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晉江首發

距離皇後薨逝已經過去近一月。

這夜, 蕭晏夢見了她。

年幼時在她膝上撒嬌,被她抱着喂藥。

稍大些從勤政殿回來,冬日裏她備着血燕粥, 夏日晾着蓮子羹。

離宮開府後, 他去廟裏看過她,她不願回宮卻在他的每一個生辰都入王府陪他吃壽面。

蕭晏從懷疑皇後的那一刻,到接到徐淑妃信件的那一日,聽她種種前塵與沒有驗證的真相, 基本便已明白,這二十年皇後待他,皆是算計和圖謀。

她養他, 愛他, 照顧他,焉知不是将他當作了另一個孩子。

危局之下,他尚且理智而清醒。

然而待屬于皇後的一切塵埃落定,當這波滔天駭浪過去, 蕭晏終是不可抑制地想起她。

她握着一柄裹了蜜的刀,随時想要刺死他。

可是二十年裏,任她如何想, 她都只是喂他予糖, 不曾拔刀。

縱是算計與圖謀,裝了這漫長的數十年,大抵早已分不清是愛還是恨了。

蕭晏在潼關的一個月,自是無比希望她能明白他的心思, 不要再起無妄的念想。可是當他回到宮城, 一切如他所願, 所料時, 他看見那個同他母子相稱了二十年的女人,以那樣決絕的方式結束性命,他終究還是心痛的。

他總是時不時想起,那晚從高樓一躍而下的人,分明軀骨碎裂,鮮血四濺。那般可怖的容色,可是她最後看他目光,卻依舊溫柔而歡愉。

仿佛在說,“七郎,我聽你話的。”

這一個月裏,蕭晏時常想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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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見她,卻是頭一回。

大抵是因為,明日十二月十九,是她的五七忌。

宮中連着洛陽皇城,在短暫消停後,明日起至接下來的五日,又要重新對大行皇後表示哀思。

家家哭唱,戶戶垂淚。

即便是一國之母薨逝,出殡日舉國哀思,守喪月滿城缟素,足矣。如此出皇命要京畿都城人人泣淚痛哭的,數百年來乃頭一遭。

坊間偶有議論,道是當今天子愛重皇後,不忍芳魂就此歸去,方讓蒼生呼喚挽留之。

蕭晏初聞這聲,只冷嗤發笑。

他的父皇,要的便是這樣聲音。

昌平二十八年十一月二十二日,皇後崩逝翌日。

皇帝命史官載:

莊裕皇後趙氏,前涼嫡公主,十六與帝結發,坐中宮二十八載年,兩情甚篤,孕四子早夭。甲午年侍疾,不甚墜樓而崩,終年四十又六。上谥,莊裕孝靜慈弼撫聖皇後,系宣宗谥,祔宗廟。葬之東陵,待帝同歸。

後又連發兩道诏書。

一道賜予趙氏族人,按皇後意,陛下即醒,依舊歸還官職,退出前朝,居南苑逍遙侯府,無召不得出。但凡爵位,可世襲罔替。

另一道賜予霍氏阖族,道是定北侯霍亭安臨危受命,先代帝鎮守京畿,後為救皇後重傷亡故。一生功在社稷,入太廟受天下養。其子承爵掌家主位,

如此史書诏令,說的是帝後恩愛,君臣情深。

那一夜,趙家公主的縱身一躍,霍家兒郎的生死相随,在皇權之下變了味。

故去的人終其一生總算得到荒涼的圓滿底子,活着的人亦算有了漂亮的虛僞面子。

然而,終是活人比死人有更大的行動空間。

蕭晏起身靠在榻上,捏了捏眉心。

他想,若是皇後泉下有知,定是不願意被如此反複做文章。

生時,她便對皇帝避之不及,躲于寺廟中。

死後又如何忍受得了這世間對她情意的曲解!

可是,又能怎樣呢?

“殿下,你可是夢魇了?”葉照低聲問道。

蕭晏“嗯”了聲,便靜了下來,并沒有要說夢到何人何事的意思。

近段時日,他總是如此,鮮少接葉照的話。

他不說,葉照便也不多問。

她看不見,但她能感受他神思的恍惚,和不願開口。

遂頓了頓,方道,“殿下喝點水,醒醒神吧。”

葉照抽手想要下榻倒水,只覺手上一重,不由輕嘶了聲。

“我自個來。”蕭晏的手還攥在她手腕上,這樣一拉,明顯感覺到葉照又顫了顫。

蕭晏松開手,低眸看過。

葉照細白的腕間,被他勒出一道甚深的紅印,想是他夢裏抓的。怪不得方才她輕叫了半聲。

這人,依舊連痛都不會完整地喊出來。

“還疼嗎?”蕭晏給她揉了會。

葉照嘴角噙了抹笑,搖頭,“不疼了。”

蕭晏看她一眼,掀開被褥。

葉照聽到他的動作,縮起雙腿騰地讓他下去。

蕭晏突然頓了下來,他看她靠在床頭一角,纖弱又單薄。

他仿佛覺得,葉照在讨好他。

惶恐,又小心翼翼。

“怎麽了,快些別着涼。”葉照沒有聽到後續的聲音,只摸索着想要将外袍遞給他。

蕭晏笑了笑接過。

想起她已經看不見他的笑,便又嗯了聲。

葉照得他回應,笑意更深些,将他一側的被子掖好,不讓暖意流失。

蕭晏倒了盞水回來,喂她喝了一半,自己把剩下的喝完。然後重新上了榻。

葉照掀開得剛剛好,他鑽進來,她便又搭上被子,靠在他身上。

“我身上寒的。”蕭晏推了推她。

“我知道。”所以,她是用自己的體溫在溫暖他。

蕭晏看着縮在他身畔的人,伸手想摸一摸她的眼睛。然,擡了擡手指,終是放下了。

“殿下還不睡嗎?”葉照發覺他沒躺下來。

“你先睡吧。”蕭晏将她的手放進被窩裏。

葉照默了片刻,自己掖了掖被角,翻過身去。

她記得他的習慣。

但凡心中有事,便總也不說,不許人走又不許人黏着他。

前世礙着身份,她便閉口不會多言,只識趣地躺在一邊。随他自個睡去,還是将她扳過來折騰。

這輩子,坦誠身份後,她膽子大了些,瞧他對小葉子那樣寵溺,她便稍微有些底氣。

記得在入大理寺的前一晚,她也住在這清輝臺中。

那會,她還會同他說,“那你以後有事,不許憋着。”

她說着這話,心裏就想,有事我們一起分擔。

然而這廂失明後,她再沒這樣想過。

她幾乎什麽都聽他的,他說喝藥,換大夫,重新試藥,她便一一照做。

這帝都皇城,對她有多少聲音,她如何聽不見。

但是他已經盡力讓她聽不到了,她便也可以當作聽不到。

可是即便如此,在這高門之地,她縱是全須全尾,依舊舉步維艱。

如今更是雙目失明,遑論分擔,她只想着,少添些麻煩便罷。

這樣的念頭再次轉過,葉照咬着唇瓣,催自己睡過去。

屋中就一盞壁燈散出一點微弱的光,外頭是冬日寒風,吹得又冷又烈。

蕭晏目光落在葉照背脊上。

她安靜地讓他發慌。

葉照剛失明那會,蕭晏誠然無顏面對,又值懷疑皇後之際,兩廂相擊之下,他心态确實有所崩裂。

明明是對醫官、對他自己發的火,可是她坐在一邊,無端惶恐。

好多次,她明明是想握一握他的手,伸出來卻只敢拉他的袖角。

後來揀了個機會說開了,她明明好一些的。甚至他前往潼關之際,還是她鼓勵他,百般讓他放心。

可是自他潼關回來,偶爾靜下,唯剩兩人相處的間隙,她便沉默又安靜。尤其是這一刻,她背對着他。

“阿照!”蕭晏輕聲喚她。

“嗯!”她分明不曾睡着,立時便低聲應他。

“你怎麽了?”蕭晏湊過身看她。

“我沒事啊。”葉照被他攏着往他身上靠去,“殿下還不睡嗎?”

“你是不是還在生氣?”蕭晏躺下去,吻着她後背脖頸,“上月裏,我真的吓壞了。”

他用指腹貼着在她眼睛的輪廓,又輕又慢地撫摸着。

“我沒有!”葉照緩了緩,将他撫在眼眶的手放進被窩,“殿下既同我說了原委,我便也理解的。”

“我沒了眼睛,看不見東西,藥石罔效,殿下是急上頭,終究是心疼我罷了。”

蕭晏聞言,将她翻身過來,面朝自己。

“那今晚,如何那樣睡?”

葉照抵在他胸膛,“殿下有心事,又不肯說,妾身……怕擾你。”

蕭晏蹙眉看懷中的人,突然有些惱火,“你是我妻子,你問了,我不說,你可以打我,罵我,逼我說!”

“……妾身不敢。”

若是她一個人,可能會。

但是如今有小葉子,她便盡可能地順着他。

人皆有貪念。

前世窮途末路,她便也無懼帶着孩子漂泊。

這輩子,有瓦礫遮身,三餐果腹後,她就愈發舍不得讓孩子跟着她受苦。

尤其是,如今她已經看不見了。

怕,不敢。

蕭晏合了合眼,“是我不好,我沒有不理你,只是不知道要怎麽說。”

他攬着人腰背,将人貼在懷裏。

“我夢到母後了。” 蕭晏吻葉照的眼睛。

縱他自己同趙皇後愛恨相交,恩怨糾葛。可是葉照一副眼睛,終是因她算計而沒有的。

她對葉照,無有恩義,唯有傷害。

葉照聞言,有些詫異。他竟是為這才沉默着,不同她言語。

她低聲道,“傻子,我都聽到你喊母後了。”

蕭晏聞言,卻沒有松下這數日裏提着的一口氣。

他說,“阿照,還件事,我不曾同你說。”

葉照蹭了蹭他胸膛。

蕭晏道,“十一月二十那日,母後放了數百信鴿給霍靖傳信。讓他往前走,別回頭。”

“信鴿途徑潼關,被箭網全部攔下射殺。”

“但是,母後發喪那日,我……仿她字跡,尋了霍府的信鴿,重傳了她的囑托。”

從蕭晏的立場,今生霍靖已然又一次敗了,連着定北侯府也無法再倚靠。他同霍靖之間,不過權勢的相争,并沒有動到筋骨。

但是葉照不同,兩世,她在他手中吃的苦,受的罪都是不可想象的。

蕭晏為皇後而重傳信件,終究是對不起葉照。

原來,這才是他近日裏時不時不應葉照的緣故。

風聲凜冽的冬日裏,葉照覺得心口有股暖流湧過。

她擡起頭,摟上他脖頸,“皇後最後留了我一句話。她說,願七郎不肖其父,待你矢志不渝。”

“便當為了這句她對我的祝福,她便是值得的。我亦沒有什麽好在意的。不過為人母對自己孩子的一句遺言,他有權得到。”

葉照親了親蕭晏下颚,“你做了,便當是讓自己好受些。他日,霍靖或執迷不語非要回來,便是他之命了。”

論及霍靖是否回來,葉照話語落下,兩人都不由輕嘆了口氣。

皇帝依舊留着霍氏諸人,甚至诏令所言,霍靖仍是霍氏家主,承襲霍亭安爵位。這分明就是刺激着他回來,要斬草除根。

而霍靖,他當是知曉前塵的。一夜間父死母亡,他那樣的性格,如何咽的下這口氣!來日風雨怕是根本止不住。

“所以,阿照,你不生氣,我為母後傳了信,是不是?”

“我不愛殺人,也不想活在怨恨中。人世百年,浮雲蒼狗。重活一世,我想被人愛,也想去愛人。

屋外朔風凜冽,帳內溫度陡升。

蕭晏翻身将人壓下,雙眸亮過漫天星辰。

“阿照,那你願意留下,不走了是不是?”

葉照是看不見,但她能聽到,能感受到。

男人□□,一身筋骨烙鐵般燙着她。

她沒應聲,覆下眼睑由着飛霞燒上面龐,在他絮絮叨叨的話語裏,流下淚來。

他道,“那等明歲皇兄大婚,他大婚後,我們再成婚。我們本就少了一次婚禮,屆時你從湘王府出嫁。湘王府算你母家,王府主母本就是你阿姐,皇兄是你師父,也給你當母家人……”

“你說,是不是不走了?”

葉照渾身被激了一下,蹙眉咬着唇口,沒法作答。

這人明明一直動的口,何時開始動的手?

被窩裏兩幅身子,不該有布帛的地方,已經被他扯得幹幹淨淨。

扯完,那手也沒閑着。

嘴裏道是,久不歸家,門鎖生澀,只能素指探路。

兩輩子,他實在太清楚她的那些敏感與羞澀。

待第二根手指入孔解鎖,葉照足趾蜷起,仰頭一口咬在他肩膀。

矜貴風流的天家子,那雙手握過朱筆繪丹青,也持過刀劍鎮四方,這廂還能在溫香軟玉中素指彈琵琶。

曲将終,推高潮,他蠻橫又用力地扣着兩片柔軟花瓣,吊着她,不再彈奏。

唯有聲音又低又啞,“你說,還走不走了?”

葉照簡直要哭出來,渾身發軟又發顫,偏因急促的呼吸發不了聲,只得頻頻搖頭。

不走。

她當已經回得讓他滿意,可以曲終抽弦。

卻不想,他倒是收回了指腹發白又發皺的手,卻也沒停下,只攬過她細腰,将她翻了個面。

他伏在她背上,深深淺淺地吻,從脖頸到背脊,從背脊要腰腹,然後又回到脖頸,開始咬。

咬她又紅又燙的耳朵。

上頭咬,手箍住雙腕。

下頭劈,足破開雙膝。

天都要亮了,他才熟門熟路,撞開門鎖回家……

喘着粗氣道,“阿照,好好說,是不是真不走了?你說出來,我要聽到。”

葉照伏在榻上,被他山一樣壓着。

半晌,撿回兩分神思。

“不走了,來日歲月,望郎君好好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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