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二十
6月初,清華的最後一次畢業答辯會終于是準時到來。
這一年,不止是他們08級全體即将告別大學校園,選擇走上社會或是繼續深造,也有一批即将從全國各地參加高考的年輕學子們進入這所夢之學府開始自的求學之路。
回想四年來衆人在清華度過的日子,這裏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樹都是令人難忘的。
于是,為了感激母校這四年來的栽培,08級的有幾個系,還有莊姚這幫學生會的還給一塊出錢在梁思成先生故居後面捐了塊紀念石。
梁思成先生與夫人林徽因生前就居住在這新林院後頭,他們是那個時代裏清華人中的傑出代表人物,即便是多年後那段塵封的歷史故事依舊被反複提起。
這塊專程刻上了校訓的石頭未來的某一年校慶時,又被一個有心的校友自己出錢重新翻修過一次。
但此時卻是實打實承載了08級全體的記憶,歡送了這一段美好的青春,永遠地代替他們留在了這積攢百年滄桑的校園內。
接下來這段日子,系院裏拍畢業照,同學之間大大小小聚餐,在圖書館上傳最後的論文。
在樓下宿管大爺的再三催促下才開始清空宿舍,打包行李,這些每個人大學時代都經歷的事都在梁聲的生命中一一來臨。
他有條不紊地迎接着自己即将到來的嶄新人生,就像是所有處于他這個年紀的畢業生一樣,既有會覺得累的時候,也覺得很充實的時候。
尤其趕在畢業典禮到來的前夕,之前動不動就幾個月不見人的梁飛龍老板這次還特地打電話過來祝賀了他。
關于他當下的行蹤問題,貌似人此刻是還呆在延吉一處林場裏。
上次杭州港的事情結束後,他就馬不停蹄地被自己的幾個生意上的夥伴找了又跑到那兒去來了,也是這兩天才有空聯系梁聲。
因為早些年他曾和自己幾個多年前的老朋友在這裏投過一個人工林場。
這兩年林場周邊的環境陸續改善後,按照地區環境差異,為了不浪費現有的土地資源,他就準備找人在裏頭人工養殖些雪蛤。
雪蛤這種東西藥用和食用價值十分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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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養殖的延吉這邊只有生态系統良好,沒有被破壞的最幹淨的泉水中才能供其生存,未來如果能在當地發展起來也是好事一件。
只是這種事情,前期的一些該有的實地考察還是要有的,所以這回他過去,倒是正經正經地在忙些明後年的新項目了。
可林場那邊交通不便,往往天氣好下山都需要一兩天。
他公司在那邊選擇下榻的酒店外頭也只有雪地摩托車之類的,所以這次梁老板也很不湊巧的并沒辦法及時趕回來,而本來設想地說在梁聲大學畢業前,一定要請他們宿舍幾個一塊吃頓飯的計劃也沒能實現。
不過除了考慮到父母都在老家,所以打算回家鄉的莊姚。他們宿舍其他兩個接下來也會留在北京繼續工作,所以來日方長,梁老板将來也多的是機會再見見這幫為人仗義,人也挺有趣的祖國大好青年。
對于這些,梁聲也沒有發表任何的意見。
他最近一直也都在首都忙着一個人搬宿舍,還有找人拿執照的事,除此以外的其他事,也由不得他當下去分心太多。
而那一天晚上後來醒了之後,梁聲自己其實并沒有忘掉前一天夜裏發生的那些事和他說的那些話。
只是正是因為清清楚楚地記得那每一個細節,所以以他這的性格,才會說并沒有沖動地急于表露或者做些什麽,而是自己另外地去思考了一些事。
關乎于理智和情感,關乎于個人未來問題,還有關乎于一個成年人應該負起的責任方面的那些事,他真的之後冷靜下來想了很多。
畢竟,他也很明白,随着年紀的增長,人的想法一直都是在變的,自己當下的眼睛所能看到的東西也非常的有限。
就像一個人小時候喜歡一件事物,甚至視若珍寶。
未來某個階段見到了更多其他的事物就有可能不那麽珍惜了,這種喜歡的感覺一度是真實發生過的,只是誰也不能一定保證,自己未來是不是一直能做到意志堅定,始終如一。
可人終究不是物品,不是你今天言之鑿鑿地說自己喜歡,明天說不喜歡了也還是一樣,也不會對他人存在任何影響。
選擇踏出那一步的先決條件,首先還是他是否思考清楚了,自己是不是真的要為有些事而義無反顧地抛開一切,對抗外界的壓力,也是否要和那個人好好坦白內心一切想法。
在認真考慮清楚自己能不能承擔得起責任之前,梁聲并不打算做其他多餘的事情。
也因此,他才會将所有情緒藏起來,又理性而克制的管理很好,幾乎不露出絲毫真實地跡象。
甚至好到并沒有察覺到這頭的青年對自己有任何相處上變化的男人這一次只和他正常聊了些事,兩個人又大致在電話裏讨論了些回來後有空再見面的事。
只不過臨要挂電話時,對面的男人還和他單獨提到了件事,說下個月也就是八月末九月初的時候,金萍兩口子會回國一趟,讓他記得提前訂好票到時候和他一塊回老家。
關于這點,梁聲一開始是真有點沒想到。
因為在此之前,金萍兩口子因為兩個子女讀書問題已經多少年沒回過國了,眼下突然就這麽回來,看樣子還像是要在國內呆一段時間确實是有點突然。
可對于這件事,好像也就是這麽順帶通知他一下的那個男人也沒有多做解釋。
就像上次他們倆臨時決定去臺州機場那次一樣對梁聲保持神秘地笑笑,又語氣有點奇怪地對他留下一句,你記得到時候準時訂票回老家,還有最近電話一直開着機就行了,就這麽對他幹脆挂上了電話。
為什麽要下個月一定要準時回老家,又要記得保持電話開機狀态。
成了一個對他而言當下令人疑惑的懸念,梁聲暫時也不清楚其中的原因,所以這事就只能先這麽把這事放下了。
也終于,那個最特別的日子到底是伴着輕快而自由的腳步如期來臨了。
2013年7月8日,清華大學08級全體本科學子在本校大禮堂內舉行了畢業典禮暨學位授予儀式。
前一個晚上,一個人呆在宿舍,行李打包的也差不多的梁聲接到了一條對于他而言久違了的短信。
他起初以為是他那兩個合夥創業的朋友有什麽事才大晚上打電話找他。
因為這兩天,他們幾個人一直都在一塊弄一個數字軟件的技術案,準備計劃着暑假往外頭有些公司投,為此還趕在畢業前夕,加班加點了趕一個月工。
結果就在這天晚上,這個奇怪的號碼突然就出現了。
原本處于忙碌中的梁聲當下放下電腦上的工作低頭看了眼自己手機,這才發現是個有點陌生的手機號碼。
梁聲甚至不記得自己是不是之前有存過這個號碼。
但等他拿起手機又打開這條陌生短信,看到第一句話和那個熟悉的兒時稱呼之後,他的臉上神情頓時就頓住了。
【130XXXXXXX】:
嘿,聲聲,最近怎麽樣?這會兒人還忙不忙啊。
這兩天想找你聊點事,但不知道你現在有沒有空,有空的話,你抽空回我個電話就行。
【130XXXXXXX】:
哦,對了,是不是還沒想起來我是誰啊,哈哈,我是林侗,你這個號還是大生哥告訴我,記得趕緊給我存個新號碼啊。
林侗這兩個字,一下子令梁聲那段藏在最深處的記憶被喚醒了。
Y市的廠工小巷子,石榴巷16號的夏天,一中後面的那個有好多炸串燒烤攤的破足球場,還有兩個打打鬧鬧的傻小子一起每天上下學,或是被班主任一塊留下來擦黑板的記憶都統統一股腦湧了上來。
而如果說是因為時間實在隔得太久遠了,所以一開始陷入回憶的梁聲才有些沒反應過來。
但緊接着,他卻是難得動作有些淩亂地一下推開身後的椅子,又從除了他空無一人,只擠了一堆行李箱子袋子的宿舍站起來,一路走到宿舍走廊上後,這才平複了下情緒才重新撥通了這個號碼。
“嘟——嘟——”
最開始,那頭是一兩秒的忙音。
梁聲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外頭站着,望着走廊上的燈,難得滲透出一點情緒裏的眼睛也有着等待中的蔓延開來。
正好此時底下宿舍有人在大半夜拖動行李箱,所以整個樓道裏因此而變得有點吵,于是乎,他又單獨往樓梯口這邊又走了點。
片刻之後,那頭好像就是在等着他專門回過去的對方也很快地接通了電話。
一瞬間,籠罩在電話這兩頭,彼此之間的氣氛似乎有點陌生。
兩個自打打上了大學,就已經斷斷續續幾年沒怎麽有機會聯系上的兒時夥伴一時間都沉默着,緊接着,還是對方盡可能地保持着平靜,也有點控制不住緊張地緩緩來了句道,
“……聲聲,是你嗎?”
這其實是一句很簡單的,屬于好朋友之間打招呼的問話。
但時隔太久,長大了林侗的聲音和梁聲記憶裏那個每天無憂無憂的小孩子也已經聽上去完全不一樣了,完全保留下來的就是這樣一份既陌生,又熟悉的奇特感覺。
可他們明明曾一起長大,是彼此在這世界上最要好,最分不開的朋友。
雖然過往上大學的四年間,他們能真正的單獨聯系上,又認真地找個機會好好說上幾句話的時間其實很少,而細究起來,一切只是因為好多事情在彼此的成長中也被這樣耽誤了。
現在回想起來,一開始的那年夏天,因為離家太遠沒來北京,而選擇去華北念書的林侗還會經常在網上想辦法找梁聲說話。
雖然已經不在一個學校了,他們卻還會像以前那樣無所顧忌地聊天,想辦法約着暑假有空出去玩,甚至還好多次地還往對方學校的收發室寄過今年郵票。
但漸漸地,因為各自愈發忙碌的學業,個人生活問題,還有大學裏越來越繁忙,需要每天處理的人際關系的他們也就沒那麽多時間聯系彼此了。
一次兩次,後來又這樣漸漸變成了很多次。
在誰也沒有特別注意到的情況下,長大了的梁聲和林侗就好像都不再是彼此唯一且最要好的朋友了。
他們一個在北京讀自己一直喜歡的數學,一個在華北讀自己還算喜歡的醫藥,各自走上漸漸步入正軌的人生,身邊也擁有了屬于自己的可以信任和陪伴的好友。
能再努力地從記憶中想起對方的身影,并主動聯系下關心下彼此的近況成了一種好像有點需要勇氣的事。
因為誰也不知道,時隔那麽久了,對方是不是最近一定都有空,自己現在再貿貿然地打電話過去,又到底算不算是一種打擾。
如果不是今晚這條主動發過來的短信,梁聲或許也不會說找到機會就這麽立刻回撥過去。
“……”
而此刻,梁聲聽到對面這聲音傳來的一剎那也沉默了。
他的手不自覺緩緩落在眼前的扶手梯上沉默了一下,又在片刻後一點點彎下腰,獨自席地坐在大學宿舍的樓梯口附近才嗓子有點淡,有點啞地皺眉回答了一句。
“嗯。”
“……”
“是我。”
這個是我,他回答的很平,也很需要勇氣。
他從來不是個對他人表現的很依賴的人,也沒有說那麽絕對離不開一些人和人,但這份關于這份少年時的友情對于他而言一直都是生命中十分寶貴,珍惜的一部分。
而像是察覺到了他語氣中和他自己一模一樣的觸動,那頭明顯也有點情緒波動的林侗也在輕輕深呼吸了一口氣,才有些艱難,卻聽得出很開心地張口笑了笑道,
“……喂,你幹嘛,你怎麽還是和以前一樣那麽悶,還有啊,之前舊電腦壞了也不和我說一聲,搞得我在網上發消息給你,你老不回還以為你不想回我,要不是大生哥之前過年一直有抽空回老家看我奶奶,我連你的近況都不清楚了……”
“……”
“哦,對了,這麽晚,你在宿舍吃飯了嗎?聽說你前兩天也順利交論文了,恭喜啊,本來想早點打電話給你的,但是白天的時候我自己有點事,哎,這年頭畢業真是煩啊……”
林侗這些話聽上去都是朋友之間極其尋常的瑣碎聊天。
但很奇怪,當梁聲親耳聽到的時候還是覺得發自內心地感覺到了一種許久不曾有過的安心和動容。
而聽着他在自己耳邊還像小時候一樣左一個他奶奶又一個大生哥後,他也沒有說始終保持沉默,而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坐在兩面空無一人的樓梯口,兩個人又像是好朋友那樣說了些彼此的近況。
這期間,大部分時候是林侗在說。
但這頭梁聲也會認真回答他一些自己最近的情況,而也是通過接下來兩人的這些對話,梁聲才徹底知道他今晚為什麽會打電話過來。
原來,下個月二十八號,林侗和他交往了快有三年多的女朋友就要在Y市領證結婚了。
在此之前,林侗是先通知了大的那個那邊,又給金萍一家發了喜帖也請他們回國來參加喜事的。
他本想着說,想繞過梁聲本人問問對方有沒有空過來參加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可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這次是可以順道把喜帖轉交給他的對方卻選擇了說,讓林侗來單獨找他,讓他們倆自己有什麽事都親口問。
也因此,今晚這場時隔多年的電話才會來的這麽突然。
“大生哥當時好像挺忙的,但聽說是我想找你,但又不好意思打電話給你,還特意停下來給我說了好一會兒的話,他和我說,你其實也一直惦記着我們,但你從小就是這樣,不是不在意,是不願說,所以他說希望可以,還是想讓我們兩個自己聊聊,因為有些話藏在心裏是沒有用的,只有當面說了對方才有可能知道……”
當聽到林侗親口說出是男人讓他來打這個電話找自己的,本來還在和他聊天的梁聲很突然地就停下了。
等林侗疑惑地連喊了‘聲聲?聲聲?’這段時間始終盡力克制着自己心底的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但此刻表情不知為何變得有些掙紮的梁聲才淡淡地回了句我沒事,又重新繼續起了兩個人之間的對話。
而對此,林侗也沒有察覺有什麽問題,接着就給他繼續往下說了。
因為他和準新娘子都是今年大學本科畢業,一個學的醫藥,一個上的師範。
眼下各自畢業都已經在家鄉找好了工作,加上之前就已經見過雙方家長了,所以便決定定在今年一畢業就把婚事給确定下來。
雖說這年頭,二十多歲就選擇結婚成家的男男女女也不算少。
但像林侗這樣才一出校門,就決定領證結婚的還真的少算數的,尤其他口中的那位馬上就要成為他老婆的女朋友,對于梁聲而言還不算陌生人,因為對方剛好是他們初中和高中的同屆,他們倆初中班主任的女兒。
而當親耳聽說這事的時候,內心頓時也湧上了一絲不真實感,如梁聲這樣的都反複疑惑地求證了下自己有沒有聽錯,而林侗這家夥似乎也挺坦蕩,挺厚臉皮地就這麽笑着回答了他。
“哈哈,就是程玉啊,你沒記錯,就是咱們以前隔壁班上的小班長,那個以前總之羊角辮的小姑娘,最漂亮也最兇的那個,你肯定還記得吧?”
“……”
“我和她啊,是大一下半年在一塊的,是我追的她,去年過年那會兒,我就拎着東西上咱們萬老師家把什麽事都說了,現在女婿的考察期一年到了,程玉也早見過我爸和我奶奶了,我們倆彼此知根知底沒什麽好忌諱的,半年前我也找師兄他們找好了工作,提前在家門口裝修了新房子,我想趁着我和她畢業,把我們倆之間的未來給先定好,我覺得這時間剛剛好,對我對她也都是一個開始吧。”
“……”
“所以,我今天特意打電話給你,除了想把原本的喜帖的事告訴你,還有一件事,也就是我想認真問問你……聲聲,梁聲,梁聲同學,你有空幫你再這世上最好最好的兄弟做一回伴郎嗎?”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章中間的時候其實有點感慨。
可能有姑娘會說,怎麽可能呢,兩個人小時候玩的那麽好,怎麽會就因為上了大學漸漸不再聯系了呢,其實現實有時候也是這樣的。
不是真的不想聯系,只是漸漸地長大,各自都有了每天忙不完的煩心的事,有時候隔着那麽的遠的距離,也不知道該怎麽拿起那通打給對方的電話了。
好在林侗和梁聲的友情是堅定的,他們能夠時隔那麽久重新地找回朋友之間的感情也很難得,畢竟友情這回事,其實只要一句最簡單的問好,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還好不好,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