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同寝

“娘娘可要去湘王府看看大殿下?”馬車內,姜嬷嬷給賢妃倒了盞茶,“左右陛下給了恩典,您今日便是住在秦王府中也無礙的。”

“這個時辰,大郎多半已經歇下,莫去擾他了。”賢妃撩簾望外頭夜色,只吩咐車夫快些趕回。

他是賞了恩典,但哪有宮妃獨自宿于宮外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那仿若是襄寧郡主的車駕。”陸晚意坐在賢妃身側,亦瞧着外頭景色。

賢妃聞言,多看了眼,只輕嘆了聲轉身落下簾子。

“娘娘,已過戌時二刻,天全黑了。郡主再逗留此地……”陸晚意頓了頓,“怕是不好,淑妃娘娘又該罰她了,上回罰跪的傷也不曾好透呢。”

“再說這長街上,也不安全。”

“你是個心細的。” 賢妃持着陸晚意的手,笑了笑,“那你去勸兩句,喚她一同回宮吧。”

車駕停下,陸晚意躬身下車。

夜色中,二人依禮見過。

陸晚意如何勸的,賢妃坐在車中,也沒在意去聽。只是片刻後,陸晚意回話,郡主求見。

“襄寧!”賢妃沖人招了招手,示意上前。

“襄寧見過娘娘。”霍青容站在車外福了福,踏上馬車。

“娘娘,妾身說了,有法子治好殿下的病,君前亦承諾了兩月之期……”

“本宮知曉你的心意,也明白你的意思。本宮今日與你說句心裏話,抛了君臣身份不言,你的父親同七郎的父親,乃至交好友,交心志同之人。便是沖着這一點,本宮原也認你這個兒媳的。”

賢妃見霍青容滿目幽怨,欲言又止,也不為難她,只将話接過來,繼續道,“但是兩月于我們尋常人來說,自是轉眼而過。于七郎,卻是朝夕瞬變,本宮實在等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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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殿下一下納了四人!”霍青容的眼淚簌簌落下,“這便罷了,妾身聞殿下今夜便傳了人侍奉,他……”

“不是今日,便是明日,這不是早晚的事嗎?”賢妃笑道,“只要你尋來藥,陛下都應了你的,你何必在意這些。”

“正妃之前,先有庶長子,哪家主母……”霍青容自知失言,只垂眸抹了把眼淚。

“那你便棄了入王府的心,你的身份也不是非要入秦王府不可。”賢妃拍着她手背,言辭懇切道,“眼下便是這樣的路,本宮多說無益。”

“只一點,今夜這般光景,你如此候在秦王府門口,無論于你還是于七郎,都不好。”

霍青容聞言,咬着唇口擡起頭,“謝娘娘提點,襄寧知錯了。這便回去。”

陸晚意未再上車,乃被襄寧郡主拉着同行。

“這襄寧郡主倒是和縣主處得甚好。”姜嬷嬷陪在一側,給賢妃捶膝,“倒不見她對縣主有敵意。奴婢記得縣主自請為秀女的那日,郡主還拉着她的手,說什麽娥皇女英,成就一段佳話。”

“相仿的年歲,自然有話說。”賢妃有些累了,合眼靠在車壁上。

“年少愛慕罷了,經了世事,再遇旁人,小兒女的一點心思也就散了。”賢妃嘴角挂着虛無的笑,話語漸輕,“全心喜愛一個人,哪容得了同旁人分享一絲一毫。”

清輝臺西首的暖閣中,置着一方湯泉,葉照泡在其中,已經有大半時辰。

兩柱香前,侍女就已經給她收拾妥當,她便可以出浴了。

這般拖着,實乃挨司顏的那一掌還不曾恢複,她體內真氣滌蕩得厲害。

這幅模樣,別說伺候蕭晏,說不定還會露出馬腳。

葉照阖目,争分奪秒調服內息,控制自己莫分神去想旁的事。

“來人,更衣吧。” 又一刻鐘,葉照平複了內息,面色亦好看了些。

乘波踏霧出浴,是一副冰雕玉砌的身子。唯有一張臉被熱氣熏得陀紅,似雪域之巅接天的一抹豔麗雲霞。

“怎麽了?”葉照張着雙臂,未覺身後有人上前,只側首問道。

這一扭頭,便着實吃了一驚。

蕭晏在她身後,正接了衣衫給她披上來。

“殿下……妾身不敢當。”

一時間,葉照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行禮也不自在,站着更加不自在。

這人如何就出現在這裏!

“有何不敢的?”蕭晏一襲披風卷上來,連人帶衣抱起,“府中舉止皆有時辰規矩,你讓本王候你多久了?”

“別,殿下放下妾。”葉照掙紮道,“殿下才将養好身子,使不得。”

蕭晏愣了愣,對,他有病,有大病。

遂配合地咳了兩聲,卻也不曾将人放下,只大步往清輝臺走去。

夜風徐徐,月色融融,清輝臺已在眼前。

葉照想起前世被召幸的那一幕,窗上伊人倩影,哀戚呢喃。又想起白日裏襄寧郡主停在府門外的車駕,瞬間便明白了蕭晏的意思。

這是做給霍青容看的。

便是此刻人不在,左右有人将話傳給她聽。

前世,霍青容便說得剔透,殿下頑疾在身,所做不過是不想耽誤我罷了。

你,不過是他安慰賢妃、用以沖喜的一劑藥。

歸根到底,你我孰親孰疏,一眼便知。

這些話,曾在三年的耳鬓厮磨中,被慢慢掩埋。

蕭晏獨寵她,成日在她屋中。偶爾會讓她有種錯覺,她和他之間,唯剩彼此。

直到一朝離別,沒有了她一張惑人心魄的臉蛋,和狐媚勾人的床帏手段,大抵他方才明白鏡花水月的荒唐和錯失真愛的遺憾。

然而,上天給了他彌補的機會。

葉照記得在逃亡的第二年,她帶着襁褓中的孩子曾在酒泉郡見過他二人。

那處刺史亡故,霍青容作為刺史遺孀,歸鄉回母族。

蕭晏來接故人。

西地風大,吹開馬車窗簾的一角。

車內一雙人對面坐着。清麗婉約的女子淚眼婆娑,抵頭靠在蕭晏胸膛。

葉照随在人群中,掩過孩子驟然響起的哭聲,低眉斂目,同馬車擦身而過。

“餓嗎?”蕭晏将人置在床榻上,掖了掖披風兩側,轉身給她端來一碗餃子。

葉照垂眸望去,肉眼可見是半生不熟的。

“妾身用過膳了,不餓。”

“不餓也進些。”蕭晏手中的玉匙已經喂到唇畔。

葉照抿唇,沒有張口。

蕭晏頓了頓,面色有些發沉,“那我們歇息。”

屋中侍者早早被退了下去,葉照依禮起身,給蕭晏寬衣。

她就披着一件披風,再小的舉動,身前亦時不時露出一截春色。

蕭晏扣住她解腰封的手,撥開,“本王自己來。”

葉照低着頭,退開半步。

這一退,披風勾在床欄。

海上明月,碧波湧動,大片春光流洩,盡收眼底。

蕭晏蹙眉扶住她,解了披風,将人卧在榻上。

他一手撐在她頸畔,一手拉了床被子欲要蓋上去,卻驀然滞了動作。

身下這具如蜜桃般彌散着馨甜氣息的身子,曾幾何時破敗不堪。

任他如何摟抱,都捧不起完整的她。

那一年,血衣剝下,她連一塊規整的皮肉都沒有。

身後箭矢新傷,身前五毒舊疤。

鎖骨上,是被穿琵琶骨後,殘留在肌理皮層下的鐵鏈倒鈎。

縱是此刻想起,蕭晏呼吸亦變得困難,喘着氣,眼尾一圈圈泛紅。

只是此情此景,落在葉照眼底,變成了另一番意思。

她有些惱怒。

便是給他做妃妾,也無需如此雙目灼灼地盯着。

好歹熄了燈吧。

她僵硬地縮了縮身子,将一張又紅又熱的臉別過去。

蕭晏回神,喉結滾了滾,拉上錦被裹住。

片刻,落了簾帳傾身上來。

方寸間,葉照撐住他臂膀。

低聲道,“殿下,還未熄燈。”

壁燈、琉璃盞原是都熄了,殿中唯剩兩盞龍鳳紅燭,還在案臺高燃。

“那兩盞不能熄。”蕭晏終日浮在面上的笑盈入眼眸,捏了捏她面頰。

葉照懂得蕭晏的意思。

新婚夜,新婦要食生的餃子,寓意兒孫滿堂。

龍鳳燭火該徹夜燃燒,意夫妻情深不滅。

但是,沒有必要。

這些該是留給他妻子的。

“殿下,妾身惶恐,不敢逾矩。”葉照堅持道。

“你非要事事都與本王對着來嗎?”蕭晏眉宇微提。

上輩子,讓搬來清輝臺也是這麽一句話。

不敢,怕逾矩。

少喝一碗避子湯,也推三阻四地不願意。

葉照這廂被問得有些發懵。

即便如前世般是要刺激霍青容,這做得已經夠全套的了。她若真吃了那生餃,享一夜紅燭,那他來日在霍青容面前,轉圜的餘地便更小了。

何必蹉跎歲月。

葉照看着眼前眉目俊朗的男子,慢慢同前世最後的面容重合起來。

心中愈加感愧。

須臾,葉照斂正神思。

阿姐說過,容色不過是敲門磚,相比以色侍人惑人心神,終究情之一字,更能讓人信服。只是需掌着分寸,此間情是曉之以情,而非情愛之情。

且對着的,是蕭晏這樣的人。

他愛她無雙顏色,卻也能在知曉她是暗子的一瞬,及時抽身。

而今朝再入府門,葉照清楚,相比霍靖給他的任務,牽制迷惑蕭晏,她更想要的是蕭晏的信任。

如此,才能讓他早日提防霍靖,将其連根拔起。

這樣前後捋透,葉照吸了口氣,觑着蕭晏臉色小心翼翼地開口。

揀着霍青容這廂事宜緩緩道來。

從眉眼神情,語氣聲響,無一不貼心恭順,謹小慎微。

無一不是以殿下為主,為殿下考慮。

每字每句,一點點沖散這一室的靡豔旖旎,一點點軟化男人已久累起的剛硬和灼熱。

她仰躺着,蕭晏俯壓着。

待她聲停話止,蕭晏算是被磨盡了力氣,從身到聲全軟了。

只提着氣冷嗤,“說完了?”

葉照又默了片刻,确定所言無有不妥,遂認真地點了點頭。

“所以,什麽都要留給本王發妻。是否今夜你也不打侍奉本王了?”

“侍奉殿下,是妾身的本分。”葉照拿捏着分寸,伸手去解蕭晏亵衣。

蕭晏也沒接話,只一把拂開她的手。翻身坐在床榻,緩了半晌。

侍奉容易,是本王消受不起。

他垂眸默了會,拂袖繞過屏風轉了出去。

片刻,已經換了身亵衣,手裏還多出一身女子的交領小衣。

蕭晏撩起簾帳,将衣衫遞給葉照,“穿上!”

葉照接過,柔聲道,“謝殿下。”

蕭晏靠坐在榻上,看着她穿戴。

最後還是沒忍住,伸手幫她将後背的頸帶系好。

系好了,手也沒擱下。

他摸上她鎖骨,摸上前世裏殘缺不堪的骨骼。

燭火“哔啵”作響,周遭靜得讓人發慌。

葉照低下眼睑,看他骨節分明的五指。

“睡吧。”蕭晏收回手,合衣躺下。

“燈……”

“閉嘴!”

這一夜,他沒再碰她。

只是讓兩支紅燭燒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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