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殿前香(二十五)

韋臣便将這其默認為同意,他接過內侍手中的衣裳,将其妥帖放置在距別笙不遠處镂着螭夔紋的擱幾上,頗為好脾氣的道:“笙哥兒可去簾帷後換上。”

這樣親近的稱呼從韋臣嘴中吐出,聽的別笙忍不住擰了眉。

偏那一雙眸中噙着水兒,叫鬓邊的烏發半掩着,瞧不清是落了還是沒落,半點瞧不出威懾的意味。

韋臣自然也感覺不到懼意,他原只是因着巫羽才這般為難別笙,此刻見他這樣怕,卻當真生出了兩分想看他穿上這身衣裙的意思……

摩擦着掌下的銀紅,他道:“笙哥兒是想要內侍為你着衣嗎?”

別笙臉色透出一點青來。

整個屋子安安靜靜的,間或一兩聲茶水淺啜的聲音。

過了許久,坐在巫羽左下首的沈長齡等的不耐煩了,他煩躁的看着別笙,大步走過去抓着他的手腕,扯着人進了帷簾後面。

韋臣見狀,神色有些不悅,但顧及此處皆是巫羽的人,便也沒有當場發作,只是意有所指的道:“長齡世子還是這樣急躁。”

巫羽端着茶水淺啜,似是沒有聽見。

韋臣卻知道,這是沒将他放在眼中。

至于原因,他是心知肚明的。

當年父親将他送入宮中,本是沖着巫庭身邊伴讀的位置而去,可偏偏被分到巫羽這裏。

彼時巫羽不過棄妃之子,因母妃自他出生就受了帝王厭棄,連帶着他在宮中的也算不得好,從胎裏帶出的弱症更是積年反複,是以剛開始時,韋臣心中是不情願的,甚至多有言語不當之處。

如今巫羽備受榮寵,他面上不顯,心中卻無時無刻不在擔憂。

這才是他面對巫羽一直戰戰兢兢的原因。

巫羽不知道韋臣的想法嗎?

他知道,但卻從來不說。

因為他太清楚,有時候,未知的恐懼才最磨人。

一句話落,再不聞其他聲音。

帷簾內。

“換。”

沈長齡将人扯到裏面後,随即丢開了手。

別笙被拽的腳步踉跄了一下,又找不到着力點,此刻沈長齡一脫手,立時委頓在了地上。

沈長齡記得自己明明沒用幾分力,他看一眼地上的別笙,壓着煩躁道:“別裝了,快起來。”

別笙當真是氣的要命,他垂首看着腕間被捏出的一圈紅痕,心裏把沈長齡罵了一頓,他悶聲道:“我手腕痛的緊,動不了。”

沈長齡頓時嘲諷的看着別笙,好像在說‘我已經看清你的把戲,別想着拖延時間’。

別笙直接把自己的手伸了出來。

細白的手腕玉筍一般,瑩潤無暇,便也襯的那圈紅痕更加顯眼。

纏了紅綢似的豔。

沈長齡哪裏想得到,別笙的皮膚竟這樣嬌,只是稍帶了三五分力,手腕就成了這個樣子,他看着坐在地上站不起來的別笙,眉心逐漸攢起。

半晌過去,才張口道:“傷的是手腕又不是腿,快些起來。”

“站起來不要借力的嗎?”

別笙瞪着他,臉上帶着惱,“分明是你把我把我扔在了地上,我……”

不等他說完,就覺得自己的衣領被拽住了,只片刻的時間,已被拎了起來。

沈長齡松開手,“快些動作。”

別笙看着沈長齡打了節的眉心,沒好氣的道:“衣裳不在我這裏。”

沈長齡這才想起,那套衣裙确實沒拿進來,他看了別笙一眼,見人自顧揉着手腕,到底沒說什麽。

待人甫一轉身,別笙就擡了頭,他打量着四周,懷着僥幸的心理想看看周圍有沒有能出去的路。

但現實卻叫他失望了。

內間的東面是一整面牆,中間挂着一副董玄宰的《關山雪霁圖》,下方則置了一方香幾,幾上打着一對木漆金百寶燈,煌煌燈火中并不見什麽窗子。

別笙嘆了一口氣,他看着拎着衣裙朝他走來的沈長齡,幾乎要妥協了。

沈長齡将衣裙搭在別笙身後的玉石插屏上,示意他進去換。

別笙被逼到這樣的地步,眼尾通紅,想反抗卻沒辦法。

他咬牙切齒的看着沈長齡,轉身繞過屏風。

只進去後,遲遲沒有動作。

沈長齡見別笙站在那動也不動,擡手敲了敲屏風。

別笙被突如其來的動靜吓了一跳,他瞪着外面的人,将撒銀的衣裙從屏風抽下。

手上的紅裙冰涼,只別笙卻覺得有萬分燙手,甚至于想将這東西扔到地上踩上兩腳。

眼見催促的動靜越來越急,別笙終于抖開了裙子。

一陣衣物的窸窣聲想起,沈長齡忙将身子轉了過去。

轉過身後他才覺出怪異,別笙又不是女子,他為什麽要轉身。

這麽想着,卻沒有轉回去。

更漏一點一點滴着,沈長齡一聲一聲數着。

約摸一刻鐘過去。

耳畔才傳來一陣腳步聲。

他轉過頭去,入目便是衣衫淩亂的少年。

似是不怎麽會穿,只能說是堪堪将衣裳系在了腰上,撒銀的紅裙松松散散的籠着身量尚未長成的少年,恰似淡泊的流水融了殷紅的花。

帶着逼人的姣态。

沈長齡從前見到別笙,只覺是個懦弱蠢貨,上蹿下跳的委實惹人厭煩,現下見他這般長發披散于肩,唇色殷殷,盈于燭火的暈暈之态。

忽然覺得蠢一些也并無緊要。

他站在原地,看着別笙束手束腳、乖乖等着他過去的模樣,竟生出了一點詭異的荒謬感。

好像別笙是他未過門的妻子,如今正等着他過去接一般。

不過這樣的錯覺也只是一晃而過,“走吧,帶你出去。”

話音剛落,就聽門邊“咔嚓”一聲,鎖芯被頂了出去。

“嘎吱”一聲,輪軸撥出長長的鈍響。

面色冷峻的少年站在門口,腳下落着一把銅鎖。

巫庭踩着銅鎖走進屋內,在看到巫羽後,眸中并無訝色。

外面的冷風撲進來,叫巫羽連着咳了幾聲,身旁的內侍忙近前奉茶。

他擺擺手,指尖透着青白,“皇兄今日怎麽起了雅興到我這裏來?”

別笙聽到這裏,忙要出聲提醒,但出聲之前想到身上的裙子,連忙跑到屏風後面,将之前褪下的镧衫套到了外面。

好在外衫比裙子大一些,這樣穿着也不顯眼。

穿好之後,急慌慌就跑了出去。

一旁的沈長齡也不知是攔不住還是不想攔,眼睜睜看着別笙掀開帷簾沒了影子。

跑到外間後,別笙看也不看其他人,腳下直朝着巫庭而去。

他拽着巫庭的衣袖,捏的緊緊的,生怕一松手人就不見了。

明明早上決心再也不同巫庭說話,可偏偏這時候,能依賴的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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