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晚點我和林總他們還約了酒局,不過你剛回國,這次就先別參加了,太辛苦。”

柏鷺溫和地說着體貼的話,可眼神卻一直粘在報表上,半點都沒打算分給言玚:“明早有個例會,別忘了。”

言玚微低着頭,安靜地往餐前面包上塗着黃油,他神色平淡,好像對伴侶的怠慢沒有任何感覺。

完全不在乎的樣子。

額角細碎的發絲,随着言玚的動作滑落到眼側,纖長濃密的睫毛,半遮半掩地将他所有情緒與外界隔絕。

過了好一會,言玚才漫不經心地說道:“倒時差,懶得去了。”

“會議重點讓人整理好發我郵箱吧。”

柏鷺敷衍地「嗯」了一聲,沒什麽其他意見想發表,甚至連眼皮都沒舍得擡一下。

桌上又陷入了沉默。

類似的沉默仿佛沒有盡頭,近些年出現得格外頻繁。

而他們對此也早已習慣,甚至沒人願意主動找些話題,來嘗試改善狀況。

長期惡性循環下來,兩人除開工作,幾乎已經沒有了任何共同語言。

從學生時代相伴過來的戀人心照不宣,坦然接受了「愛情随時間流逝而消亡」。

今天是他們的六周年紀念日,也是異國幾個月後的久別重逢。

最近兩人共同經營的公司在發展海外業務,言玚主動離開去跟項目,這段時間兩人各自忙得腳不沾地,除了工作上的交接,私下裏連電話都很少打。

而此刻,作為約會聖地的餐廳氛圍正好,被擱置在腳邊的紅玫瑰開得熱烈又庸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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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的影子搖晃到言玚精致的五官上,光斑朦胧,将他點綴得格外漂亮。

言玚相貌一直是公認的驚豔出衆,內眼角旁标記似的小紅痣很會挑位置長,愣是給他每個幹幹淨淨的眼神,都添上了幾分故意撩撥似的「不清白」。

可惜,對面那位似乎沒什麽欣賞的興趣。

“柏鷺,我們分手吧。”

言玚突兀開了口,猝不及防地打破了周遭凝滞的空氣。

來撤盤的侍應生都被吓了一跳,趕忙道着歉,慌亂地退出去回避,尴尬的表情像在困惑——這對般配的情侶,怎麽會想要分開呢?

可柏鷺卻冷漠得仿佛沒聽見一樣。

他只是微微皺了皺眉,繼續浏覽着手上的文件,直到那厚重的沉默再度蔓延,他才終于不緊不慢地看向言玚。

表情如同在審視一個突然進入了叛逆期的孩子。

“你剛剛說了什麽?”柏鷺淡淡地問道。

“我說分手。”言玚笑了笑,言簡意赅。

他神态如常,甚至連語氣都輕飄飄的。

好像這只是句無所謂的問候。

多年來兩人之間微妙的平衡,終于在這一刻,開始往失控的方向傾斜。

言玚眉頭輕挑,慢悠悠地把餐刀擱置在桌面上,他彎着唇角,擡起頭與柏鷺對視。

表情透着些抵觸和不屑。

柏鷺臉上不明顯的愠怒,此刻卻變成了他繼續說下去的動力。

看着對方罕見的「失态」,言玚竟突然有些暢快。

他琥珀般的瞳仁亮晶晶的,眼底跳動着反常的興奮。

壓抑已久的情緒似乎找到了突破口。

言玚将柏鷺剛剛遞來的求婚戒指,随手抛進盛着香槟的冰桶裏,起身離開前,還不忘笑盈盈地扔下冷淡的字句:

“我不喜歡你了。”

……

“行啊你!柏老板氣死了吧?”桌對面的葉玦為言玚鼓了鼓掌。

他晶藍色的瞳仁裏滿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愉悅,蓬松卷翹的金發随着他的動作顫了顫,像只好脾氣的進口家養大型犬。

葉玦是言玚的大學校友,兩人不同級也不同系,一個心理,一個經管,是在迎新晚會上認識的——葉玦大三的時候作為國際交換生來寧大進修,言玚則是學生會負責過去盯場的。

由于這位混血甜心在學校實在惹眼,湊熱鬧的意願又相當積極,一來二去總碰見,兩人慢慢就混熟了。

畢業後,葉玦留在寧城工作,基本可以算是言玚戀情後半程的見證者。

不喜柏鷺已久的他,在今天接到好友的分手電話後,興奮得連報告都不寫了,二話不說,猛踩着公用小電驢,就趕到了酒吧來作陪。

言玚捏着威士忌杯,擡了擡眉梢,冠冕堂皇地給自己找補:“我沒想氣他,陳述事實而已。”

小葉撇撇嘴,堅決不信對方的「假謙虛」,顯然對好友睚眦必報的性格很了解。

但他到底沒敢拆臺,幹脆直接往下問道:“然後呢?”

然後啊……

言玚回憶了一下前男友僵硬的表情,終究是道德水準欠佳地笑出了聲:“他那種體面人,不罵街是對尊嚴最後的堅守。”

他主動與葉玦碰了個杯,在清脆的「叮啷」裏,将極烈的單一麥芽一飲而盡:“餐廳副總剛給我發消息,說柏鷺孤零零的坐那把飯吃完了。”

“還挺凄涼。”言玚總結道。

葉玦只淺淺抿了口酒,以示對失戀人士的敬意。

畢竟他事業順利、感情和睦,實在是喝不出這種同歸于盡的架勢。

“吃得痛心疾首,哭得肝腸寸斷?”小葉放下杯子,好奇地追問。

“不至于,他應該沒長淚腺。”言玚流暢地配合好友陰陽怪氣。

日常生活裏,柏鷺幾乎很少有多餘的表情和情緒波動。

假得像個商品房樣板間。

停頓片刻後,言玚擡擡眼皮,促狹道:“這能算殘疾麽?”

“要是神經問題的話,勉強可以算個腦殘。”葉玦擡眼,擺出一副誠懇解答的做派,語氣卻滿是調侃。

言玚微低下頭,沒忍住笑出了聲,

葉玦繼續陰陽怪氣道:“柏總雖然不踩出軌家暴的紅線,但就他那人物特征,放藝術創作裏也是配有百八十章火葬場的。”

言玚不置可否,彎着眼角聳了聳肩。

玩笑歸玩笑,葉玦的那點關切,最後還是沒藏得住,他認真注視着言玚的眼睛:“他就沒嘗試挽回你?”

提到這個,言玚難免一怔。

應該算有吧。

但柏鷺的失态轉瞬即逝,所有錯愕被他光速整理回了軀殼,等再開口時,他語氣已經恢複了從容,甚至還夾帶着點微妙的倨傲。

仿佛認定了言玚只是突然想不開,實際根本不會舍得離開他一樣:

“重新考慮一下吧。”柏鷺攥着言玚的手腕,聲音壓得很低,努力維持着沒意義的體面,“我不會譴責你什麽,畢竟感情上的事,你一向不太擅長處理。”

柏鷺的挽回流程,公式化得恰到好處,是很标準的談判模板——

提出訴求,掌握主動權,分析利弊,試探摸底,最後砸上張感情牌:

“我們這個年紀的人,談戀愛還要歇斯底裏實在太難看,所以我并不喜歡你用這種激進的方式表達不滿。”

“「喜歡」這個詞太孩子氣了,能從你口中聽到它,我實在有些意外。”

“除了感情,我們之間還有很多物質、資源上的糾葛,分手不是說句狠話、點個頭那麽容易的。”

“小玚,再成熟些吧,六年的時光,你真的舍得麽?”

“或者說,你真的甘心半途而廢麽?”

……

言玚确實讨厭半途而廢。

他一向是那種寧可把南牆撞爛,也不願意承認自己會犯錯、會後悔的類型。

不然也不可能而跟柏鷺搭上這麽多的沉沒成本。

而柏鷺倒也算了解他,總能輕易抓住言玚的痛點。

多年相處下來,兩人竟只在這種「互相傷害」的事上最有默契,細想還真有點荒誕。

之前兩次「未完成的分手」,言玚就是被相似的話術牽拉引導着,更改了主意,不鹹不淡地繼續着這段「棄之可惜」的關系。

但這次的情況有些不同……

“所以你怎麽答的?”聽完對方的敘述,葉玦不悅地皺眉問道。

“陷阱題,我才不答。”言玚語氣輕快,但仍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其實并不太好,“禮尚往來,給他還了個更刁鑽的。”

“我問柏鷺,當年第一次見到我,真的是在那場商賽上麽?”

葉玦聞言一愣,可等反應過來後,顯然很是詫異:“啊?別吧……校內論壇代代歌頌的一見鐘情模板還摻假了?!”

柏鷺當然不肯承認,同樣,言玚也不打算跟好友詳談這個話題。

畢竟被一個流于表面的假象蒙騙了多年,聽起來就很值得同情。

他并不喜歡被放到受害者的位置上憐憫。

所以言玚只是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沉默着熟練招手,示意老板再挑瓶幹邑過來。

一副準備跟好友雙雙喝進急診的架勢。

其實他并不太難過,甚至茫然的情緒占比還要更多些。

對于言玚這種幾乎沒嘗過失意滋味的「天之驕子」來說,承認當初看走眼了的同時,也代表着将自己這幾年的執拗,直接跟「愚蠢」畫上了等號。

這種挫敗感讓言玚厭惡,可他當下又想不出「與自己和解」的快捷渠道,只好将麻痹情緒的任務暫時交給酒精。

但顯然,他最近着實沾點倒黴。

本想着今晚可以放縱一下,反正有好友兜底。

可就在言玚剛喝到八分醉時,葉玦卻突然接到研究所的電話,說有急事需要他立刻趕回去。

工作嘛,言玚理解。

狀态微醺的他,大手一揮,扔給對方句「忙你的,不用管我」,就繼續沉着個腦袋,自己跟自己搖起了骰子。

發洩情緒是關鍵,有沒有人陪倒是次要的。

兩人選擇的這家酒吧離大學城很近,周圍坐着的基本都是些剛成年的小孩。

年輕人喜歡追求浪漫和刺激,也更願意無畏地表達欣賞。

恢複單身的言玚很自然的适應了環境,坦蕩擺出了一副來者不拒的做派。

于是這一晚上來要聯系方式的人也就沒斷過……

“抱歉。”言玚擡着眉梢,指了指牆上的彩虹挂飾,又點了兩下自己。

來搭讪的幾個女孩子頓時心領神會,立馬表示理解,毫不避諱地開玩笑,說和她們一起的同學裏有帥哥,不介意的話也可以幫他介紹。

言玚被小女生們的率真逗笑了,婉拒後還不忘示意酒保,将她們今晚的全部消費直接記到了自己賬上。

而接完電話回來的葉玦,見識到的就是這樣的場面——

言玚發絲淩亂,眼神迷離,西裝外套懶散披在肩頭,緞面的領帶被松垮随意地系在腕骨處。

他襯衫的領口大敞,胸前白皙的皮膚因室溫而泛着薄紅,露出的鎖骨線條漂亮得很沒男德。

時間好像對言玚有着格外優待似的,眼見着步入二開頭年紀的下半程了,可他的外貌卻和上學時沒多大差別。

無非就是缺了點張揚的少年意氣,多了點裝模作樣的成熟內斂。

不過那也得是清醒的時候。

此刻的言玚顯然有些上頭,被酒意操控着,半自動地散發着荷爾蒙,完全沒有想收斂些的意思。

落在言玚身上的熾熱視線越集越多,桌角也已經壘了厚厚一疊寫着號碼的紙巾。

對此,葉玦倒是見怪不怪了,畢竟對方當時就很受歡迎——長相出衆,成績好、能力強,性格又讨喜,還跟誰都能相處得熱鬧,到哪也都有欣賞的目光懇切追随……

而言玚雖然對自己吸引人的程度有基本自覺,卻比較缺乏準确評估。

葉玦以前就沒少幫忙善後。

言玚好像從不覺得自己有多特別,對他來說,“保持耀眼”似乎是一種不需要觸發機制的反應,他只是按部就班地遵循習慣生活。

焦頭爛額的葉玦,抽空欣賞了幾秒老友久違的醉态,心情複雜的同時,也不禁感慨,對方那句大言不慚的——「我自己在這能有什麽不安全」,實在是沒太有參考價值。

拜托,你怎麽看怎麽都不安全好吧……

“在這別亂跑,待會兒有人來接你,聽到了麽?”領導那邊不斷催促,聯系好別人來照顧醉鬼的葉玦,臨走前還不忘捏着對方肩膀叮囑。

當然,言玚也是個知情識趣的醉鬼。

他眼睛一彎,乖巧往沙發深處歪斜過去後,就開始不耐煩地趕好友快走。

至于葉玦是什麽時候離開的,他就還真沒了印象。

閃爍的燈光迷幻朦胧,背景音随着午夜的逼近愈發嘈雜,周圍窸窣的搭話聲鬧得言玚煩躁。

他只記得不久後,遠處的大門好像忽然開了。

“麻煩讓讓,我找個人。”

冷淡的聲線帶着少年人特有的嚣張,裹挾着初夏夜晚潮濕的霧氣,以不好招惹的氣勢掃清了一路障礙,最終不偏不倚地站到了言玚面前。

反應有些遲鈍的言玚緩慢擡起頭來,微眯着眼睛與來人對視,可半天都辨別不出對方是誰。

面前的陌生少年抿着唇,喉結不受控地上下滑動了兩圈,牙關緊咬,像是在努力壓抑着情緒上的興奮。

沉默幾秒後,他似乎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嘴角卻勾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

“找到了。”

他輕笑着說道。

作者有話說:

開文啦——

需要排雷的寶貝具體請留意文案。

不是那種快節奏虐渣大爽文,總體來說偏酸甜。

希望大家會喜歡這個故事,祝閱讀愉快-3-

——

這本寫完開《嚴禁造謠,允許撒嬌》,大概是個本質甜文的破鏡重圓,文案在下面,感興趣的寶貝可以去專欄看看,其他完結文和不同類型的預收也指路作者專欄-3-

褚千秋預想中的分手後重逢,是熾熱、混亂、兼具一些情緒折磨和人性撕扯的。

可以是在某間嘈雜的酒吧,可以是在畢業十年校友會,甚至可以是在簡疏與別人的婚禮上。

褚千秋其實更喜歡最後那種,足夠戲劇性,收場得也絕不會體面。

反正不該是在這樣平常的午後:

相親對象無趣地問他為什麽會跟前任分開。

褚千秋漫不經心地答道:“他陽痿。”

在對方震撼的目光中,他剛想潇灑地起身告辭,回頭一看——

好嘛,三年不見的前男友本人就站在他身後。

褚千秋:嗯……有沒有可能,我說的這個或許不是你?

當然,簡疏選擇直接用行動表達了不滿。

他拎着褚千秋的領口,像大學抓對方翹課時一樣,把人帶上了車。

簡疏聲音微啞,情緒壓抑:“千千,造謠是該受罰的。”

他拇指輕撫着褚千秋的喉結,蠱惑似的問道:

“想不想回憶一下從前?”

……

熟悉的觸感讓褚千秋有些恍惚,仿佛瞬間回到了十八歲的夏天。

他正拎着被海水浸濕的鞋子,坐在朋友的車頂,醉醺醺地朝第一次見面的簡疏笑着發出邀請:

“喂,好學生,今晚想不想睡我家?”

【随心所欲又瘋又浪的小少爺受 x 表面理智禁欲科研人內裏午夜悲傷大狗狗的攻(?)】

Tips:

·攻不陽痿,他很行。

·破鏡重圓,本質是個甜文。

·倆人都長嘴了,但有點歪(?

·略偏執的浪漫主義者受,學生時代太自由了,所以會看起來瘋瘋的。

·過去和現在交叉着寫,不喜慎入。

·感情裏受占主導地位,極端攻控或需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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