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殿前香(二十)
他下意識退了一步,退完之後又覺得自己這樣實在沒有半分氣勢,又悄悄前往移了移。
別父注意到別笙的小動作,沉下的臉色忽而一哂,看來這小崽子還是知道怕的,他緩緩走上前,先同巫庭見禮,而後把人叫到一邊,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道:“要不要我把在宮門外停着的馬車叫進來請你回去?”
“不……不用了,”別笙帶着些猝不及防的局促。
“那現在可願回去了?”
別笙哪怕心裏并不情願,嘴上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他“嗯”了一聲。
別父輕笑一聲,準備回去再跟小崽子算賬,他轉身垂目,朝着巫庭再次見禮,“這幾日有勞殿下看顧犬子。”
巫庭面色淡淡,“無妨。”
別父看出巫庭沒有多說的意思,道過謝後随即帶着別笙告退。
巫庭看着兩人一同離去的背影,就這樣突如其來的,生出了一點本不該有的失落。
并不是很多,卻也不是能夠忽視的程度,就如橋邊一株不知名的小花,風一吹,花瓣也就落下了,他知道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可那樣的結果,總歸叫人的心境有些寥落。
巫庭本是寡言之人,哪怕以往在母妃身邊時,也多是安靜的陪着她,可自從別笙來了之後,好像就變了一些,他話多的不行,也嬌氣的不行,怕疼愛撒嬌,如果他不理他,要麽就眼巴巴的看着你,要麽就假借提問功課扯到別的事情上去。
總歸是不容你忽視他的。
別笙跟在別父後面,走了三五步後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驀的回頭,看了一眼留在原地的巫庭,他依舊站在那裏,長身玉立,氣度雍容,只周身萦着一股格格不入的沉郁。
他看了一眼別父,道:“父親在這裏等我一下好不好?”
別父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思緒微轉就明白了原因,他笑了笑,只道:“去吧!”
他從前在縣裏讀書時也有過要好的同窗,一同探讨、一路相扶,自然明白這種情誼。
對于兒子和巫庭交好,別亭并沒有多少偏見,亦不會阻止,朝堂之上波雲詭谲,甚至于多有龌龊,大多數結果都不過是掌權者的專欲擅權所致,兩國之争歸咎到一對母子身上,在他看來委實可笑。
更重要的是:這本就是他為別笙尋的一條退路。
巫庭看見別笙小跑回來,目中略過一絲訝異,“怎麽回來了?”
“當然是因為舍不得殿下,”別笙眼角微微耷拉着,往日奕奕有神的眸子黯淡許多,他低頭看着腳下青磚的紋路,低聲道:“殿下那天曾問要我想一想練什麽字,我認真的思考過了。”
說到這裏,別笙止住了話音,他看向巫庭,眼睛裏藏着點微不可察的期待。
巫庭知道,這是在等自己問下去,他心中道了一句:真是麻煩,但還是配合的問他:“是什麽?”
“嗯……”別笙尚未說出口,自己先笑了出來,他眉眼彎彎,眼中盛着清風碧水的天真與青澀,“殿下,我想學顏體。”
巫庭袖中的手指蜷了一下,耳尖也稍微紅了些,“怎會想學這個?”
別笙少有見到巫庭情緒波動這樣明顯的樣子,一時有些新奇,他背着手,故意朝他賣了個關子,“理由殿下應該也知道啊!”
他說話也不好好說,只肯說一半便朝着巫庭揮揮手跑走了。
只巫庭那些剛生出的失落好似被撫平了,只有主人知道曾經來過。
別笙跑回別父身邊,細細喘着氣。
別亭道:“話完別了?”
別笙點了點頭。
別父一邊走一邊同他閑話,好像父子兩人之間你沒有打過我,我也沒有離家出走一般,“從前怎不見你同五皇子關系這樣好?”
別笙的養氣功夫不如別父,一聽別父問他話就跟個小刺猬一樣想紮上兩下,他“哼”了一聲,揚了揚小腦袋,“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們已經三天沒有見面了,我變成什麽樣子父親自然不知道。”
別父看着一沒有外人就要和他對着幹的小崽子,不期然想到了自己在書房睡的那幾天以及餓着肚子等了一下午的情形。
兩人一個是身體受創,一個是心理受創,可以說是兩敗俱傷。
若單純的想收拾別笙一頓當然再容易不過,可要繞過妻子收拾小崽子就千難萬難了。
別父想到今晨上朝前臨時草拟的有關增加學宮課業的敷奏,再看一眼毫無所知的別笙,大度的不同他計較了。
他朝着別笙笑了笑,語氣還夾着點愧色,“是為父疏忽了。”
別笙聞言驚了一下,他狐疑的看着別父,道:“父親今日不是要将我帶回家懲戒嗎?”
別父搖搖頭道:“自是不是,日後我再不打你。”
別笙本以為得不到別父的承諾了,沒想到此時會峰回路轉,這句話于他來說無異于失而複得的乍然之喜。
都說心境不同之後,看事物的角度也會不同,此時沒了挨打的顧慮,再一想別父下學時特意來接他的事,別笙頓覺誤會了父親。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這兩天似乎也并沒有特別疼了,別笙想,既然做大人的都先表了态,那他也不能過分小氣,是以在上了馬車後,鄭重的朝着別父揖了一禮,誠懇的道了歉,“那天我原也不該頂撞父親的,是我錯了,我同殿下說好了,日後有空會同他一起溫書,待下次旬試時努力考好一些。”
別父聽完他的話,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心虛,小崽子這樣認真的給他道歉,他今日上朝卻提了那樣一個建議。
日後課業變多時應該不會怪他吧!
畢竟他也是為了他的學業着想啊。
別父不确定的想。
兩人就這樣維持着表面的虛假繁榮回到了家。
父子倆也沒去別的地方,徑自沿着長階曲廊去了湧蘭苑。
剛入正院,就見東梢間的支摘窗迎風開着,一襲茜色長裙、挽着高髻的別母坐在窗下、倚着大迎枕理五彩繡線。
許是倦了,懶懶揉了揉眉心。
別父見此情景,不禁滿眼柔情,正要上前關切一番。
不料一旁的別笙快他一步,他一錯眼的功夫,人就跑到了屋裏。
別父看着這一幕,頓時也不後悔了。
這小崽子,天生就是來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