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殿前香(十)
哪有人喜歡別人說自己笨的,何況說這話的人還是自己父親。
別笙手指攥的緊緊的,沉默了一會兒方才鼓起勇氣擡目看向別父,“近日我于家中溫書,讀到《孔叢子·居衛》中有這樣一句話,叫‘有此父斯有此子,人道之常也’,父親以為如何?”
這番“有其父必有其子”的言論,無疑是在影射別父。
別父迎着別笙緊張的目光,竟是被這小崽子給氣笑了,文章不好好作,倒是能跟他老子頂嘴。
他輕“嗤”一聲,并不辯駁,只道:“當初蒙陛下皇恩,有幸參加呈元九年的科舉,僥幸連中三元,先入翰林,後累遷入禮部,如今也不過是個小小侍郎,委實比不得你。”
別父又是自謙的“僥幸”,又是感慨一般的“不過”,叫別笙聽的臉上發燒,也不知哪裏來的膽子,竟道了一句“那便是子不教父之過。”
別父原是一番教子之心,卻叫別笙這樣頂撞,一時也是氣上心頭,“來人,将戒尺拿過來。”
別笙心頭顫了顫。
外面守着的仆從聞言忙去隔間捧了戒尺上來。
別父繞過書案,從連重手中接過戒尺 ,他走到別笙面前,沉聲道:“跪下。”
別笙低眉,一聲不吭的跪在了地上,雙手舉過頭頂,半點不為自己辯解。
別父道:“你祖父在我學問不精時亦是這般懲戒我,既然你說不曾受教是為父的過錯,那我如今便好好教導你。”
言罷揚起戒尺重重落在了別笙白嫩的掌心,“啪”的一聲,兩手瞬時腫起了兩道紅痕。
別笙抖着手抽了口氣,他平日最是怕疼,此刻卻是咬着牙忍下。
別父道:“可知錯了?”
別笙眼底滾出一層水光,他垂下頭不語。
別父見人不答,又是一戒尺落了下去,每打一下,便要問一句知錯沒有。
別笙直挺挺的跪在那裏,木頭一般執拗。
他不說話,別父自然不會停。
一刻鐘後,別笙手上已是縱橫交錯的傷痕,腫脹的皮肉上隐隐透出血絲。
別笙不知道還能撐多久,某一瞬間在他也想在父親問他的時候說上一聲“知錯”,可不知怎地那句認錯的話被哽在了喉嚨口。
怎麽就一定是他的錯呢?
他日日溫書到夜半,文章也有很用心的去作,偶爾想到別父會與同僚談及自家孩子,也不想讓他失了臉面。
別笙垂着頭,大滴大滴的淚濺落在前襟洇沒。
別父還欲再打,卻不料門“砰”了一下被撞開了。
來人呼吸急促,連帶着發髻都有些散了,兩鬓的汗珠子清晰可見,一雙軟底綢布鞋剛踏入這裏,便喝了一句,“別亭。”
別父看見妻子來了,手中的戒尺落不下去了,他看了一眼怒氣沖沖的妻子,又看了一眼被自己打的胳膊都快擡不起來兒子,雖說自己是在教導兒子,且自認為沒有一點錯,但心中卻是升起了一股不太好的預感。
“月娘。” 別父放下戒尺,喚了一聲妻子的閨名。
別母理也不理他,徑自走向別笙指揮左右,“還不快來人将少爺扶起來,另趕緊将大夫請來。”
別父站在一邊見妻子轉眼就将人指揮的團團轉,有些氣虛的道:“月娘,我是在教子,你實不應攔我。”
別母看着兒子手上的傷,怒火更重,她冷笑一聲,“我看你不是要教子,你是要把他打死。”
“我控制力道了的,雖然看上去重,但實則并不傷身體,”到底是自己生的崽子,再如何懲戒也是有分寸的。
別母見兒子臉上是淚,雙手不停發抖的模樣,哪裏聽得進去解釋,只此刻在兒子面前,還是給別父留了體面,“我先帶稚奴回我那裏。”
別父見妻子這模樣如何敢攔,待一行人離開之後,他放下戒尺,揉了揉眉心,想到那小崽子疼的發顫也不肯認錯的模樣,心中一時滋味難言。
他不是不清楚別笙近日的努力,可也正是因為清楚心中才會期待,若不是如此,他何必那樣嚴格?
別父坐在填漆交椅上,手指在書卷上輕輕摩擦,許久之後将門外的仆從喊了進來,“連重。”
“老爺有何吩咐?”
說話的正是方才捧來戒尺的仆從,他一襲深藍長衫,長相并不多出衆,只一雙眼睛沉而靜,很是穩重的模樣。
“你……”別父頓了一下,而後緩緩張口道:“将陛下賜下的蟾玉膏取出來送到扶風院。”
連重跟随別父多年,過往還曾是別父的書童,自然知曉此藥的來歷,聽別父這樣說神色多了些不贊同,“此藥珍稀貴重,少爺只是皮外傷,一些普通傷藥也是盡夠使的,何必……?”
別父擺擺手道:“送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