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控制

安西陸氏一族,前世裏被滅時确實也是在昌平二十三年,彼時葉照的功夫還未大成,并未參與刺殺。

滅陸氏,一來自是為了防止蕭晏将其收入其中。畢竟安西陸氏雖是詩書傳家,但祖上曾迎娶過一位綠林女首領,掌着安西十三州的江湖人士。雖然到了陸玉章這代,綠林的背景已經逐漸隐于地下,追随的武林人也早已不如鼎盛時期,但是此消彼長間,百年詩書盛譽又起。如此文武皆備的世家,霍靖得不到,自然只能毀之。

而一箭雙雕,陸氏被滅後,葉照充作十三州的後人,以欲借秦王勢力為陸氏報仇為名,通過百花宴入了秦王府,一步步來到蕭晏身邊。

如今,她還是行此道。

只是在她前頭擋了個貨真價實的陸氏女。

“其人作為遺孤,是安西陸氏的象征,陛下特封為清河縣主,養在深宮。”

“不僅養在深宮,還由秦王生母賢妃親自撫養。前兩年瞧着,蕭晏對她無甚心思,多來是兄妹之誼。這廂竟也出現在百花宴名單中,想來蕭晏到底舍不得放下安西陸氏的聲望。”

“左右,那丫頭是情根深種。”

霍靖說這話時,眼中撩起一點怒色,似是想到其他的人和事。

葉照撫着剛剛正好骨的左臂,瞥過他臉色,知曉他念的是他的胞妹,襄寧郡主。

那個同蕭晏自小定親的世家姑娘。

前世裏,葉照初入府邸,被封為六品孺人,翌日晚便被蕭晏召去殿中侍奉。

臨到他的清輝臺,內殿窗戶投出兩方人影。女子兩條纖細臂膀從後頭圈住男人的腰腹,面龐貼着他後頸。

“殿下是故意氣容兒的嗎?如此召人行周公禮儀,若是不用這湯藥,豈不是這秦王府中要先出個庶長子?”

“殿下置容兒何地,又置定北侯府何地?”

雖然隔得甚遠,然葉照習武之人,耳力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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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覺得是故意,便是故意吧。”蕭晏推開她,“這個時候,你出現在此,便是荒唐。”

“人呢?”蕭晏推開殿門,提了聲響。

葉照被随行的嬷嬷用力推了推,硬着頭皮入內。

殿閣中,男人拉過她,徑直往內室走去,留滿目哀怨的姑娘肝腸寸斷地杵在一旁。

床帏之中,吱呀作響。

未幾,外頭傳來女子嗚咽聲,和漸遠的腳步聲。

蕭晏止了動作,以面埋在葉照肩窩。

這是葉照頭一回同時見蕭晏,和他的未婚妻子霍青容。

而最後一次同二人的見面,是在滄州城中。

她生命的最後時光裏。

她被蕭晏關在偏殿,心焦女兒想尋他再交代兩句,又怕惹惱他令他放棄營救。左右為難之際,還是霍青容前來安撫了一番。

葉照感激又歉疚,只低聲道,“救出孩子,我會走的。斷不會擾郡主和殿下。孩子,我亦不曾告訴她生父何人。”

彼時霍氏已反,霍靖同蕭晏更是勢同水火,然身為霍家嫡女的霍青容卻在蕭晏軍中,依舊是座上賓。

足以見蕭晏待她之心。

本就是一對璧人,若非她橫生插入的三年,大抵霍家姑娘也不會賭氣嫁人,累他們好事多磨。

至今日,她何其抱歉,蕭晏因她死在戰場上,那癡心的姑娘又不知是如何收的場?

“阿照!”霍靖出聲,将她思緒拉回,伸手至她左肩,給她按揉,果然提及了自個胞妹,“秦王處,還有本侯的親妹子,亦是你此去的目的。”

“你麻利些,讓她早點斷了心思。”

想了想又道,“你自個且掌着分寸,秦王殿下雖是個病秧子,但生的一副好皮囊,別把自己陷進去了。”

“小侯爺若不信屬下,眼下換人尚且來得及。”

霍靖聞言,挑了抹葉照的長發,托在手中細看,輕嗅。片刻道,“本侯信你,你亦莫要辜負本侯。”

“你——”霍靖将面前人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笑道,“是本侯的。待你功成,本侯擡你作貴妾。”

葉照含笑嗯了聲。

前世裏,霍靖也是喜歡她的。

因為喜歡她,所以接受不了她做了蕭晏三年的妃妾。她從秦王府離開後,最先落到他手中,為防止她逃跑,他直接派人穿了她琵琶骨,使她一身功夫無法施展。

今日再聞這樣的話,葉照也無謂可笑。只是有幾分好奇,霍靖同蕭晏比,雖不及其尊貴,然為人臣,已是極限。即使因權利要反,亦是政敵,而非仇敵。

思及上輩子後來被霍靖折辱磋磨的日子,雖不過二十餘日,然穿骨針刺,五毒啃噬,若非她以內力護着腹中孩子,這世間,她荒涼孤寂徒留一堆白骨。

她為暗子,失責不過一刀頭落地。

然霍靖那般,分明是将對蕭晏的恨盡數發洩在了她的身上……

“你歇一歇,明日啓辰,可以去同慕小小告個別。”眼見屋外侍衛打了個手勢,霍靖起身預備離開。

“屬下既入王府,總需有個侍女,不若便讓她随屬下同往。”葉照亦起身相送。

“她還有旁的用處。”霍靖頓下腳步,“你的大師姐會陪你同往,由她扮作你的侍女。”

大師姐崔如鏡,喜藥,善毒,前世便是她滅了陸氏滿門。

葉照颔首,未再言語。

“愛一個人是排他的。不容他對另一個人看一眼,好一些,笑一笑。”昔年花魁縱是年華流逝,然眉眼風韻猶在。

且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氣質高華如蘭,玉骨風姿未減。同樣不曾減少的,是對面前這個當年一時心軟收在身邊的侍女的厭惡。

葉照四歲被生父賣入鳴悅坊,老鸨眼尖目辣,一眼便看出是個美人坯子,原是想着好好調養栽培,扶作搖錢樹。

奈何葉照生性倔強,幾番逃跑,欲要尋找病重的母親。一介女童,如何敵得過坊中專門培養的打手。跑一次,被抓一次,就打一次。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兩年,葉照慢慢不跑了,性子愈發安靜下來。只暗裏偷偷記着路線,觀察坊中人流的高峰和低谷。

她以為這般便能尋機會跑出去,卻不想才将将有些苗頭,老鸨便允了一當地富商要将她高價賣出。

富商死了兒子,尋人配以冥婚。

“媽媽收了郎君多少銀子,且都退了,小小補給您。”當家的花魁正從刺史府獻藝回來,持着團扇站在門邊,同女童柔柔招手。

聲如黃莺姿如玉。

慕小小搖着扇子嗔道,“媽媽可是愈發少了計較,這一錘子的買賣也做了?”

她的扇面量過葉照三庭五眼,挑過下颌弧線輪廓,幽幽道,“這養上兩年,便能越過小小去。媽媽,我們這行當,可不興越老越香。吃的就是這麽兩年鮮嫩時候的飯。您可想好了,過了這村,哪裏去尋這麽個容色無雙的人!”

“小小親自帶在身邊給您養着,成不?”

如此,葉照便跟在了慕小小身側。

之後葉照才明白,原也不是慕小小要她,乃慕小小之情郎看中了她。

那是江湖上成名的刀客,原是識出了葉照一身練武的根骨,要來授她武藝。

“明大俠是武癡,待阿照幾分心意,皆是因為武學。他說,我與他,可算作師徒。”葉照看了眼臨窗坐着的人,“還說,讓阿照學武,亦是為了他不在您身邊時,可代他護您周全。”

即将就要離開此地,臨行前,葉照想總需把阿姐的這個心結解了。

當年,慕小小将她帶在身邊,于外人面前,她們是主仆,無人處卻是姐妹相稱。

“我家中也有個妹妹,算年紀同你差不多。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

在鳴悅坊的最後半年裏,是葉照迄今為止,最好的時光。

黑夜裏,兩人同人而眠。雙九年華的慕小小摟着女童背脊,輕輕嘆息,“這吃人的世道。”

北境沙漠十年,二人一直在蒼山弟子的監控中。直到前兩日,霍靖來此接葉照,吩咐應長思将人手撤走調入洛陽,這處才稍稍松動些。

許是聽了葉照一席話,慕小小精致嬌容裏現了一絲暖意,眼尾清揚正欲接話。卻是餘光瞥見窗外人,遂轉了話鋒,不屑道,“說得好聽,且說給你自個聽吧。明郎是俠客義士,斷不會被你這小蹄子勾了去。你當我為何惱你?”

葉照本有些歡意的面色,随她話語重新落寞。

慕小小更是起了高聲,玉蔥素指直指葉照,“我好好地待在坊中,等着明郎來贖我,就差兩個月,他便來了。都是因為你,被連帶着捆來這不着邊際的地方,白白蹉跎十年光陰……全都是因為你……”

說着,似隐忍許久的情緒爆發,她一個激靈下榻,沖向葉照,拔了頭上發簪欲要刺去。

葉照蹙眉側身避開,似是意識到什麽,只一拂袖将人掀倒在地。

“我便不該多此一舉來看你。”葉照睨了她一眼,甩袖出門。

門外,崔如鏡持一把二十四指骨傘,亭亭立在檐下。

“小師妹好硬的心腸,那花魁怎麽說也算你半個師父。”她眺了眼屋中掙紮起身的慕小小,不免憐惜道,“啧啧,瞧瞧你這一下,将人都打吐血了。”

“阿照雖入門晚,卻也知蒼山一派修的是修羅道,自不敢修出菩薩心腸。”

“牙尖嘴利!”崔如鏡冷哼一聲,伸手攔在葉照身前。

葉照眉眼冷下,對上她視線。

“奉小侯爺之命,特地賞你的。”持傘的女子笑意盈盈,攤開手掌,裏頭是一只指甲大小的赤色藥蟲。

碎心蠱,葉照識得。

這輩子,很多事雖依舊循着前世的軌跡,然細微處卻是有了不同。

譬如,前世她是獨自入的秦王府,蒼山派并無其他人前往。而她出發前,也不曾服過這控人性命的蠱蟲。

實乃前世,應長思給她的九問刀心法,最後一式“蒼生何辜”是反的。她練到最後一式,雖一樣的威力,卻用一次催一次性命。應長思告誡過她,一生只可用三回,第三回之後,便只有五六年的壽命。

然而,只要她聽話,事成之後,自會奉霍靖的命令,給她調整經脈,還她完整的性命。

他們以此控制她。

而今生,她自然也拿到了一樣的武功心法。

按着前生記憶,她未再吃虧。只是她到底忽略了一關鍵處,她學成太快了。十三歲便功夫大成,怎能不被那二人忌諱!

尤其是霍靖,對她的控制,從很早就開始了。

頭一樁便是對陸玉章的刺殺。

她不殺,死的便是自己。殺了,這一生便再難有回頭路。注定了站在蕭晏的對立面上,即便蕭晏容他,安西權貴都不會放過她。

此後,便是控制慕小小。

自己原是無親無故之人,沒有什麽可以被他們所掌控的。慕小小是同她唯一有牽絆的人,即便怨恨多過情分。然霍靖那樣的心思,寧可錯,也不會放

葉照接過碎心蠱,沒有猶豫吞下去。

至此,從名到情到她的命,全部被控在了他人手裏。

至此,她也可以離開這片沙漠。

去秦王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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