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共同資産的計算我可以聯系機構去做,你再也找些信得過的人加入也行。”
“至于退出公司經營,短時間內很難實現,你的那部分股份我暫時沒辦法接過來。”
“有些手續處理起來會很麻煩,如果你是認真的,那我們接下來的幾個月,就需要多擠出些時間跑公證處。”
……
柏鷺微低着頭,将提前整理好的資料,一份一份擺到言玚的面前,以一種公事公辦的語氣,有條不紊地進行着說明。
仿佛兩人不是多年伴侶感情不和鬧分手,而是單純的合夥人經營理念不同想分家。
“我說這些,只有一個核心——你這種不理智行為造成的損失是無法估值的。”
“小玚,恕我直言,我想不明白,你做事怎麽突然變得這麽不計後果?”柏鷺逐漸嚴厲的聲音打斷了言玚的放空。
言玚緩緩擡起頭,語調沒什麽波動:“股份我留百分之十領分紅,剩下的都可以按市值的一半轉給你。”
可聽了這話的柏鷺,卻完全沒有占到便宜的自覺,神情不僅沒緩和下來,眉頭反而蹙得更深,連唇角的笑容都有些繃不住了:“你急着要和我劃清界限?”
言玚心說您真能明知故問。
可面上到底不好表現得太直接。
他抿了口茶,疏離地答道:“為我喪失理智的不計後果,彌補你無法估值的損失。”
言玚陰陽怪氣那确實是有點水平在的。
也就是兩人這幾年交流少了,找不到什麽發揮的餘地,現在分了手,他倒不介意幫柏鷺追憶一下從前兩人還沒混熟的時光。
然而柏鷺并不像被感動到了的樣子,只見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制住了煩躁和愠怒,繼續用那副假模假樣的惱人态度,試圖控制緊繃的氛圍:“好了小玚,別再鬧了,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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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我就是這個意思呢。”言玚擡擡眉梢,好笑地歪了歪腦袋,擺出一副無辜的樣子。
他漂亮的眼睛裏像是藏了細碎的星點,注視別人的時候,總是亮晶晶的。
哪怕是再理智克制的人,偶爾也會被他這種認真傾聽的禮貌所迷惑,接受「引誘」的同時,還會生出幾分自以為探查到了言玚炙熱心意的錯覺。
關于這一點,柏鷺在六年前就有所領教,或許也算得上是「受害者」之一。
所以即使對方當下的話有些冒犯,他卻依然很難對言玚産生什麽不滿的情緒。
柏鷺只是有些焦躁。
他無法确定這次變故是由什麽誘發,他只知道,眼前的意外,比其他任何事情脫離控制時,都更讓他不安。
不過,柏鷺倒也不算太緊張。
他篤定言玚不會離開自己。
也許和之前一樣,對方又會跟自己推拉上一陣子,他覺得言玚所有的淡然,都只是為了達成最終目的,在虛張聲勢罷了。
關于這一點,他始終認為自己有盲目自信的資格。
只要他們之間沒有實質性的問題,沒有原則性的錯誤,言玚就絕不可能真正放棄這段感情。
畢竟,關于對方性格中藏匿頗深的「偏執和自負」,他比言玚本人了解得都還要更清楚些。
柏鷺邊想,邊向前探了探身,胳膊一擡,便握住了言玚的手,輕車熟路地引導道:“我知道你不喜歡這種生活狀态,但現在公司情況已經穩定了,你完全可以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我們又有什麽分開的必要呢?”
“六年,我們人生的四分之一都是彼此陪伴着度過的。”
“我們走過一樣的路,讀過相同的書,分享過無數重要的瞬間,我們的閱歷、經驗,性格的完整,三觀的塑造,都是和對方交織在一起的。”
“小玚,我們永遠不可能真正劃清界線。”
熱度從皮膚接觸的地方蔓延開……
安靜的茶館包間裏燃着淡雅的熏香,熟悉的氣味,總是能将人記憶深處的情緒牽引出來,言玚難免有些恍惚。
這确實算是他們的「老地方」了,當年他第一次來,還是因為期末周圖書館占不到位置,被柏鷺領着在這複習了幾天。
仔細想想,對方剛剛那些矯揉造作的煽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确不算杜撰。
但肯定有過度誇大的成分在。
不管是學生時代還是後來,他和柏鷺的相處模式,跟身邊哪對從十幾歲就開始「愛情長跑」的情侶,其實都不太能找到共同點。
他們之間,往好聽了說是安定,往難聽了說,那就是無趣。
少年人普遍難以藏匿的激情和沖動,似乎從未在這段關系裏出現過。
不管是當事人,還是旁觀者,對兩人狀态的形容基本大同小異——「安穩」、「體面」、「勢均力敵」。
反正都是些與浪漫絕緣的詞彙。
該體驗的确實都一起體驗過,但柏鷺似乎并不覺得有什麽特別,而言玚內心也沒有過多少波動。
上學時他們最常做的事就是結伴學習,創業後則變成了讨論工作,甚至可能別家關系好的合夥人,看着都要比他們更親昵些。
雖說共同持有幾套不動産,但兩人平時很少住在一起。
柏鷺比較工作狂,應酬結束一般會選擇直接在市裏的公寓睡下,而言玚則每天都要返回三環外的小獨棟。
幾年過去,本就因忙碌而沒什麽多餘休閑活動的他們,只有每月固定一起去看的那場音樂劇,還能跟「情調」搭上點零星的關系。
不這個老傳統也斷了快一年了。
公司拓展業務領域,雖然言玚自己也應接不暇,卻依然固執地想要維持住這點獨處的時間。
可柏鷺連着在場內睡着了三次之後,言玚也就不再買票了。
柏鷺對此始終沒問過原因,選擇了在沉默中欣然接受,而言玚更是徹底放棄了嘗試,主動提出去負責海外項目的推進。
柏鷺什麽感想,言玚不清楚,但他是有悵然過幾天的。
畢竟這麽久了,想改掉一個長期習慣并不容易。
即使它是個壞習慣。
其實剛在一起時,他們也還沒這麽擰巴。
雖說跟做朋友時區別并沒有多大,但起碼言玚覺得跟柏鷺相處還算舒服。
唯一微妙的地方就是,所有事情都好像過于順理成章。
不是讓人愉悅的順利,而是一種與被操控感伴生的流暢。
柏鷺對除言玚自身之外的所有相關信息,都一直表現出冷淡無視的态度。
成長經歷、興趣愛好、交友取向、甚至家庭狀況,也都不屬于他需要關心的範圍。
哪怕他們的關系,已經進展到随時可以求婚的程度,柏鷺卻依然不知道言玚的父母是做什麽工作的,家裏人性格好不好,關系是否融洽,對兩人的戀情支不支持,或者——
言玚到底還有沒有家人。
當然,在這種事上,他們算是半斤八兩。
比起言玚這種普通的中産家庭條件,柏鷺的背景似乎複雜很多,言玚也從沒問過,了解到的零星信息,都是這幾年在大大小小酒會上隐約聽說的傳言:
對方家裏兄弟姐妹六七個——同父異母的那種。
但言玚對男朋友這樣的身世,并沒有什麽多餘的意見。
他不感興趣,也不在乎,甚至懶得去驗證真僞。
不過,大概也正因家庭資源分配不均,柏鷺作為最小的私生子,如果希望得到較多的重視,在人生選擇上就只能有極低的容錯率,因此,他将未來的每一步都規劃得十分清晰。
和言玚這種成績不錯,但沒什麽明确夢想的好學生,本質上就不太一樣。
剛在一起那陣,是言玚人生中少有的低谷期,過得有些迷蒙。
所以等他反應過來時,就發現自己已經卷進了對方的目标裏,被拉扯着,正往一個他不抗拒、但也談不上喜歡的方向邁進。
兩人之間的牽扯,不知不覺間,以一種詭異的速度在短期內被纏繞得很深。
而随着時間的推移,言玚對這段複雜化了的情感,也越來越難堅定起「糾錯」的決心。
畢竟表面來看,柏鷺這個伴侶還算「完美」——
穩定的情緒,适當的距離,未來的規劃,社交圈的融合,溫和體面的「相愛」方式……
可柏鷺選擇獨自把一切處理妥當的行為,并沒有讓言玚感到體貼。
他甚至覺得,對方更像是在不動聲色的,拒絕自己也參與到兩人關系的建設和鞏固中來。
于是,柏鷺越這樣做,言玚心裏的抵觸越是與日俱增。
對方的人生好像不允許「意外」和「驚喜」出現,所有事情都必須要順遂得合情合理,如同被精密設定好的程序一般。
言玚總覺得,自己和柏鷺實在生疏得過分。
一切所謂的愛意,都只流于表面,比起戀愛,他們其實更類似于搭夥過日子。
哪怕做着情侶間最親密的行為,也都只像是對方的「順其自然」裏,一個無關痛癢的環節。
言玚很難在其中感受到能被稱為「幸福」的情緒。
随着相處時間的延長,在安逸生活積滿粉塵的夾角裏,察覺到對方和最初印象不同的言玚,似乎越來越不解——
自己當時究竟是怎麽喜歡上對方的呢?
總覺得好像差了些什麽,可言玚卻從來沒想明白過。
直到這次出差,他遇見了柏鷺的一位老同學……
作者有話說:
下章小褚就重新上線啦。
明天有兩章更新,中午12點一章,22點一章-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