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降頭術(十一)
趙闵琪,這個名字總覺得在哪兒聽過,謝眠想了想,他好像在……今年的新生入學典禮的節目上聽過她的名字!
“幫你下降頭的人現在在哪裏!”
這次沒有等無字鬼書再次閃動肖山便突然被硬生生甩了出來,在地上滾了幾圈痛的直叫,範岚伸手在肖山頭頂一摸,接着五指成抓拎出那團黑氣,憑空捏碎了。
“沒事吧。”謝眠趕緊将他扶了起來,随手拍了拍他身上,一大股土塵飛了起來。
“肖山,你跟人打架了?”謝眠替他擦擦臉,小心翼翼的問,這個怎麽說也是自己的“員工”,跟人打架了要不要護短?
愁.jpg
範岚被嗆得直咳嗽,揮手扇了兩下。
肖山有點滿眼冒星的說:“啊!我本來在幫一個伯伯挖紅薯,他還給我了好多,讓我烤着吃,可香了。”
邊說,還從他身後的小書包裏掏出了幾個碩大的連梗帶泥的紅薯。
謝眠算是看清了,棺材鋪确實沒有一個正常人,想了想還是不管他了:“那你回鋪子裏烤吧,不會用爐子找七爺。”
肖山把紅薯塞進包裏,哎了一聲:“謝眠哥哥再見,範岚哥哥再見。”
謝眠看着一陣煙消失的肖山,仰頭嘆了口氣轉頭去看範岚道:“我們去找找她?”
範岚點了下頭,眼神若有所思的從屍體上一掃而過,卻什麽也沒說。
**
花繡繡這人掌握着學校大部分的八卦,等于一個活體百度,謝眠給她打完電話不到五分鐘,就問出了包浩文在外頭租房子的地址,還附贈了一個彩蛋:包浩文的現任女朋友就是趙闵琪。
兩人趕到的時候,門上已經貼了轉租的信息。
Advertisement
“你們是誰?”一個粗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謝眠回頭,看見一個瘦骨嶙峋的女人站在臺階下面,表情陰郁的看着他們。
“阿姨你好,請問一下這個單位的房東在嗎?”謝眠禮貌詢問:“我們想看一下房子”。
女人不自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臉,下意識呢喃了聲:“阿姨……原來我又老了嗎。”
“不租。”
範岚極輕的、尾音上揚的嗯了一聲:“不租麽?可惜了。”
“租、租的。”她忽然改了主意,慢吞吞走了上來,從包裏掏出鑰匙,顫抖着同樣皮包骨的手指,把鑰匙插進鎖芯一轉,開了門。
謝眠随意的掃着屋裏的擺設,手指松松的搭在了書架上:“您門口已經貼了招租信息,這些東西他都不要了嗎?”
“唉,怕是不要了,他死之前還和女朋友還在這裏過生日呢,喏,蛋糕盒就在那裏。小兩口挺恩愛的,不過聽說他後來因為女朋友的死愧疚,就自殺了。”
她佝偻着背,慢吞吞的走到一邊的沙發上坐下來,“你們真的要租這個房子嗎?”
謝眠指尖一頓,回過頭稍稍打量了下房間的布置和私人物品,就聽範岚突然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姑娘今年多大了?一個人住?”
“……小夥子真會說笑,還姑娘呢,我今年都快七十了,做奶奶也是綽綽有餘了,真要像謝先生手裏那本《再生》一樣就好咯。”女人低低的嘆息了聲,在那張耷拉着臉皮的臉上,竟然有一雙無比亮的眼睛。
只是有點濕潤。
“年紀大了,兒女都不想回來住,自己一個人倒也清淨,就是寂寞了點。”
謝眠有點感慨:“那您一個人住要注意安全,我外婆在您這個年紀的時候,眼睛都有點看不清了,還是您硬朗。”
“我也眼花咯,走路就摩挲着走,幸好也是熟悉,不然可不得要摔跤了。”她笑了笑,慢吞吞的站起了身:“你們慢慢看吧,想租就跟我說一聲,年紀大了說會話都撐不住了。”
“差不多了。”範岚突然開口。
“嗯?”謝眠疑惑的回頭,“什麽?”
女人情不自禁的咬住嘴唇,枯瘦的手指一握,掐出十個慘白的指關節。
範岚從書架上抽出了一本書對着趙闵琪的背影:“這書的字這麽小,你卻一眼就知道這是什麽,你這個老花眼的水平,挺高的。”
趙闵琪慢吞吞的轉過身,佝偻的背突然站直了,那件挺複古的森系棉麻碎花長裙穿在她身上,怎麽看怎麽違和。
“不承認?”範岚束着手,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會:“根基不好的凡人修煉降頭術,其實只是在透支自己的壽命,你用過一次就等于在折損你的壽數,以命換命。”
趙闵琪那張幾乎幹枯的臉慢悠悠的擡了起來,十指瞬間長出尖銳的長指甲,瞬間聚起了一身的戾氣猛地朝謝眠撲了過去,卻在即将抓住他的時候,看見範岚極淺的擡了下眼,随即尖叫一聲,以一個極端恐懼的表情瞬間砸回了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咯咯咯”的囫囵吼聲和指甲撓在地板上的尖銳聲交替響起。
謝眠被她這個突如其來的變身吓了一跳,纖弱的身體忽大忽小的亂漲,黑霧在空中裹成一團團繭狀的東西,她的身形在裏頭拼命掙紮。
狹小的房間裏哀嚎一聲大過一聲,一個個繭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憑空捏碎,化成一股黑煙消失,接下來應該就是趙闵琪了,她拼死掙紮着突然将那繭破開了一個小口子,沖向了門口。
範岚!
“小心!”謝眠情急之下一把扯住趙闵琪的手臂,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竟将她狠狠的拉了下來,另一只手正好貼在了她的腦門上。
一道金光亮起,她周身的黑繭竟然不見了,而她也從油盡燈枯的老妪恢複成了那個年輕的趙闵琪!
謝眠見她沒有傷到範岚,這才放心的松了口氣,這一放心又忍不住想範岚那麽強,哪裏就需要他救了,不扯後腿就是好的,可不知道怎麽回事,看到她朝範岚沖過去的時候,他竟然想也沒想的就伸手了。
謝眠眨了眨眼睛,只覺得眼前景物重疊,不由自主的晃了晃身子,差點暈倒。
範岚幾乎是同一瞬間便到了他的旁邊,一手托住他的身子,單手扯了根頭發指尖一彈便成了條細細的手繩,精準的套進了謝眠的手腕上。
青羽正睡着,突然被這動靜驚醒:“诶?他竟然用出了渡!怎麽可能!”
“這具凡人的身體撐不住“渡”的力量。”範岚用意念傳音說了句。
青羽抖了下龍鱗,一股腦爬到他的肩膀上來,趙闵琪篩糠似的哆嗦着不敢擡頭,只聽見一聲驚叫:“你給了他頭發!你知不知道這代……”
“青羽。”範岚淡淡開口,極輕的嗓音竟讓它硬生生的打了個冷戰,默默的縮回了袖子。
趙闵琪跪在地上一個勁的發抖求饒,由心底生出來的懼意讓她連骨頭都快抖散架了。
謝眠緩了緩發暈的腦袋,撐着範岚的手臂站直身子,突然明白了範岚剛才那個前言不搭後語的突然一問,原來是在試探她。
“小閻王。”
“嗯?”
“讓她死的明白。”
謝眠看了眼一直在磕頭的趙闵琪,略微想了想措辭,“剛才我們進來的時候,我往卧室的方向看過,她立刻就說包浩文和女朋友在這裏住過,蛋糕包裝她一眼就知道在哪兒,太熟悉了。那本書字非常小,可她一眼就知道,說自己七十歲了,卻還穿着二十幾歲女孩子的裙子。雖然看起來蒼老,但是腰背筆直,是看見了我們才故作老态的。”
謝眠擡起頭,看向範岚,見他點了下頭,又繼續說:“還有,她說包浩文是因為女朋友的死,內疚而自殺。”
範岚偏頭。
謝眠沉默良久,“陸婷雨死的時候,包浩文還沒有易容催運更沒有租這個房子,與他同居的是另一個女人,也許不是同居,只是幌子而已。包浩文給她一個地方,她用來下降害人。既然那個女人沒死,包浩文自殺就不成立,你又怎麽知道包浩文是內疚自殺。”
趙闵琪情不自禁的咬住嘴唇,一臉亂七八糟的眼淚加上磕出血的額頭,慘的謝眠有點覺得在自己發暈的時候,範岚是不是對人家做過什麽。
側頭。
“我沒有。”
“……”我說話了嗎,否認的倒快。
謝眠蹲下身,靠近她:“我知道你是被人利用了,是誰教你的?”
聞言,趙闵琪不由自主的往後挪了挪身子,嗫嚅道:“我……不認識他。”
“有人教你用降頭術害人,卻沒有告訴你這是在折損自己的壽命,你還要替他隐瞞嗎?”謝眠盡量和顏悅色的看着她:“你很怕那個人?”
她飛快的擡頭看了眼範岚,又懼怕的垂下眼睫,把嘴唇上咬出一個白痕,然後飛快的點了下頭:“是一個男人,但是我真的不認識他,也沒有見過他的臉,他只是問我恨那個人嗎,要教我一個報仇的法子。”
謝眠蹲着身子,若有所思的開口:“那個人教你的時候,你也沒見過他的臉?”
趙闵琪瑟縮了下:“沒有,他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像吊喪一樣,臉一半隐藏在白霧裏,一半被高高的鬥篷領子遮住,我看不見臉,但是他應該是身體不好又怕冷,經常咳嗽。”
謝眠沉默了下,趙闵琪卻自顧自的開始說了起來:“我從小就沒有媽媽,我爸爸花天酒地玩女人,除了會給我錢就只會罵我是個敗家貨,不能繼承他的家業。阿姨來了以後,我才感受到什麽是親情,她就像我親媽一樣,會給我買衣服會打電話問我國外冷不冷有沒有按時吃飯。小雨以前也很乖的,還說以後申請一樣的學校來找我,就是因為包浩文,她死了!還那麽年輕……”
“那個男人說,恨是這個世界最美好的感情,把那些人親手撕碎,連帶靈魂……”她越說越激動,胸口劇烈的起伏着,恨不得現在能爬起來連謝眠也一起撕碎了:“在宿舍裏,他們都放暑假了,我正好回國就打算接她一同回去,要不是……我都不知道她已經死在宿舍裏快三天了,小小的身子躺在一片幹涸的血跡裏,屍體都發臭了。所以我托人頂了今年一個新生的身份入了學。”
“卞鳴和趙彬和她不認識,你為什麽找上他們。”
“他們每一個都是渣男,他們該死!”趙闵琪狠狠地咬着牙,十指死死地扣在一起,眼底迸發強烈的恨意,“我親眼的看見他們傷害了一個又一個真心喜歡他們的女人,就像小雨一樣,一顆真心被他們狠狠地踐踏,踩在別人的傷口上仍不自知”。
“你覺得自己是審判者,是嗎。”謝眠打斷了她。
“難道他們就不該死嗎!是,法律懲罰不了他們,道德也譴責不了他們,我妹妹呢,我妹妹的命就這麽沒了,她不可憐嗎?”
趙闵琪凄厲的诘問下,謝眠沉默了下,沒有立刻接上這句話。
過了會,卻緩緩開了口:“你結束了他的生命,除了讓他身邊的人痛苦,并沒有給原本的受害者以安慰,沒有給受害者以清白。你只是借着陸婷雨的死,滿足自己的殺人欲。”
她別過眼,恨恨的看向另一個方向,仍是沉浸在自己的憤恨裏。
“無論什麽理由,你也不能私自拿走別人的生命!”謝眠低低出了口氣,喃喃的看着地板開口:“殺人就是殺人,不管你的借口是什麽,一個人來到人世,作為他本人就只能活一次,死了就永遠的消失了,永遠不可能重新來過。”
她那些憤懑不甘幾乎突破她纖弱的身子爆出來,謝眠這句低低的話卻好像是突然戳穿了她脆弱的僞裝,輕而易舉的将她的靈魂拎出來,攤開在陽光下。
“你的壽命已經走到了盡頭,去地府吧。”範岚走上前,從袖子裏伸出手虛虛的搭在了她的發頂,眼底流露出一抹幾不可查的憐憫,緊接着便從她的頭頂拎出了一小簇火苗似的光。
謝眠和範岚走出去,雖然是下午了,可太陽依舊灼熱,一股悶熱的風裹着陽光撲面而來,他忍不住擡頭,看了眼身後。
因為一條人命,蝴蝶效應一般又搭上了那麽多人,是非對錯誰也無法說清,陸婷雨可憐嗎,可憐的,包浩文該死嗎,也許吧。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爛好人。”謝眠突然開口。
範岚腳步一頓。
“我只是覺得,人的生命很可貴。”
謝眠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喃喃的說:“這樣自以為公正的殺戮,并沒有讓他們認識到罪惡,又有什麽意義呢。”
範岚沉默了下,過了會才轉過頭來,歪頭輕笑了聲:“不會啊。”
“嗯?”
“每個人的存在都有他的理由,沒有人可以輕易剝奪別人的生命,閻王、鬼王都不可以,何況凡人。”範岚擡眼,意味不明的看了看天又垂下眼睛看着謝眠,輕道:“倒行逆施,自嘗惡果。”
“何況……”
“嗯?”
“我們小閻王,是很好的人呢。”範岚回過頭來,輕輕的笑了一下,身後是十丈夕陽柔軟燦爛,他的表情看不大真切,但有風扯起他的一束頭發和衣角。
謝眠臉一熱,不由自主的輕咳了一聲:“沒、沒有。”
**
七月半,鬼門大開之前。
白七站在櫃臺後細致的一點點盤算上半年的案子,聞着一股幾乎膩死人的甜香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你什麽時候走。”
範岚倒糖的手沒停,頭也不擡的說:“去哪裏。”
白七深吸一口氣:“肖山早上從信箱裏取了一個案子出來,山江市那邊解決不了轉到我們這邊來的,明秋回地府見八爺,肖山去天界拿卷宗了,就剩你跟牧夭,你不去難道讓她帶謝眠去?”
範岚倒完糖,朝一側勾勾手指,白七拿過搪瓷白勺往他杯子裏一扔,壓着脾氣:“你能不能好好幹活,八爺那邊……”
“小七。”
“幹什麽?”
範岚舉起兩只裝滿奶茶的杯子,遞給了他一個,認真的建議:“我們比賽,誰能在三秒之內喝完就不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