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百花宴3

疼的。

怎麽會不疼。

箭矢插滿了她周身。

背脊十六支,腰側九支,肩頭臂膀七支。

總共三十二支,支支穿透血肉,力透骨骼。

然而正面胸腹卻沒有,因為她護着一具屍體。

甚至屍體的面龐上,還覆着半截帶血的衣衫布帛。

仵作從布帛的血跡,抓痕的粗糙,覆蓋位置的不完整,斷定是将死之人所為。

又道,若是尋常人,早該斷氣了。

這女子內家功夫甚深,當是留了一絲內力護着心脈,強撐到了最後。

強撐到最後,給他斂面。

所以,她該有多疼。

疼嗎?

他俯下身,問她。

鮮血彌漫的戰場,秋風飒飒,秋雨作響。

無人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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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身失儀,只是有些緊張。”這廂是有人回應的。

少女聲色柔媚,嗓音裏帶着一股被調|教後的清甜。

往後退開半步,重新屈膝行禮,“謝殿下關心。”

何為失儀?

譬如方才重心不穩跌倒在地的姑娘。

再譬如忍不住笑出聲的兩人。

眼前這位,言辭清晰,還能婉轉謝恩,分明是恃美自謙。

掐着分寸,得體地勾人。

“起身。”蕭晏收回頓在空中的手,垂下時攏在廣袖中的指尖搓了搓,似還能感受到她唇瓣的餘溫,和口脂的香膩。

“七郎!”夜色漸起 ,因隔着距離,抱香亭中的賢妃對此間事看得不甚清晰,話語更是聽不清。

只知道,不過一刻鐘,這好不容易選上來的姑娘就被自己兒子劃去了一半。眼下這個,方才她瞧着蕭晏又是近身,又是觸碰的,唯恐他又出幺蛾子霍亂了去,遂趕緊開口制止。

盧掌事奉上的名冊中,那姑娘的生辰八字是同他最匹配的。

縱是容貌豔了些,只要性子好,便也無妨。

“季氏舉止端莊大方,母妃覺得甚好。”賢妃從抱香亭石階而下。

季氏?

蕭晏瞧了面前人一眼。

也對,眼下自不是她的本名。

便是片刻前盈盈施禮的模樣,也不是她最初的樣子。

她的本來面目是怎樣的?

這個問題,上輩子,在她死後,他窮極餘生去追想。

後來總算想明白一些,大概是在被身份揭穿後,和走投無路回來求他時,那兩回是她的真實面貌。

她的嗓音不甜,神情不魅。

她平靜無波地承認自己暗子的身份,同他說,“生死悉聽尊便。”

後來,她又道,“求求你,殿下,救救我的孩子。”說話時,卑怯又無助。

暴露了身份,她為何不求他?

孩子,明明是他倆的,怎麽就只是她的?

蕭晏忽得便寒了面色,拂袖轉過身,往抱香亭的方向走去,伸手扶上賢妃。

“母妃且再看看,端莊大方的,大有人在。”

“天仙一般的模樣,沒落進你眼裏。”賢妃睨他一眼。

“德言工貌,貌居于末。”蕭晏扶着賢妃,聲音不大,卻足矣讓每個人聽清。

這是直截了當地告訴諸人,他不看重容色。

他也沒看上她。

賢妃聞言微頓,細看了他一眼,只笑了笑,亦未多言。

倒是青州的兩位姑娘如沙漠遇水,絕地逢生,嘴角笑意不可抑制地溢出來。

而蒼山派的三個師姐妹則各自眼風掃過,卻也未變神色,左右有司顏在,便是毀了容也能入這秦王府。

葉照更是無動于衷,當日聞陸晚意會在百花宴中,她遂向霍靖提議改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如今極配蕭晏。

再者,擇選人數不定,也不是只一個,賢妃怎麽也會留下她的。

眼下,她的心思重新回到了司顏身上。

讓蕭晏去抱香亭是不可能了,這連賢妃都出了亭子,來到跟前。本還想着若只是蕭晏着了道,且從賢妃入手,許能有所補救。

這下倒好,司顏在右首第一位。按着他們從右而來的路徑,完全可以一下控制母子二人。

夜幕四起,葉照尤覺無力。

只看着他二人一步步走向司顏處,要觀女子顏色。

“今個早些掌燈,本宮仔細瞧瞧皮肉。”賢妃拍着蕭晏的手,柔聲道,“原也都是好姑娘,你都納下也可,就一點,且用心着些。不許欺負了人家。”

蕭晏也沒言語,只挑了挑眉,吩咐掌燈。

未幾,兩隊侍者便齊整地入了水榭長廊。

一隊提着羊角燈,一隊掌着琉璃罩。

燈火燃起,轉眼水榭之上,池中星月失色,周遭亮如白晝。

葉照觀燈盞,辨光焰,又看了眼身側青州姑娘頭上簪的一套四支蝶戀花紅寶石攢珠釵,終于定下心來。

“讓本宮看看。”賢妃被蕭晏扶着,已經在司顏處頓下腳步。

“妾見過娘娘,殿下。娘娘、殿下萬福金安。”司顏盈盈而拜,緩緩擡首。

葉照眼風偏過,确如自己料想一般。

司顏那雙含情目,已經浮上琥珀色。

葉照氣沉丹田,攏在袖中的雙手,提起內勁,轉瞬五指間已是掌風回旋。

靠近青州女的右掌,只凝了一分力,保證既不傷到她被人發覺,又将她那四支珠釵由着掌風牽引,慢慢從她繁茂的發髻中往外齊齊挪出了半寸。

半寸足矣。

這套蝶戀花發釵,蝶身綴着紅寶石,花葉鋪展,則是連城赤金镂空的織網狀。單插是靈動清麗,齊上便是花葉相接,頂大的一片碎金點點,華貴又不失嬌俏。

而此刻,葉照便是将這片碎金挪了點方向,讓其更加閃爍些。

兩手配合的剛剛好。

挪位成功之際,葉照左手亦是功成。

她處在最左側,半丈之外便是三根燈柱,點着三盞琉璃燈,而燈柱間有鐵絲橫廊,每處橫廊上亦挂着一盞燈盞。

如此便是左側裏有等距的五盞燈火。

她之左手所為,便是同樣以掌風牽引着橫廊的兩盞燈火往最中間燈柱靠攏,如此強光照過連成一片的金絲網狀,深深淺淺浮在司顏眼際。

紅寶石的光芒則在聚光的映照下更加流光璀璨。

而葉照本就因前頭蕭晏的唐突撫唇退後了半步,如此正好可身形不移地操控這一切。

凝神又凝力,雖是須臾的功法,她還是感覺整個人仿佛脫了層力。

然而,心中确是歡悅的。

這廂不用她再冷眼觀察,只聽動靜話語便可知曉司顏的煥瞳術被她破了。

“姑娘可是身子不适?”賢妃溫和的聲音響起,看着莫名往後晃了晃的人,關切道。

“回娘娘,妾身無礙,方才、方才是夜間蠅蟲撞了眼睛。”司顏提裙跪首,“娘娘賜罪。”

“莫怕,起來吧。”賢妃瞧她笑了笑,只同蕭晏繼續往左處走來。

秀女們一一行禮,賢妃含笑颔首。

最後,在葉照面前停下。細瞧半晌,忍不住贊道,“是個美人胚子。”

“娘娘謬贊,妾身不敢當。”葉照福了福。

她眼睑低垂,未将目光落在蕭晏身上,是一副恭謹自持的模樣。

卻莫名聽到了一聲從鼻孔哼出的冷嗤。

葉照微擡的眸光中,看見男人原本含水的桃花眼,凝了層寒霜。也不知是否錯覺,同她對上,他便不冷不熱地瞥了過去。

蕭晏旁若無人,只扶着賢妃孝順道,“母妃,您看中了何人?您做主便是。”

“這麽聽話?”賢妃簡直難以置信。

“自然!”蕭晏搖開扇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扇着,眼見對面人又垂了目光,話出口便帶着幾分不快,“但孩兒只要一人。”

葉照的目光便重新落回他身上,還帶着兩分驚疑。

賢妃從抱香亭下來便點了她的名,蕭晏沒有應聲。她猜測左右是入選名額甚多,還要再選幾位。

但無論幾位,總有自個的位置。

然到這一刻,即便改了生辰八字,葉照也有些懸心了。

他就選一個,又對自己各種不滿。

這輩子才初見,葉照絞盡腦汁也想不透,何處得罪了這位天潢貴胄。

“一人?”賢妃亦驚了驚。

她睨着蕭晏半晌,見他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只嘆了口氣,沖着一側的盧掌事道,“天色已晚,且帶姑娘們下去用膳歇息,本宮同殿下商量了,再傳人。”

一行六人被安置在茂玉軒的東暖閣中,因為蕭晏只擇一人,一時間都沒了聲響,只默默飲茶用膳。

葉照更是沉默。

她不說話,還有另外一重緣故,是受了傷。

方才進屋時,司顏快行了幾步至她身側,竟毫無征兆地拍了她一掌。

若非她反應快,提氣抵禦,大抵能被她拍出血來。

饒是如此,這廂她體內尚且真氣滌蕩,喉間翻湧着血腥氣。

“夜風襲人,拂燈聚光,你便不知給我控着燈盞嗎?”司顏密音呵斥,顯然已猜到幾分知曉功法被破的緣故。

目光更是如刀似劍地劃過帶着蝶戀花發釵的姑娘身上。

葉照只作未聞。

小半時辰,賢妃處的姜嬷嬷傳話而來。

言殿下疲乏,不再接見,便在此處由她傳令封品級。

諸人行禮如儀,跪聽王令。

嬷嬷攤開卷宗,滿目含笑,“奉秦王殿下令,封季氏為六品孺人。”

“謝……”葉照松下一口氣,正欲謝恩。然話還未說完,姜嬷嬷卻還在宣讀。

“封王氏、肖氏、孟氏為七品昭訓。”

蕭晏居然納了四人。

除了葉照,還有三人。

而這三位不是旁人,皆是和她一樣化作他姓的蒼山派弟子。

她的師姐們。

明明破了司顏的惑瞳術,怎會如此?

“季孺人,請吧。”未容葉照反應,姜嬷嬷行至身側,恭謹引過她。

葉照滿腹狐疑尚且來不及思慮,這廂聞言,更是莫名。

“敢問嬷嬷,去往何處?”

“沐浴熏香。”姜嬷嬷同盧掌事對視一眼,看着面前又美又憐的姑娘,眼角的皺紋因笑得歡喜而更加深刻,“孺人大喜了,殿下今夜召您侍奉。”

作者有話說:

葉照:???天子選秀也沒有當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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