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晉江首發

七月二十七, 夏苗正式開始。

以往都是蕭晏興致最高的時候,他因身子之故,一年裏頭雖也時常鍛煉, 但真正舒展筋骨縱馬行獵的機會并不多。

且不論他自個裝病控制, 上至帝妃下至幕僚屬臣亦都再三攔着,是故唯有到夏苗之時,方能肆意一回。

然而今歲,他卻沒什麽興致, 他的一顆心全在葉照身上。

整個人總覺不對味。

而楚王則是先前經由霍靖分析後,暗裏憋着一腔火,如今滿心盤算着如何煞一煞蕭晏威風。心思便也不再夏苗的彩頭上, 全身心只想着如何利用夏苗最後那兩頭壓軸的斑斓虎。

兩位領頭的親王都無甚興致, 這夏苗便少了一半滋味。索性霍小侯爺仍舊興意盎然,領着一衆親貴在骊山中狩獵,歸來便将皮毛奉至禦前,骨肉烹制共享。

這日八月十三, 沒有行獵,各府邸官眷休整一日,以備明日開始的第二輪夏苗。且明日八月十四, 皇後亦從萬業寺前來骊山。

蕭晏掌着兵部, 一早便同禁衛軍首領碰頭,以保皇後入山路線無虞。

這中宮皇後,便是前朝的趙家公主,趙氏婀珠。

同蕭晏, 分外親厚。

甚至蕭晏四歲前, 一直被養在中宮昭陽殿內, 由皇後親自撫養。

此間緣故, 要扯到昌平七年的一樁舊事。

昌平七年,天子後宮雙喜臨門。

皇後繼昌平四年失子後再度有孕,而賢妃亦在回宮後的第三年有了身孕。

本來确是喜事,然前朝趙氏遺族只想皇後獨子降生,為嫡為儲。眼中容不下旁姓的龍裔後嗣,更何況是賢妃誕下的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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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妃,天子原配發妻,身份實在太微妙了。

故而在數次安排人手欲対賢妃下手未成後,眼見賢妃誕下龍子,天子正值外出祭天未歸,遂派人入昭仁殿行刺。

興得由皇後護下,保全了賢妃母子。

七皇子出身便是胎中帶毒,賢妃産後虛弱命懸一線,趙氏遺族行兇昭仁殿鐵證如山,楊氏母族微賤卻不是無人,聚衆于承天門讨要說法。

陛下不在宮中,皇後代掌宮闱。

當時趙皇後便給了楊氏母族交代,中宮谕令有出,誅殺兇手七族,凡趙氏族人,三代內不得入朝為官,連同皇後自身,亦脫袍卸冠自請退位,待誕下龍裔便永居冷宮。

誰也不曾想到,前朝被捧在掌心不谙世事的小公主,新朝掌管六宮賢德溫婉的皇後,在生死存亡之際,竟是這般雷厲風行。

族人三代不得為官,便是在前朝政場徹底退了出去。

自請下堂,便是還了楊氏本該有的地位身份。

誅殺兇手七族,往上清算,也有這不少趙姓人,與她最近的已經是其母族表姨夫了。

十月初十出的行刺案,十三日四千人已經被一刀兩斷問斬于菜市口,十六日天子回宮,皇後于昭陽殿內已經跪了三日。

三日來,近親的趙氏族人,譬如她的兩位皇姐長公主,三位堂兄郡王,長一輩的趙氏老王爺,無一不趁着銮駕回宮之前,塞人遞信,或斥責她為保全自己而不顧族人性命前程,或勸她念在腹中孩兒且撐住皇後位,連着霍家彼時的家主霍亭安亦耐不住趙氏宗親的請求,入宮勸了她一句,萬事以自身為重。

新朝初立,正值天子立威勢、攢名聲之際。

蕭明溫自是忌憚前朝宗族,但因皇後之故不願背負君恩寡薄的名聲,遂這廂又是皇後親自動手,自滅于家族,便再不好說些什麽。

只讓她好生保養,不必多思多憂,皇後位終是唯她一人。

只是即便如此,皇後心重,心中感愧先是攔不住族人對賢妃母子的戕害,後又以血腥手腕行誅七族斷前程之事。

如此憂慮下,十月末,皇後孕六月見紅,誕下死胎。

賢妃生下龍子卻無力養育,皇後尚且康健卻無子撫養,蕭明溫便将七殿下抱來昭陽殿,既讓賢妃靜心調養了身子,又告慰了皇後失子之心。

後與妃,皆為人母,都有愛子心腸。

蕭晏雖受病痛磋磨,湯藥不斷,卻是擁有雙倍的母愛,在嫡母和生母的共同呵護中,在昭陽殿裏長到了四歲。

直到昌平十一年,皇後再度有孕,為安心養胎,方将蕭晏送回了昭仁殿賢妃身邊。

然好景不長,皇後懷胎五月時,再度流産。

又三年,昌平十四年,皇後第四次有孕,卻不到三月即流。

至此再不得生育。

至此,帝後成婚一十七年,孕四子,卻無一子見天日。

皇後道是經年殺戮太重,德行有虧,不得上蒼庇佑,二次自請為妃妾居偏殿,還後位于楊氏。

蕭明溫與賢妃皆挽留勸之,無果。

同年,皇後挂金印冊寶于昭陽殿,絞青絲一縷于萬業寺帶發修行。

至今,已有十三載。

若說皇後于塵世還有何放不下,那便是自襁褓中便被她養育的七皇子蕭晏。

這些年,她居于寺廟中,早不理世事。六宮事務亦有徐淑妃暫掌,偶爾遞去給她過目,亦不過是為着表面的規矩和陛下尚給其留着的尊榮。

然,唯有蕭晏之事,趙皇後亦願意多看一眼,多問一句。

譬如四月中的百花宴,她便派了貼身的掌事嬷嬷親去教導指點。

是故,這廂适逢四十五逢五的生辰,皇後出寺入山同樂,蕭晏自沒有不去親迎的。

八月十五晌午時分,來骊山行宮的妃嫔在暌違了十三年後,再次聚于雍陽宮給皇後請安。

年輕時痛失四子,即便後來十數年清修養生,但到底還是落下了病根。如今的趙皇後,已經現了疲态,眉宇間唯剩一抹柔弱清華,再沒有了當年身為天家小公主的嬌憨之态,亦無初掌六宮時的意氣風發。

只是在看到蕭晏進來問安的一刻,眸光被點亮了一瞬。

這些年,亦非不得見面。适逢蕭晏生辰,或是皇後芳誕,或是彼此病痛之際,雙方都會前往探望。

只是這深宮之中的一聲“母後萬安”,實在是将人将這漫漫時光拉回當年。

當年,她正值年華,慈悲溫柔。

他且年幼,牙牙學語。

母慈子孝。

自然,如今這四字亦不曾變過。

“快起來。”趙皇後着左右扶人,拍了拍自個身邊空出的位置。

“母後,兒臣都出宮開府了。”

滿殿妃嫔,皇子公主皆在,蕭晏尚且知曉分寸。

幼時各宮請安,他尚被皇後抱在膝上,如今自然不可再與皇後同坐。便只恭謹坐在楚王上首。

其實這個位置已經是逾越了,畢竟楚王是五皇子,占了個兄長之長。

這廂蕭晏自不會客氣,即便那一星半點的“長”也沒多大用處,且不論帝王偏愛、秦在楚之前,便是子憑母貴這處,賢妃便壓了荀昭儀一頭。

想到“子憑母貴”,便不由想到“母憑子貴”,想到這廂,蕭晏的面上閃過一絲陰霾,目光落在尚且跪着請安的葉照身上。

來骊山已經二十餘日,她的身子誠如蘇合所言,慢慢已經調養回來。除了功法依舊不曾凝聚恢複,其他皆無虞。

夜深人靜,床帏帳中,他明試暗探多回,然她總是各種推拒。

直到數日前,她終于應下,然一場雲雨,并無兩廂歡好,她完全是被動地受他掠奪墾撻,整個人從沉默到僵硬到顫抖,襯得他整個就是一不顧她感受的浪蕩子弟。

最後到底還是他自己滅了火。

而五日前,她總算主動了回,道是已經準備好。

甚至還柔柔怯怯扯過前兩日的事同他道歉,“前世年,今生往昔,妾身都是帶着任務而來。唯有此刻,同殿下赤誠相待,自然惶恐些,殿下莫要生氣了。”

她咬他肩膀,他掐她細腰。

她聽他話喚“清澤”,喚“七郎”,甚至喚“阿晏”,他尋路探花,劈開幽徑。

從雲巅折翅,重回人間的一刻,他輕撫懷中人,她蹭過他胸膛。

“待有了孩子……。”

“殿下,莫忘了賜妾身一碗湯。”

他想同她生個生孩子,她問他要一碗避子湯。

同時開得口,諷刺又荒謬。

蕭晏壓住直沖腦門的肝火,眉眼彎下,尚是一副溫柔汝模樣。

只披衣起身,讓蘇合熬了一碗坐胎藥給她。

葉照喝的一滴未剩。

蕭晏低着後槽牙翻身睡去。

故而至今五日,兩人窩在千象殿,從淨室浴桶到暖閣湯泉,從書房矮榻到內寝床帳,再從高椅座塌到偏殿圓桌,兩人耳鬓厮磨唇齒相依十餘回,她便十餘次向他要避子湯,無一次落下。

他遂也依着她,無一次不滿足她。

甚至倒後來,都讓蘇合提前熬好坐胎藥,置殿中放着,以免麻煩。

蕭晏想,天長地久,她總能看到他的好。

時光漫漫,有了孩子,她便也有了家,再不會想離開。

這樣一想,他隐忍的怒氣方稍稍退下些。

卻不想,今日在這皇後的雍陽宮中,被葉照一句話、一個舉動刺激,多日忍下的怒火,徹底點了起來。

這是兩人頭一回起了争執。

也是蕭晏頭一回意識到,輪回兩世,葉照對他,或有恩義、或有虧欠,但可能并無愛意。

在她心裏,排在他前頭的人,竟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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