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降頭術(十)
謝眠再醒來的時候,是在宿舍裏。
這一天一夜,他經歷的事情太多了,幾乎要超出他的腦容量範圍。
坐在床上茫然了幾分鐘,像個雕塑似的。
爸媽消失,趙彬不知道什麽原因的中降頭,他為了這兩件事迫不得已答應成為棺材鋪的老板,這一切都好像在一步步踏進一個無底的深淵。
那底下有個人,正在等他。
他總覺得自己的人生正在偏離軌道,朝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方而去。
他看不清前路,就像是一個初生的嬰兒,步履蹒跚跌跌撞撞。
有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沒有回頭路了。
趙彬打量了謝眠一會,小心翼翼的推了下他的手臂:“你還好嗎?”
謝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發呆,他更怕了,該不會是有什麽後遺症吧。
昨天他那個朋友,一身黑穿的跟個黑無常似的,還帶着個超兇的狐貍,好、好可怕啊!
!!!
“謝謝謝眠!!!”趙彬尖叫着去扯範岚的手臂:“你快看看看窗外!!!”
謝眠順着他的視線往窗外一看,嗯?
範岚正虛虛的站在窗外,趕緊手忙腳亂的扒開窗戶,把這位活祖宗放了進來,又伸長腦袋看了半天外頭應該沒人看見才松了口氣。
“……下次能別用這麽玄幻的方式嗎?走正門,吓到小朋友不好,吓到孤魂野鬼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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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岚沉默幾秒:“我走了,不讓我進來。”
“?”
“奇裝異服不讓進校門,讓我把頭發……”範岚稍微比劃了下:“剪到這裏。”
謝眠看着對方漂亮到過分的臉,幽深至極的眼神,忍不住在腦海裏設想了下要是給他剪成眉上兩公分的板寸,略微沉默了下,“那你還是走窗戶吧。”
範岚從窗外飄進來,徑直往床上來了,謝眠連忙爬起來往後縮了縮,收拾了下亂七八糟的書本給他騰出了一點地方。
謝眠看他身上的布料既垂又軟,袖子上的龍鱗細致,連胡須都精致的仿佛活物,忍不住想伸手摸摸,摩挲了兩下手指還是忍住了。
他就這麽盤腿坐在了床上,同他面對面,近的只要他稍微往前都能碰到他,謝眠心口一熱,不太自然的咳了一聲。
趙彬從一看見範岚進來,就想起昨天他那個冷厲的眼神,感覺自己整個背上的寒毛都炸起來了,默默地跨過欄杆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你怎麽來了?”謝眠看着他端端正正的兩手叉腰,前後左右的擰了擰,“腰不舒服嗎?”
範岚忽然往前一靠,幾乎貼在了謝眠臉上,認真的聞了聞。
“怎怎怎麽了?”
“你身上好甜。”範岚輕輕的動了動鼻尖:“是吃了糖嗎?”
謝眠被他的呼吸弄的耳朵發癢,手忙腳亂的從枕頭底下翻出一盒糖來,打開盒子往他面前一遞,手指顫了顫,差點沒撕開包裝:“之、之前活動的時候贊助商送的,我沒吃過也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喜歡的話我那裏還有好幾盒都給你。”
範岚捏起一顆放進嘴裏,眼角一軟,笑了下。
謝眠看着他從漫不經心的懶散表情,一顆糖就能哄得眉開眼笑,忽然就覺得有種經年別後,再次相逢的錯覺。
但他确實沒見過這樣的人。
他放任自己想了想,大概這世界上都不會有第二個這樣的人。
這樣能奇異的把懶散又路癡,卻又沒來由讓人覺得可靠的氣質糅雜在一起的人。
範岚咔吧咔吧咬碎了糖吞下去,又拿起一顆,沒頭沒尾的說了句:“我來找你查降頭的事情。”
謝眠茫然了兩秒,突然反應過來他剛才是問過他來幹什麽的,不是,這個大喘氣也太長了吧,怎麽不等下輩子再回答他。
“……那走吧。”
**
警方調查過,包浩文确實是自殺無疑,但他的父母怎麽也不信自己“又能幹又帥”的兒子會自殺,死活非要讓警察繼續查下去,所以屍體也沒火化,一直放在太平間等着法醫解剖。
他們倆一起走進太平間的時候,謝眠被突如其來的一陣陰冷氣息凍的哆嗦了下。
範岚倒是沒什麽感覺,依然是那副漫不經心到好像沒睡醒的表情,兩只手束在袖子裏指手畫腳。
謝眠拉開櫃子,包浩文一臉死氣的屍體靜靜地躺在裏頭,睫毛眉毛和嘴唇上一層薄薄的霜花,一經外頭熱氣瞬間消散了,升起一股帶着屍臭的涼氣。
範岚走過來,仍揣着兩手探頭:“小閻王,你試試。”
“嗯?”謝眠總覺得他每次叫自己小閻王的時候,都扯的他心一跳。
“你嘗試在心裏默念:以我念,渡你生。然後把手指虛空放在他的臉上。”範岚眨了下眼睛,一笑:“有好東西。”
謝眠覺得他在忽悠自己。
“你不相信我嗎?”
謝眠閉上眼睛,伸平手掌虛虛的放在了包浩文青白的臉上,在心裏默念了一遍,以我念,渡你生。
範岚袖子一顫,淡漠的翻了下眼皮看向謝眠,一道極淺的金光瞬間鑽進了他的額心,瞬間消失看不見了。
與此同時,他的掌心下突然顯現一團柔軟的光芒,像是自他掌心下落下了一層層的金粉,撲在了包浩文的臉上。
一小團黑氣升騰而起,謝眠睜開眼睛,被吓得一激靈,“這是什什麽!”
範岚眯眼笑着靠近,一臉驚訝的又回過頭去看謝眠:“你把它的殘魂引出來了,小閻王好厲害呢。”
謝眠偏過頭:“範岚,是不是你?”
“不是我。”
謝眠看着他一臉我不是我沒有的表情,又擡頭看着那團自他掌心下拎起來的黑氣,不是你。
難道是我?
黑氣中是個模糊的人臉,有七成像包浩文,大概是他易容催運之前的樣子。
中了降頭術死的人,魂魄都被蠶食的差不多了,按道理說會魂飛魄散,不知道為什麽包浩文還留有一絲殘魂。
這麽一丁點卻也不足以讓他說出是誰下的降頭,鬼氣又弱完全感受不到方位。
這黑氣之中有一股似有若無的腥臭,和他跳樓死時完全一致。
謝眠攥了下手指,如果是他的“溯回”不知道有沒有用,誰知一擡手便被按住了,冰涼的指骨搭在他的手腕上,像一條冬眠中的蛇,凍的他一哆嗦。
“怎麽了?”
範岚手指一松,收回了袖子裏,偏頭又是沒頭沒尾的一句:“你的無字鬼書帶了嗎?”
謝眠已經盡量讓自己适應他了,但有的時候還是有點跟不上他的思路,只能他問什麽回答什麽,忙從口袋裏摸出那塊巴掌大的黑木片遞出來,突然想起來白七不敢碰,估計範岚也會怕,又往回縮了縮。
“召喚肖山過來。”範岚停頓了下,突然隐去了嘴角一直半含着的笑意,嚴肅的說:“你的“溯回”不準再用,它在消耗你的靈魂。”
謝眠沒怎麽聽懂,忍不住皺了皺眉看向一臉認真的範岚,白七讓他對範岚的話只聽三成。
那這句話屬于三成還是七成?
“唔,你現在先把肖山召喚出來然後讓他幹活就好,等他把“鬼”找出來,然後我們就去抓鬼吧,我們小閻王可是很厲害的。”
說着,範岚又恢複了笑臉,溫柔的指了指那團黑氣:“再不抓緊他要消失了。”
謝眠忙不疊雙掌相對把無字鬼書夾在中間,在心裏默默念了咒語,兩手慢慢劃開,無字鬼書便漂浮在了空中,他低聲道:“長生一字,肖山,召!”
瞬間,一個穿着工裝背帶褲的小少年浮現了出來,嘴裏還啃着半顆蘋果,迷茫的四處看了看,等他看見兩手揣在袖子裏的範岚和同樣驚訝的謝眠時,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哎呀範岚哥哥,老板。”
範岚溫柔一笑:“嗯。”
謝眠忙道:“不、不用,叫我謝眠就行了。”
“看到那團黑氣沒有,進去看看他是被什麽人下的降頭。”範岚忽然停頓了下,身體微微前傾俯下來看着只到他腰部的陽光少年,單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一笑:“怕麽?”
“不怕。”肖山三兩下啃完了蘋果,兩只眼睛完成兩個小月牙,在範岚的手底下晃了晃腦袋,像只小奶狗似的抖了抖毛,一臉期待的看着他,眼睛裏閃耀着幾乎具象化的期盼:“做得好會被範岚哥哥表揚嗎?”
“會哦。”
謝眠有點呆住了,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們就這麽達成了協議。
被、被他表揚是這麽值得高興的事情嗎?
肖山三兩下連蘋果核都吃了進去,呸呸兩聲吐出籽便一口吞了那團黑氣整個人化成一股青煙鑽進了包浩文的身體裏。
很快,包浩文的眼睛動了動,醒了。
謝眠見他一醒,立刻問道:“你是不是曾經搞大過一個女孩的肚子。”
無字鬼書閃了幾下,謝眠又問:“那女孩叫什麽名字?死因是什麽?”這次不僅是閃了一下,緊接着又浮現一排幽藍的小字:“陸婷雨,流産大出血而死。”
對上了。
謝眠立刻握住他的手指,看見他的十指指甲修剪整齊,除了死的時候下意識扣住地面藏在指甲裏的泥土之外,沒有傷口,又扒開他的衣服仔細檢查了一遍,沒有任何傷痕,他是摔死的,傷呢?
“是誰幫你易容催運?”
無字鬼書再次閃了一下,浮現一個名字:趙闵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