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龔居仁是柏鷺大學時的室友,畢業就出國讀研并移民了,剛确定關系時,言玚和他見過幾次,談不上有多熟悉,就是些禮節性的社交。
所以這次對方突然聯系自己,說想敘敘舊,言玚雖然坦然赴約,但心裏其實還蠻詫異的。
見面才聊了沒兩句,龔居仁的表情就變得有些一言難盡,躊躇了好一會,才終于在他探究的注視下,從包裏掏出了個泛黃的舊本子,小心地推到了言玚的面前:
“上個月我愛人整理閣樓,從裏面翻出了些東西,看字跡不是我的,應該是畢業收拾宿舍的時候,大家的行李都混在一堆,不小心裝錯了。”
“正巧碰上你來這邊出差……聽他們說,你和柏鷺還在一起,都準備結婚了?恭喜啊。”
“我想着,既然都過去五六年了,你們的感情依然這麽好,那這點小插曲應該也算不上什麽,所以我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拿給你看看……”
言玚不露聲色地接過來,随便翻了翻。
它看起來像是本日記,不過記事方式比較特別,紙張上只有當天的日期,和一些零碎的關鍵詞,比如「商法作業」、「圖書館二樓機房」、「又見到他」。
這是柏鷺的字跡和記錄習慣,言玚再熟悉不過了。
雖說看起來雜亂又沒什麽意義,但對了解他的人來說,想讀明白倒也不太難。
不過言玚還是沒能理解龔居仁的用意,直到他又往後看了兩頁。
一串名字出現在他眼前。
言玚皺着眉頭,認真研究起了這份「名單」。
別說,他對好幾位還真有點印象——基本都是他們那兩屆,各個學院在校內比較有知名度的男生。
而他自己不僅也在其中,甚至名字後面還畫着個淺淺的星號。
言玚表面看起來幾乎沒有情緒波動,其實心跳早已加速擂了起來,一個他困惑已久的問題,猝不及防地迎來了新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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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呼之欲出。
自己只是在許多相似選項中,脫穎而出的那個。
是柏鷺某次權衡利弊後,得出的一個最優解。
從來就沒有多特別。
他沉默着,将視線移到了日期那一欄:2015.6.16——
此時,距離柏鷺對他「一見鐘情」的那場商賽開幕式,還有八個多月。
而第二年的6月16,也正是他們在一起的日子……
……
世上哪有那麽多「一見鐘情」。
把這種浪漫元素安在柏鷺身上就更不适配了。
言玚早有預感的。
而這些年他刻意去忽略那些微妙,大概只是他源于他潛意識裏的抗拒——不想承認自己也會判斷失誤,也會被人蒙騙,也會被戲劇化的爛俗情節沖昏頭腦。
更不想承認,他和那位,他努力避免有任何共同點的人,最終還是「殊途同歸」。
一頭栽進了差不多的坑裏,甚至從長相到行事作風都越來越像了……
在無數個工作電話的催促下,這場本就不太愉快的對話,提前宣告了終止。
早就換上生活卡、卸掉工作卡的言玚,看着柏鷺的焦頭爛額,滿意到想給他鼓掌道喜,但還是盡量忍住了。
不太禮貌,不太道德,有不負責任還要幸災樂禍的嫌疑,更有悖于成熟男人該有的社會形象。
私底下偷着樂兩聲得了。
言玚對自己偶爾還是很「高标準,嚴要求」的。
茶館中央空調出了問題,室內實在太悶,于是他們只好提前出來一會。
細密的雨幕壓住了蒸騰的暑氣,宣告着寧城陰晴不定的夏天正式到來。
隔壁快餐店門口,有不少正值「做什麽都浪漫」時期的年輕情侶,人家猶豫片刻後,要麽披上外套、牽手笑着奔跑進雨裏,要麽互相依偎、分享着耳機一起等待雨停。
而這邊沒帶傘的兩位舊情人,相比之下就顯得有點疏遠。
沒什麽多餘的話聊,只能目不斜視又趾高氣揚的,并肩站在狹窄的屋檐下,等待着各自的司機。
他們之間的距離只有幾厘米,是如果有誰肯往對方的方向稍微挪動一點,西裝與西裝的袖口就會交疊在一起的程度。
可誰都沒想到要去嘗試。
“還有什麽是我可以為這段感情努力的麽?”柏鷺推了推眼鏡,微擡着下巴看向天空,狀似不經意的問道。
言玚眸色低垂,條件反射地張了張嘴,像是想要說些什麽,可最後卻沒能給出任何回答,只是朝柏鷺淡漠地搖搖頭。
沒什麽能做的。
做什麽也都沒有意義。
“那真是太遺憾了。”柏鷺總結道。
言玚笑笑:“也還好。”
六年時間,能潛移默化地帶來太多的影響,兩人甚至連唇角勾起的弧度都很相似。
柏鷺偏過頭看着他,似乎有些晃神,沉默片刻,才輕聲嘆了口氣,用開玩笑的口吻「埋怨」:“小玚,你可是留給了我好大一個爛攤子。”
他頓了頓,眸色微深,意味深長的沉着嗓音補充道:“短時間內處理不完的,我們沒那麽容易就能斷幹淨。”
言玚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他和柏鷺從生活到工作,方方面面,實在牽扯過深,他本來就沒指望和普通小情侶鬧別扭一樣,能夠很快迎接嶄新的生活。
好在,柏鷺不是個會糾纏人的性子。
畢竟,對方如果想再找個符合條件的替代品,也沒什麽難度。
不過自己的抽身,必然會給柏鷺添點麻煩添點堵——
柏鷺哪怕對自己的行為再不滿,明面上也肯定要顧全大局,就算只為了在圈子裏的風評,都不會鬧得難看。
支持言玚肆無忌憚搞「決絕」的,只是出于對對方的了解,與賭柏鷺對自己是否培養出了幾分「真心實意」,沒有任何關系。
言玚也懶得去試探。
對于柏鷺這種,堅持要沉浸式演繹完美的體面人,「打碎牙往肚子裏咽」就該是他的宿命。
起碼最近幾個月,柏鷺光是處理這些變動,都不會過得太輕松。
想到這一點,言玚心裏倒舒坦了不少。
接柏鷺的車先一步到了,只不過撐着傘走下來的人,不是司機老黃,而是那個敢和柏鷺談笑風生的實習小助理。
言玚挑了挑眉,終于肯分點注意到前男友身上了。
只可惜,柏鷺的神色卻并沒有什麽明顯的變化。
沒有言玚期待看到的「驚喜」,反而好像有點微妙的不耐煩。
“柏總。”小助理笑盈盈地喊了一聲,将另一把傘放到柏鷺手中後,才仿佛剛發現旁邊還有個活人似的,“言總您也在啊。”
“實在太抱歉了,車上只有一把備用傘,我事先真的不知道您也在,對不起對不起,您稍等我一會!我現在就去找個便利店。”小男生姿态放得很謙遜,字裏行間的誠懇卻很虛浮。
原本沒怎麽在意的言玚,這下倒還真來了興致,他微微低下頭,第一次認真打量起了這個實習生。
對方比自己要矮上半頭,大概也就175左右,少年時期的體型如果沒有刻意鍛煉,看起來總會更瘦削些,但搭配上他清秀、不過分精致的長相,竟也有了幾分野蠻生長的自由氣息。
而他此時穿着白襯衫,撐起透明塑料傘,挺拔地站在落滿雨水的石階上,确實幹幹淨淨的,看着倒還算賞心悅目。
不過,也就只是這樣而已。
除了年輕人獨有的朝氣之外,并沒有多特別。
他叫什麽來着?
言玚試着回憶了一下。
他一向不太擅長記人名,也不擅長認人臉,更別提将兩者結合到一起了。
不過倒也不是那種病理性的。
純粹是因為,在言玚的認知裏,除了自己以外就都是外人。
關系好些的,他會心甘情願地多花費些精力,至于其他的,都會被歸類成沒必要的人,擺出他那套應用多年的社交模式,随便應付一下。
言玚骨子裏抵觸這些太過耗能的零碎,本質上只想取悅自己。
但他完成得其實并沒有多好。
“姜羽揚,不用那麽麻煩。”柏鷺這時倒直接給出了問題的答案,他用溫和的語調喊着對方的全名,命令卻是生硬的,“把你的傘給言總就好。”
姜羽揚明顯怔了怔,臉上的「燦然」都險些沒保持得住,但苦于這是柏鷺的提議,他不好拒絕,猶豫幾秒後,到底還是将傘柄朝言玚遞了過來。
言玚只想看個熱鬧,可沒想要被人記恨。
他笑了笑,小幅度的擡擡手指,搖了兩下以示婉拒:“不用,我的車很快就到,再說了——”
“我怎麽舍得讓你這樣的小朋友淋雨。”
他坦蕩地與姜羽揚對視,放緩了語速,慢悠悠地提醒道:“羽揚,還愣着?快帶你們柏總上車吧。”
姜羽揚這才反應過來,他甚至還有些心虛地躲開了言玚直白的目光,眨着眼睛,看向柏鷺,弱弱地喊了聲「柏總」。
可柏鷺的視線卻一直落在言玚身上,表情看上去隐約有些不悅,至于是什麽緣由,言玚猜不出,也不感興趣。
他只知道,柏鷺每皺一次眉,他都會更舒坦一點。
不是每個穩重的成年人,都可以在分手後,由衷祝願前任越來越好的。
起碼言玚的內心深處,還蠻希望柏鷺下臺階的時候,可以不小心把腳崴斷。
然而事與願違,柏鷺走得很絲滑,沒有要摔跤的跡象,甚至還能抽空回個頭,用尚好的演技,給言玚撂幾句「情深義重」的離別感言:“小玚,我們今天先這樣,最近事情很多,我确實有些應接不暇。”
“你累了就休息一段吧,等月底稍微閑下來,我們再好好聊聊。”
“只要你願意,我身側的位置永遠都只有你。”
言玚擡了擡眉稍,看着小姜助理委屈得垂頭喪氣,只感覺沒滋沒味的。
他剛要出聲對柏鷺的酸話表達一下嘲諷,可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巧妙的幫他守住了口德。
來電顯示是串陌生的號碼。
而他的生活號只有熟人才知道,言玚有些疑惑,但還是按下了接聽。
短暫的電流聲過後,一句略顯咬牙切齒的「言玚哥哥」,從聽筒處傳了出來——是很有記憶點的聲線,隐忍着情緒的低啞裏,還藏着壓不住的少年氣。
說來也奇怪,光憑這四個字,言玚還真就輕松辨別出了對方的身份。
早有預料的他看了眼屏幕上的時間。
嗯,四點二十分,比他猜的倒是晚了點。
言玚不自覺地彎彎眼睛,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他将尾音拖得長長的,做作溫柔的語調,此刻聽起來卻更像是種挑釁,可他還非要明知故問:“哦-是如栩啊?有什麽事麽?”
褚如栩聞言頓了頓,片刻後,似乎是被氣笑了,他聽不出情緒地哼哼了兩聲,才又開了口。
手機的隔音功能實在不敢恭維,而褚如栩那極具辨識度的好嗓子,詭異的很有穿透力,在寂靜的茶館門口,顯得格外「振聾發聩」。
是還沒走遠的柏總姜助二人組,大概也能聽到的程度。
褚如栩咬着牙,意味深長地發表感謝道:“房費收到了,零花也收到了。”
“實在是太貼心了,謝謝言叔叔,您這種善良又大方的男人啊——”
“我好喜歡。”
作者有話說:
小褚的無效直球:晾肉,撩撥,說騷話。
言總:臭屁小孩達咩(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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