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晉江首發

從皇宮到秦王府, 若是車駕往來,至多大半時辰。然內侍監從未時二刻執诏書離宮,直到酉時正, 宮門即将下鑰亦不曾回宮。反而是宮中又派出內侍監, 二次前往傳召。

日落月升,月退日出,又是一日。

十月十四,第三封诏書入秦王府, 依舊無有回應。

十月十五,乃每月逢五逢十的大朝會。

秦王殿下并未上朝。

朝會之上,群臣靜默, 看似無事可議。

然怎會無事可議?

兩日前, 五皇子楚王陳屍街頭。

兩日間,七皇子秦王三次拒召不出,今日更是無故不參朝會。

一個親王的慘死,便足夠大理寺和刑部執芴上報。

而一個親王這般不遵君令, 禦史臺更是該輪番彈劾。

可是,滿朝文武只是這般無有聲息。

該有的聲息,早在這日朝會前, 在這兩個晝夜之間, 各府邸或遞話商讨,或冥思推演,通宵達旦裏,文武百官心中都有了一致的答案。

如今, 天子膝下只剩了兩個皇子, 大皇子蕭旸和七皇子蕭晏。

蕭旸雖自成婚後, 開始入都察院任職參政, 各方面确乃不錯,但終是不良于行。然縱是不念他雙腿疾患,政績之上亦無法同七皇子蕭晏比肩。

那個十歲出入勤政殿聽政,十九歲就擔了兵部尚書一職,二十一歲掌半壁軍權的少年皇子,其實基本便是作為帝國繼承人培養的。

再加之今朝楚王薨逝,秦王上位便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楚王便是秦王殺的,整個洛陽朱雀長街都是人證。三封诏書不接又如何,至今沒有禁軍圍困秦王府,更無一字一書言秦王殿下抗旨不遵、忤逆君上。

文武百官如此思之,禦座之上的人又豈會不做考慮。

蕭明溫看着如今朝上,空出的兩個位置,想自己一死一生的兩個兒子,終是感慨。

确實,這兩晝夜裏,他從最初聽聞蕭晏殺了蕭昶的震驚,到蕭晏拒不接旨的盛怒,再到昨日合眼前的基本釋懷,終于做出了決定。

他的那個兒子,看着一言不發,其實分明已經說得明白。

他眼下,只接兩樣诏書。

賜死,立儲。

而在賜死和立儲之間,看似一場豪賭,卻分明将了天子一軍。

便是朝臣心中所想。

沒有比他更合适的王朝繼承人了。

昨夜裏,蕭明溫去了昭仁殿,在殿外站了半夜。

想這一生所有,雖有遺憾,卻也勝過十中之九的世人了。

對于賢妃母子三人,他終是有虧欠的。且不論賢妃曾為他侍奉養老雙親,只看這一雙兒子,一個江湖漂泊許久,一個自小疾病纏身,不久前又遭婚姻重創,他當補償些許。接下來的路,且由他們按自個的意願走下去。

只要在規矩、倫常之內,便也沒什麽。

而他,百年後自要與先皇後同椁。

如今生時年歲,且再陪陪發妻吧。

這般先後想來,蕭明溫遂也開了心胸,釋懷了些。

只是不想,今日蕭晏竟連朝也不上。

縱然自己心中已經搭好梯子,可是兒子卻不得心意順之踩下,蕭明溫好不容易按下的怒氣,又隐隐上升。

他嘆,到底年輕了些。

蕭明溫盯着那個位置又頓了片刻,遞了個眼神給大監。

大監躬身領會君意,只上前一步,打着拂塵道,“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殿中靜了一瞬。

“退——”

“等等!”一個聲音從殿下傳來,截斷大監的話語。

朝臣溫聲望去,竟是閉府了兩日的秦王殿下。

蕭晏氣色不好,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但随着他一步步走近,滿殿的朝臣還是有所訝異。

自十月初六大婚鬧劇後,至今不過十日,這秦王殿下竟整個脫了相,瘦削的面容沖淡了數日溫和愛笑的眉眼,将輪廓印得深邃又鋒利。

部分同他往來不多的臣子,這般一眼望去,驀然打了個寒顫。

步履虛浮、氣息微喘的秦王殿下,一雙鳳眼,卻是堅定又威嚴。

他躬身跪下,道,“兒臣病情未愈,昏睡了兩日,不知父皇再三傳召。這廂醒來,更是延誤朝會,還望父皇恕罪。”

給了不接诏書、不準時上朝的理由,卻是絕口不提蕭昶之死。

顯然這是給陛下鋪臺階。

群臣懂,天子自然更懂。

如此臺階鋪來,同蕭明溫心中預備的梯子接上,他便還有何好說的。

遂道,“你既重傷初醒,急急奔來,想必也未看诏書內容。”

“兒臣魯莽!”蕭晏氣虛,隐隐發顫,然卻是背脊筆直。

“起來。”蕭明溫瞧着他白得幾經清蒼的面容,不由蹙眉道,“原是你的好事。”

他頓了頓,示意大監宣旨。

大監打開今早陛下的旨意,一字一句朗朗讀來。

“皇七子蕭晏,為宗室賢嗣,人品貴重,天意所屬,茲謹告天地宗廟,授以冊寶,立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以承萬年之統,繁四海之心。茲命皇太子,即日起分理庶政,各司所奏之事,啓皇太子決之。布告天下,鹹使聞知。 ”

殿中靜一瞬,随即賀聲齊上。

蕭晏接旨起身,受百官賀。

朝臣叩拜。

無論是從來就擁秦的一派,還是保楚的一黨,此刻對這位帝國首位皇太子,皆欽佩而震撼。往前退百年,往後再百年,大抵難尋一個在奪嫡中,只流一人之血,便徹底勝利出的。

自然,也有部分人,尚且覺得七皇子贏來多是仰仗天命。但凡帝王子嗣多些,也不會這般容易輪到他。

然,唯有蕭晏自己知曉,曾幾何時,他對帝位并無眷戀,更多的是高處不勝寒的惶恐。他這一世,暗裏清繳各地霍氏棋子,明面步步掌權,皆不過是為了尋那一人罷了。尋到了,他在溫柔鄉缱绻,享受好時光,也不是非至尊位不可。

可是,這天下與命運,從未長久眷顧過他。

更不曾善待她。

除非如此刻般,他擡起略帶疲乏的眉眼,看匍匐于足下的臣子。

如此這般,他是否可以肆意些。

殿中回蕩地恭祝之聲,終于停下。

大監再次唱喏,“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文武分列的朝臣中,竟有一人執芴出列,乃禮部侍郎李素。

一件是秦王即太子位的冠冕事宜,一件是先皇後下月的周年祭。

眼下,蕭晏哪有心思大辦太子宴,只以一切從簡、不宜破費為由,讓禮部按祖制正常進行即可。

以往,蕭晏同他一道北面稱臣,并未覺得什麽。這一刻,蕭晏南面為儲,站在九重白玉階上,越過幾重人身居高臨下看李素。

他站在殿下,執芴低首,隐去大半面龐,容顏不顯。有一個瞬間裏,蕭晏心頭驀然略過一層寒意,驚覺那輪廓身影仿似……

仿似、霍靖。

“既如此,這件事便由太子監理,禮部操辦。”身後蕭明溫的話傳來。

蕭晏回神,轉身,“兒臣領命。”

“臣領旨。”堂下,李素遂禮部尚書一同跪下。

這件事,原是說的先皇後周年祭。

自是如今蕭明溫最在意的事,亦是蕭晏上太子位的頭一樁事。然到底自己生母尤在,且曾是帝王發妻,縱蕭晏同皇後情分甚篤,到底夾雜着恩仇幾許。何論眼下,他如何有心力完全上心打理!

倒是李素,在下朝後,同他走在一起,道是讓他不必費心,皇後周年祭他負責即可。

蕭晏看他一眼,不由又想起方才殿上感覺,不由低笑了聲。

大抵是自己實在虛得厲害,方産生的錯覺。

李素如今住暫居在原來的定北侯府,這廂又領了先皇後周年祭的差事,倒确實都占着霍靖的影子。

去年十一一月,宮中淩霜樓一躍,紅顏俊傑皆成白骨。

有情人相擁共赴黃泉,原該是人生幸事。若所有何遺憾,大抵是死前未能再見獨子一面。

焉知,這不是那獨子之憾!

蕭晏這般思來,眉心跳了跳,霍靖或許會在皇後周年祭回來?

阿照和小葉子定是在他手中,他是要以自保,還是用以交換其他想要的東西?

“殿下!”李素喚他。

伴着化雪後的寒風,蕭晏抵拳咳了兩聲,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

蕭晏本想有話說,奈何氣息不暢,緩了一瞬。

這一瞬滞下,李素卻是将話接來,“殿下且好生保養着身子,先皇後周年祭的事,臣定會操持好,殿下安心便是。”

“屆時,只需殿下入後陵,請出先皇後骨灰即可……”

已至承天門前,蕭晏伸手扶在侍者手上,已是一副站不住的模樣。只虛阖着雙眼笑了笑,“先後周年祭那些禮儀,你且辦着。需要孤作何事,呈卷宗來吧。”

“臣明白。”

“自入洛陽,你是愈發勤懇。”蕭晏拍了拍他臂膀,突然有些羨慕他。

這廂各自回去,他唯有空房冷寂,而面前人卻是妻兒在懷。

“臣得殿下提拔,不敢有負恩德。”李素拱手道。

蕭晏本欲轉身上車駕,聞這話驀然頓了頓,終也沒說什麽,

李素恭謹候在一側,恭送人離去。直到蕭晏的車駕淡出視線,他方松下口氣,亦上馬車催車駕急行。

他隐隐感覺,他等不了許久,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而半個時辰前,定北侯府的地下密室裏,亦出了一樁于霍靖而言,并不樂觀的事。

葉照沒有喝下這日的軟筋散。

按理,今日霍靖早朝,應長思自會過來給葉照喂服。

只是昨夜,與他同室而寝,只隔着一座屏風歇下的小葉子,一夜驚夢。擾得他根本無法靜心打坐,調理內息。

初時夢魇,他将将入定,本不欲理會。然小姑娘時不時發出驚喚,他終于沒忍住,出定至榻前,想點了她昏睡穴。不想小姑娘猛地驚醒,扯着被子縮在角落,只擡起一雙幼鹿般的眼睛,眉宇緊蹙,扯着眉間朱砂,朝他抽抽搭搭淚流。口中咿呀迷糊,一會喊阿娘,一會看他,張着唇口卻卻硬是吐不出那兩個字,唯有眼淚洶湧……

應長思默了片刻,将人裹入被衾,呵了聲別發出聲,遂甩袖走了。

如此大半個時辰後,小姑娘凄厲地喊了聲阿娘。彼時,應長思周身真氣才将将開始流轉,被一記打斷。頓了片刻,聞不再有聲響,方凝神重來。

然,未幾,小葉子又開始哭泣,卻隐忍又壓抑,只是持續不斷,悶着氣息,一點點傳入應長思耳中。

應長思終是數十年修煉之人,不至于這般被侵擾。

但小姑娘實在執着、耐力驚人,整整一個多時辰,都不曾徹底停下嘤嘤哭聲,只是到最後似是已經啞了嗓子。喘出的聲響喑啞又破碎,甚至帶着兩分絕望!

應長思雖已是極力控制,然腦海中全是那一點朱砂印記,晃神中見到多年前,絕色出塵的師尊,将一個小小屍體扔入他懷中,他因接了一把,看了一眼,便錯過了拉住她躍下山巅的身體……

只要他快一瞬間,他就能抓住她!

應長思起身下榻,奔至榻前,看縮在被中打顫的小小輪廓。神思便又觸在旁處,心道如何這般晚才來,她阿娘慣是不喜她,她這麽小的孩子,獨自睡着,該有多怕!

他伸手輕輕拉開被褥,雙手環抱自己的女童,淚眼朦胧看他。

看一會,竟整個撲在他懷裏,放聲痛哭。

小姑娘身子又軟又綿,哭聲又嗔又嬌,抱人的手又暖又緊。

從小生于雪域之中的邪魔歪道,原是身心懼冷,這一刻又得久違溫暖。輕輕推開她,注視她面龐眉眼時,他的一雙眼睛便開始隐隐泛起琉璃色。

小葉子重新抱住他,軟軟伏在他肩頭,繼續顫聲落淚,唯亮晶晶的眼眸中,攢出狡黠笑意。

昨日裏,阿娘交代了,尋機會趁他運功時讓他生出幻覺,屆時她有用。

至天亮不過個把時辰,小葉子纏着他唱歌,講故事,還說他同他學武……

應長思眼中琉璃色漸濃,久久不曾退下。

直到小姑娘的一聲提醒,“阿娘可是應當用藥了?”

應長思方在恍惚中撿起一分清明,融了軟筋散送去給葉照。只是整個人依舊不甚清醒,偏小葉子還道,“你待阿娘耐心些,她或許便不生氣了!”

他進來的一刻,葉照聞他不甚規整的步伐,聽他口中喚出的一聲“師尊”,不由感慨小葉子,竟是這般高的效率和利落手段。

如此,她豈容他眼中那抹琉璃色退去。

只勾着他,用鐵鏈聲晃他,用一聲“長安”喚他,磨着他允她歇會再用。

她忍過他貼着肌膚的親近,終于在布帛被撕裂的片刻推開了他,對着已經迷離不得自控的人呵了聲“放肆”!

葉照咬着唇瓣,明明只是權宜之計,明明是為了尋得一線生機,可是臨到終了,她還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若不曾遇見蕭晏,她何懼幾人碰她!

不對的,她還有小葉子。

生死面前,有何不能放下?

她何必惹惱他?

這般想過,她努力平複了情緒,扯出一點笑來,正欲開口。卻聞得面前人卑怯話語,道,“長安知錯了,師尊您莫生氣!”

他甚至在觸上她面龐的一瞬,又觸電般收回手。只跌跌撞撞落荒而逃!

葉照愣了片刻,反應過來,只摸索着尋到那碗軟筋散。捧着它,拖過沉重的鐵鏈,入淨室将它倒了個幹淨。

只要少喝一碗,今日就能攢一日力氣,凝出一點功法。待明日的那碗用下,她便可以提氣化散,縱然不能化徹底。但藥效總該會降下許多,如此便又可以凝出稍許功法。

屆時但凡她有足夠的力氣,撐起一炷香的時辰運功,這定北侯府同秦王府不過兩條街道,數裏之隔,她當是有機會将小葉子送出去,再不濟送個消息亦是不難的。

階梯的踩踏聲傳來,葉照知曉這是霍靖下朝回來了。

遂匆忙擱下碗盞,回了榻上。

葉照有些心慌,因為霍靖進來時,鐵鏈的聲響還在回蕩。

似是發出一陣倉促聲。

好在她咳疾甚重,遂掩口咳了兩聲。原是假裝,不想應付應長思至今,費神良多,如此一勾,竟是真得咳了起來。

霍靖看着桌上空碗,又見抱膝坐在床榻,咳得顫顫巍巍,鐵鏈直晃的人,心中也說不出是何滋味。

只在榻畔坐下,伸手将人拽來身邊,給她順着胸口。

“同你說樁高興的事。不,應該是讓你高興的事。”霍靖抓在她胸上,低嗤道,“蕭晏被立為東宮太子了。”

葉照聞言,并無太多喜悅,只松下一口氣。

到底蕭明溫只剩了他這麽個兒子,縱是他殺了楚王,也只得作罷。總不能再殺了這個以正律法,讓自己無後,國無君王吧。

葉照尚且明白這個道理,蕭明溫自然也懂,霍靖亦懂。

只是霍靖不曾想到,蕭晏竟敢這樣劍走偏鋒,徹底控局掌局。

本來,他已無兵甲暗子,便想利用蕭昶去折騰,試着分化朝政,削弱他們蕭家勢力,讓他們從內部爛去。

可如今這廂,即便皇帝還有半壁軍權,但其他政務、和另一半軍權管理皆在蕭晏一人手中,這朝中矛盾已然挑不起來。

“這般平靜?”霍靖如今見不得她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只手中發力,驟然捏緊。

葉照如他所願,眉頭皺了皺,甚至因他如此突然的搓揉,還發出了一聲壓抑的呻吟。

霍靖心裏痛快了兩分,又笑道,“那麽再同你說件你會不開心的事,下個月我便要帶你離開這了!我們去海外,去蕭晏永遠找不到的地方。”

“這……叫什麽?”

“叫生離即死別。”

“當日,你們就是這樣對我的。”霍靖一把扔開葉照,“我和我阿耶阿娘,便是如此。”

“生離即死別。”

腳步聲離去,葉照撐起身來。只提氣,凝神運功。

霍靖說要将她帶去海外,她并不覺的他說的是真話。多半氣話而已。

因為帶走她,沒有任何意義。

霍靖如今套着李素的一張臉,如此驟然失蹤,以蕭晏的能耐,定會将前後事宜連起來。如今朝中又是他獨尊,為了她和小葉子,他是一定會上天入地搜捕霍靖的。

霍靖入京一遭,已經挑不起蕭家朝廷的內亂,便是報不了仇了。正确的做法,當是即刻離開,縱是帶着她作為人質,又為何要等到下個月呢?

葉照百思不得其解,便也不再多思,只靜心調理內息。

蕭晏閉府了兩日,原也不曾說謊,确實身子無力。

他沖開兩生花的禁锢,吐了一床的血,算是傷了元氣。将醒兩日,便在雪地中一步一跪,跪完了十裏長街。

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如此閉府,不過一箭雙雕罷了。

既是修養,又博弈出了新的天地。

這原是諸人都能看到的兩重利益,其實還有一重。

這兩日中,他在時睡時醒裏,理清了一件事。

若他猜想無錯,霍靖當是已經回了洛陽。

蕭晏回到王府,粗粗接了府中人的拜賀,只将有關被立為太子一事的相關事宜交給屬臣打理,自己則回了清輝臺。

未幾,便有人來禀,道是湘王殿下和戶部尚書過來了。

蕭晏命人請入。

戶部尚書奉命送來他要的卷宗,遂告退離府。

“勞皇兄翻閱統計從去歲十二月至今歲十月,這十個月來入洛陽的暫居或長居的人口。”

蕭旸也未多問,只執筆閱卷,勾畫記錄。

蕭晏揉着眉心,在一處用藥。

“我瞧着不少,有兩百多戶,你且合眼養養神。”蕭旸看他一眼,只低嘆一聲。

當年慕小小驟然失蹤,他也受過這般摧心肝的滋味。

蕭晏笑笑,聽話合了眼。

兩炷香的功夫,蕭旸推過輪椅,上前推了推他。

蕭晏瞬間睜開眼,從兄長手裏接過。

确實不少,且不論光有姓氏名字不全的,便是這有名有姓的亦不少,有四十多戶。

蕭晏道,“請皇兄繼續勾畫,在這四十多戶中勾出有爵位、有官職的。”

這廂容易許多。

蕭旸任職都察院,又是過目不忘的本領,一炷香的時辰,便将這裏頭九戶符合條件的人家都圈畫了出來。

“找出他們的現居地。”

蕭旸颔首,按名翻閱查詢。

尚書省崔忠玉,現居宜陽訪十八號。

國子監錢永亦,現居宜陽訪二十七號。

禮部侍郎李素,現居永平訪十三號。

大理寺少卿公孫儀,現居永平方三十號

……

蕭晏鋪開洛陽城建築圖,按蕭旸所言,将九出府邸一一圈出。

“你到底是何意?”蕭旸看着地圖勾畫。

蕭晏從案桌屜盒抽出短箭,擱在手中把玩,“皇兄可還記得我十二那日去了您府上,回來時蕭昶已經在我府上候我。”

“我送你的回來的,自然記得。”蕭旸道,“有何不對嗎?”

“十二那日是我昏迷醒來的第一日,我是辰時正離府去的您處,從您府中出來時,巳時五刻回到王府,彼時蕭昶已經在了。掌事說他已經候了一刻鐘——”

聞到此間,蕭旸豁然舒眉,“我明白了,也就是說,你醒來不過一個半時辰,便已經有人知曉。且在這段時間內,刨去監視你的人傳信給自家主子的時間,通知給蕭昶射箭送信的時間,然後還有蕭昶過來候你的時間,無論是信鴿還是腳力,都需半個時辰至一個時辰方能完成這些步驟。如此,那個監視你、挑撥蕭昶的人,距離你的府邸格外近。只在半個時辰的路徑內,甚至只有一刻鐘的時辰。”

蕭旸抽來地圖掃過,方才他報出的九處府邸,其中六處在城東宜陽訪,皆需大半時辰,,是斷沒有可能的。

如此只剩得與秦王府同在城西永平坊的司馬府,永昌伯府,定北侯府。

“定北侯府。”蕭旸驚道。

定北侯府,原是霍靖本家。

蕭晏合了合眼,将手中箭矢盯在那個位置上。

原不僅如此,挑撥蕭昶,亦是霍靖慣用的手段。

“那李素夫婦,是被控制了?還是根本不知情,霍靖乃藏匿其中。”蕭旸蹙眉道,“還有阿照,又被藏在何處呢?”

“而且,這些尚是推斷。我們要如何驗證呢?”

“若是真的,我們也只能将計就計,強攻不得,他手上便是無兵無甲,但是這般多的人質。我們尚不能打草驚蛇!”

蕭晏食指扣着案桌,半晌道,“先驗證推斷正确與否。”是與時間賽跑的事,一分一秒都耽誤不起。

他湊近蕭旸耳畔,低聲吩咐。

蕭旸領會,回去安排事宜。

清輝臺又剩了蕭晏一人,他從袖中拿出那方羅帶。其實還不曾縫制完畢,還有最後一圈金玉珠不曾縫上。

他起身回了內室,尋出珠子重新縫上。

縫着縫着,不由望向床榻畔。

恍惚間,他看見葉照坐在床榻,是那個她即将離開他的夜晚。

她那樣安靜地坐着。

然後起身,拉他去了庫房。

她說了什麽?

她說,“阿晏,我想穿喜服。我穿你看看,好不好?”

蕭晏的眼淚落在羅帶上,打顫的手捏不起一顆細小珠子。

他的妻子,前生死別,今世生離,為他入死出生,卻不曾穿過一次嫁衣。

她原也看不到自己穿嫁衣的模樣,不過是想穿給他看的。

卻因他一聲不可,終是連碰都不曾碰過。

日落餘晖斂盡,蕭晏如今入眠,已經需成倍的安神湯方能睡過去。

時間流逝,看似平靜。

然唯有蕭晏近身的幾人知曉,并不平靜。

朝政上,雖無有大事,如今政務都有他管着。只是皇上對先皇後的周年祭要求格外多,如此整個禮部便忙得團團轉。

幸得李素,所辦事宜多得陛下誇贊。

如此,蕭晏自也放心讓他去辦理。

只是冷眼瞧着他,到底對于霍靖歸來一事是否知情。

十月二十這日,湘王妃慕小小在府中開螃蟹宴,下帖請了大半個洛陽高門的女眷。因着蕭晏已是儲君,湘王府自然水漲船高。莫說得了帖子不來,便是沒有帖子的都恨不得擠破頭參宴。

然被盛請的禮部侍郎夫人、襄寧郡主卻因身體抱恙之故推卻了。

又三日,宮中賢妃和淑妃二人,為先皇後周年祭,去了大慈恩慈還願請福,自是邀請近身的女眷同行。襄寧郡主染恙未愈,便依舊婉拒了。

翌日,沒有朝會。洛陽下了入冬來的第二場雪。

朔風凄凄,雨雪紛紛,玉漿壓枯枝。

蕭晏仰望陰霾天際,翻湧的濃雲。

道是人未老,卻已思年少,故人卻多病。

如此,太子銮駕,入了定北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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