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司機給言玚停在了路口,裏面都是些窄小的小道,車開不進去。
在撂下句「帥哥,以後常回來哈」之後,熱情健談的大哥就一腳油門蹿走了,大概是急着去交班。
昨晚剛下過雨,已經碎得七零八落的石板路有些泥濘,走起來搖搖晃晃的,和言玚記憶裏的不一樣。
他上次回來也是出差,應該都是大學剛畢業的時候了。
傳言和現實好像有些區別。
比如這裏大大小小多處的損毀,看起來似乎都有些人為錘砸的的痕跡,連醉意上湧的言玚都能瞧出端倪,他不信其他人這麽好騙。
多半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順水推舟罷了。
低矮的院落密集的挨着,說不上有什麽統一具體的建築風格,亂七八糟,什麽年代、地域特色的都有。
這邊原來算市中心,在城市高速現代化發展前,也稱得上是寸土寸金、很繁華的地方,住這的什麽人都有。
從路口走進來,順着斜坡一直往上,快到盡頭時拐個彎,在幾棵古樹的枝葉間,就能瞥到言玚家的房頂了。
紫橙色的霞光裏,那座純白的小洋樓伫立在那,寂寞地等待着屋子的主人回來。
前院鐵門的備用鑰匙放在郵箱裏,郵箱的鑰匙藏在花壇第三塊石磚的縫隙裏。
小學的時候,父母出去約會,言玚放學就要乖乖的自己開門回家,等着他倆玩夠了,才能想起要帶晚餐給他。
言玚從老地方翻出了鑰匙,暢通無阻地進到了這個,他三四年都沒有踏足過的地方。
上次回來時,言玚在熟人的推薦下,找了一位住在附近的阿姨幫忙定期打掃。
他從不需要對方報備近況,也沒有加阿姨的聯系方式,只每月按時打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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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玚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屋內的一切都保持原樣,可實際上,他甚至連對方到底有沒有好好工作,都不能确認。
也不敢确認。
推開棗紅色大門的瞬間,淡淡的花香混雜着陽光的味道,充斥着言玚的鼻腔。
屋內陳設幾乎沒有變化,除了地毯和桌布這類消耗品像是被更換過的類似款,其餘的都和言玚記憶裏一模一樣。
桌上、牆上、臺面上,所有倒扣着的全家福,依然背對着訪客,只露出粗糙的木質框架。
天鵝形狀的水晶花瓶中,正滿滿的插着一束百合,瞧着狀态,新鮮程度應該在三天以內。
看起來對方确實是很好的人。
言玚心裏暗暗想道。
攀滿外牆體的爬山虎早就消失了,夕陽從天窗灑下來,将整個大廳渲染得溫馨又漂亮。
言玚站在房間正中央,竟突然有些局促,無措到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落腳了似的。
沉默半晌後,他忍不住扯了扯唇角,卻笑得像是自嘲。
他連那段痛苦記憶裏,最具象化的标記也留不住。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平日裏被藏匿壓抑着的情緒,在近距離接觸刺激源時,終于被觸發激活。
他什麽都留不住。
任何人,任何事,喜歡的,不在乎的。
全都留不住。
言玚随手撈過一把搖椅,踉跄地搬到後院。
在已經被雜草占領了的土地上,找了個能看到海的位置躺了下來。
這邊地勢偏高,但也沒有特別高,只夠隐隐窺到一小段海岸線。
但在母親的畫裏,它總是波光粼粼,每朵碎浪都漾着缤紛的光。
言玚閉上了眼睛,他有點疲憊。
昨晚失眠,可能就睡了不到三個小時,今天忙了一整天,還又是喝酒又是抽煙的,此時周遭忽然安靜,身體裏血液似乎都跟着粘稠了起來。
言玚仿佛能聽到它緩慢流動的聲音,這種奇怪的嗡鳴聲,将他理性思考的能力暫時封印。
他只想在家裏好好睡上一覺。
忽然,一陣清脆的鈴聲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
言玚本來不想理會,可卻在它即将自動挂斷的前一秒,改變了主意。
像是有什麽預感似的,他艱難從口袋裏摸出手機,動作有些慌亂地按下了接聽和免提。
“哥哥,忙完了?”
褚如栩帶着笑意的聲音,從揚聲器裏傳出,擴散在潮濕溫熱的晚風中。
言玚輕輕地「嗯」了一聲,像是沒什麽力氣。
“你猜我在哪呢?”褚如栩不在乎他的冷淡,依然用輕快的語氣,開玩笑問道。
幾乎沒什麽思考停頓,言玚直接給出了答案:“我家。”
臨走前褚如栩用「怕有東西落在這」的別扭理由,試探地朝他問了家門的密碼。
而言玚也不知是出于什麽心理,猶豫了一下,竟然還真的給了。
褚如栩聽到他的回答後,直接笑出了聲:“哥哥,你也太厲害了吧。”
“我決定獎勵自己更喜歡你一點。”
言玚混沌的思緒似乎終于抓住了一絲清明,他腳尖蹬了兩下地面,讓躺椅慢悠悠地搖了起來,然後才淡淡回應道:“是我厲害,你不應該獎勵我麽?為什麽獎勵你自己。”
褚如栩一時沒反應過來,停頓了好幾秒,才重新出了聲,然而他努力克制着的情緒裏,還是流露出了些明顯的興奮:“你想要什麽?我什麽都給得起。”
言玚短暫思考了片刻,依然沒能得到一個準确的答案。
他什麽都不缺,潛意識裏想要的那些,褚如栩大概也是給不了的。
言玚小幅度地搖了搖頭,甚至忘記了對方在線路那頭,根本看不到自己拒絕的動作。
但褚如栩似乎已經有了什麽計劃:“哥哥,我其實一直想問來着。”
褚如栩站起身,走到了客廳的落地窗邊:“你家後院又大又漂亮,就這麽荒着好可惜啊。”
聽着褚如栩字裏行間的真誠,言玚只是微微一怔,并沒有被冒犯到的敏感。
他緩緩睜開眼,瞥了一圈周遭的荒涼,然後不鹹不淡的,用那個百搭的借口敷衍:“以前太忙。”
“那我幫你弄。”褚如栩有些興奮,像在為又找到了一個黏着言玚的理由,而格外驚喜似的,“馬上放暑假了,我到時候可以天天過來。”
“別。”言玚故意平着語調。
褚如栩原以為他是在說布置後院,剛想開口再勸,結果言玚卻及時的補上了後半句話:“別天天來,你太吵。”
褚如栩:……
算了,不反駁,他确實不消停。
言玚的揶揄,褚如栩從來都裝聽不懂,這次也不例外。
他仔細觀察了一圈,越想越覺得這麽大的院子,光長草實在可惜,自說自話地建議道:“還是得種點什麽。”
“種菜吧,好打理,還能吃。”
“還是算了。”褚如栩又輕笑了兩聲,像是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一般,“跟你不食人間煙火的矜貴人設差太大了。”
“那挖個泳池?就是工期比較長,今年肯定玩不上了。”
小孩子,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言玚無奈,剛想張口否決,褚如栩卻又冒出了新的想法。
“還是種花吧。”褚如栩笑得讨好,明明是建議,态度卻像在恃寵而驕,給人一種不答應他實在有些殘忍的錯覺,“我喜歡花。”
“言玚。”褚如栩語氣柔軟溫順地說道,“我送你個一年四季都漂亮的花園,怎麽樣?”
可褚如栩無意的話語,卻正好觸碰到了言玚的那根神經。
那根他原本以為已經失去痛覺了的神經。
久違的無力感從腳尖迅速蔓延,言玚仿佛又被拉回到了那時無止境的昏暗裏。
他也是躺在這把,母親曾經最喜歡的搖椅上,在院中牆下差不多的位置,在滿目的荒涼頹靡裏,就這樣一動不動的,聽着牆外的碎嘴鄰居們給他起的新綽號——
“殺人犯的兒子”
言玚的思維有些麻木,他不受控制似的脫口而出:“我有過那樣的花園。”
“言玚?”迅速發現他不太對勁的褚如栩,語氣瞬間變得凝重,焦急又擔憂地喊了他一聲。
言玚再次閉上了眼睛,嘗試着放空自己,可混亂的想法在多重催化下,難免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着。
他語氣有些茫然,像是想起了什麽無法理解的事情,現在急迫的想要驗證出個答案來:“褚如栩。”
言玚有些偏執地仰起頭,在一片黑暗的暮色裏,與他想象中的褚如栩對峙着。
他下颚線的弧度漂亮,喉結在繃緊了的脖頸上微微顫抖,整個人竟表露出了幾絲罕見的脆弱。
沒有前言,不搭後語。
他不明所以地問道:
“你也會願意為我滿世界的尋找花種麽?”
作者有話說:
來啦-3-
真的蠻擔心,玚玚夏天傍晚躺在荒草地裏會被蚊子給吃了吧(陷入沉思);
存稿在今天正式見底,我終究還是踏上了裸更這條不歸路orz;
但!問題不大!我18號考完最後一門就正式放假啦-就能有時間多多碼字了。
and,大概還有個幾章,會有些懂的都懂的情節,到時候我前一天在作話提醒一聲,大家第二天準時準點來,不然可能就看不到了(一些被小黑屋支配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