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殿前香(五)
巫庭聽了他的解釋,沒再多言。
他轉身走出殿外,過了許久才端着兩碟素菜回來,“過來用飯。”
小半個時辰過去,別笙的頭發已經半幹,他拾起搭在圍欄上的靛藍發帶,将散落的青絲松松攏起,而後趿上足履,走到八仙桌坐下。
桌上不過兩碟素菜,三兩個饅頭,一 份稀粥,粗陋的不像話,可巫庭卻面色平常,一副早已習慣的模樣。
別笙看着這一幕,沉默了片刻,而後道:“娘娘用過飯了嗎?”
巫庭語氣淡淡,“已經送過去了。”
別笙“哦”了一聲,執起木箸挾了一筷子青菜,細細咀嚼之後,小聲道:“多謝殿下。”
巫庭的筷子在半空頓了一下,掀起眼皮睨他一眼,“食不言。”
別笙咀嚼的動作停下,他戳了戳碗中米粒,“知道了。”
盥洗過後,別笙爬上床榻,窩進了被子裏,巫庭則是取出兵書,在半舊的書案後細細研讀,不時還會推演一番。
別笙望着巫庭手上的書冊,想到了他日後在戰場上的經歷:母喪一年,親率大軍,持長戟,挑烽煙,先奪天關險塞,後據封域帶河,卻敵千二百裏,後合三十萬餘雄兵,直入京都。
都道兵形象水無常勢,戰場瞬息埋骨窟,其間危殆艱辛,非能為外人所道。
別笙想到自己的命運,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殿內只餘書頁翻動的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床榻上的被子又被悄悄拉下,別笙起身披上外衣,走到燭臺的位置,護着搖曳的燭火走到了書案旁。
随着燭臺落下,巫庭的視線從書頁移到了別笙身上。
別笙迎着巫庭的目光,半垂了眼,“我有些困了,燭臺離我太近,晃得眼睛不舒服。”
說着不等巫庭回應,轉身快速鑽回了被子。
巫庭看着書案上的燭臺,抿唇不語。
連着一息潤澤水汽的涼風從窗隙透過,才落到書案的燭火搖了兩下,顫顫巍巍地,似是下一瞬就要熄了一般。
巫庭沒去管,垂目繼續看書。
其間一剪燭影飄忽。
兩個時辰後。
巫庭放下兵書,站直身體揉了揉泛酸的脖頸,擡目之際,看到了卷着被子呼呼大睡的別笙。
他走到床榻一側,看着身子底下壓着一條、上面還要蓋着一條被子的別笙,俯身欲拉開他霸着被子的胳膊。
握住別笙胳膊的時候,一片又紅又腫的傷口映入眼簾,細的有些伶仃的腕上面塗着不甚均勻的藥膏,這麽一會兒過去,早在被子上給蹭沒了。
傷口是怎麽來的,巫庭心知肚明。
他按住紅腫之處,惹得身下之人咕哝了兩聲,眉也跟着蹙緊了。
瞧着是難受的厲害。
思及方才放到書案的燭臺,巫庭握住別笙腕子的手頓住了。
半晌,他拾起擱在床邊的瓷盒,從中剔出一點藥膏,勻在了別笙手腕。
做完這些,燭火方熄。
夜裏總是要比白日冷上許多,缺了一床被子的別笙無意識朝着熱源蠕去,先是腳尖夾住另一個人的被角,緊接着整個人都滾了過去,撞進了巫庭懷裏。
因發着熱,別笙的身子跟個小火爐一般,暖烘烘的,靠在巫庭胸膛上時,涼絲絲的被褥裏瞬間騰起了熱氣。
巫庭看着懷中的熱源,面無表情的将人撕了下去,等了一會兒,人沒再滾過來,方才放心睡去。
于他而言,‘如今的’別笙是變數。
他不清楚這變數是好是壞,在沒有能力掌控的時候,只能離遠一些。
翌日。
晨霧蒙蒙,輕寒脈脈。
雨聲依舊淅瀝。
巫庭早早睜開了眼睛,他本想掀被起身,卻發現自己不但胳膊被人抱着,連肩膀上也抵了一個圓乎乎的腦袋,也不知是什麽時候扒過來的。
巫庭動動手臂,将僵住的胳膊抽了出來,順帶推了推睡得香甜的別笙,“醒醒,該去學宮了。”
別笙聽到巫庭的聲音,迷迷糊糊的半睜開眼,在看清眼前人之後,極為自然的在巫庭手背蹭了蹭,“再等一刻鐘就起。”
語氣軟綿綿地,透着懵然的親近。
巫庭看着撒完嬌就睡過去的少年,垂眸看了一眼手背,那裏似乎還留着一點別樣的溫度。
他拂下別笙落在手背的發絲,自床榻起身盥洗。
差不多收拾好後,別笙才開始慢吞吞的穿衣服。
衣裳還是昨天的袍子,中衣卻是巫庭的,他穿着有些大,只得把袖子往上挽了挽。
待穿好衣裳,別笙轉入屏風盥洗,冰涼涼的水打在臉上,一下子就叫人清醒了過來。
別笙怕耽誤時間,早膳只用了一半就擱了木箸。
因着外面雨水潺潺,兩人只能撐傘去學宮,到的時候靴子俱已半濕,別笙記得梢間有他昨日換下的靴子,料想在熏爐上烤了許久不會不幹,便轉身與巫庭商量,“殿下,梢間有備用的靴子,我們去換一換吧!”
巫庭順着他的視線看了一眼梢間的位置,眼底漫着一片深水,浃着冷,浃着冽,他斂下眉目,語氣淡淡,“你自去吧!”
聲音平靜的聽不出任何情緒。
別笙用餘光掃了一眼巫庭腳下浸了水的靴子,收傘去了梢間。
進去後才知為何巫庭拒絕。
他到的時候,裏面已經圍了一大群人,皇子、伴讀、內侍将原就不大的房間占的更為擁塞。
他踏入門檻,徑自走到放置靴子的黃楊木櫃子旁,取下昨日換下的軟底雲頭靴。
“笙哥兒。”
別笙聽到有人喚他,轉頭去尋,一眼便瞧見了朝他走過來的夏元淳,他眼眸半彎,略顯蒼白的唇吐出一個柔軟的笑來:“元淳兄。”
夏元淳腳下步子更快了些,他走到近前,先是碰了碰別笙面頰,覺得溫度退了,這才放下心,“身子還有沒有哪裏難受?”
別笙退後一步,搖了搖頭。
夏元淳見別笙動作避讓,眉心不由攢了攢,等想起剛才幹了什麽後,才發覺自己的逾距之處,他的唇動了動,剛要解釋便聽到旁邊傳來一道低啞的聲音。
“笙哥兒曾經允諾于我的好消息遲遲未至,卻不見絲毫惶然,原是将我身邊的人籠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