程幾不解。

老耿沉重地嘆了口氣,說:“昨天玉姐過來是為了掃墓。我和她年輕時,有個大哥經常照顧我們,可惜早年間生病死了,只留下一個兒子。昨天是大哥的忌日,我那侄子卻沒回來,我和玉姐覺得奇怪,找人一打聽,才知道侄子出事了,如今正在醫院裏躺着呢!”

“傷得很重?”程幾問。

“很重。”老耿眼圈紅了,他看上去兇惡,其實很容易動感情。

“玉姐去看過了,說侄子距離鬼門關就差一步,全身上下有好幾處骨折,臉都快被打爛了。”老耿說,“還聽說他是被一個同事救了的,但玉姐在醫院等了好幾個小時,那同事都沒有出現。”

程幾問:“怎麽會被打?”

“我不知道啊!”老耿急躁起來,“問了多少人,都一問三不知!我這侄子沒媽,他媽生下他後就跟人跑了,我大哥死的時候将他托付給我,結果我不學好,監獄裏幾進幾出,也沒照顧他幾天,本來就心裏有愧。近幾年他大了,我以為能放心了,沒想到居然出這種事!”

他怒道:“更生氣的是玉姐好像聽說了什麽,不許我管,說我脾氣太暴,別又把自己管進牢裏去!”

程幾問:“為什麽?惹着黑道上的人了?”

老耿搖頭:“不知道。侄子和我不一樣,平常老老實實、遵紀守法,雖說學歷不高,好歹也是個正經大專畢業,想不通他怎麽會惹禍上身。”

他去水龍頭下用涼水搓了一把臉,對程幾說:“咱們分頭準備,等會兒就去宏城看我侄子,雖說玉姐不讓管,但探病總是必須的。”

程幾嗯了一聲。

他沒把來宏城的事告訴齊北崧,以為會随去随回。

他不知道即将會發生什麽事,也不知道齊大公子在他人生中即将不是“備用”,而是那個用生命糾纏、考驗,傾盡所有,骨血交融,永生永世放不開、送不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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