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領口豎着一截修長的脖頸

新星歷2446年,圖蘭星。

民用航船降落在破破爛爛的首都星港,航船門打開的瞬間一串國罵順着風飄出來,在圖蘭星充滿霧霾的天空回蕩。

“圖蘭星……港……已……到達,請各位……旅客……帶好随身……物品……”電子音像上個世紀即将報廢的磁帶,發出令人難受的雜音。

一對夫妻擋在航船門口對罵,內容從昨晚誰吃了最後一塊肉到十年前丈夫騙她結婚的假金戒指,像老太太的裹腳布一般滔滔不絕,航船配備的導航員對此場景早就見怪不怪,穿着制服倚在一旁無聊得剔指甲。

乘客有老有少,仿佛都沒看到艙門口的大戰,各自懶洋洋地起身。摳腳大漢撕下最後一塊腳皮,把充滿汗臭味的腳重新塞回鞋裏;頭發花白的老人往艙板上吐了口濃痰,又用腳碾去;十幾歲的小孩眼珠子溜來溜去,趁人不注意摳走了頭頂最後一顆照明石……

眼看兩夫妻有升級到動手的趨勢,導航員翻了翻白眼,正準備讓随船機器人過來把兩人丢下去,飛船最後一排座位上突然站起一個人徑直走向對罵夫妻的方向。

“勞駕,讓讓。”那人很高,穿一件衛衣,黑色兜帽遮住了大部分臉部輪廓,聲線聽起來倒是意外的年輕,帶着股不耐煩的勁兒。

此時他攥着中年男的手腕,語氣森森:“乖乖地給我下船,再吵就把你丢下去。”

中年男目光游移幾秒,在看到還未完全降下的安全護欄後又有了底氣,滿臉兇神惡煞:“我們兩口子吵架關你屁——哎呦卧草草草草!”不等威風一秒,中年男的臉立馬疼成了皺皮橘子,年輕人捏着他手腕的手指驟然收緊,任憑他怎麽掙紮都紋絲不動。

剛剛還一副不死不休的女人愣了幾秒,随即撲上去,夾着黑泥的指甲撓上兜帽男的臉。

導航員朝門口邁的腳步又收了回去。

這種事兒在圖蘭星的各個角落每天都在上演,與其期待近乎癱瘓的警察院,不如吃瓜看戲,讓他們自己解決。

“啧,不知道死老頭到底怎麽想的,居然讓我來這種破地方實習。”年輕人低聲咕哝一句,像是終于耐心告磬般,捏着中年男手腕的手臂驟然發力,不等吃瓜群衆看清,人已經被扔到護欄外,“噗通”一聲墜地。

接着又是一聲,女人也被扔了下去,肥碩的身軀壓得她丈夫“嗷”地叫喚,徹底沒了聲兒。

“哎你站住!”導航員從目瞪口呆中驚醒,指着完全沒有被喚醒的安全護欄,一連串結巴:“你你你你——”

“哦,你說這個啊。”年輕人轉過身,露出一張輪廓深刻俊美的臉,說出的話卻不那麽美妙:“實話實說,你們圖蘭星的智能系統有夠薄弱的,建議花錢升級一下,否則海盜打過來只需要一秒,就Boom——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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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做了個爆炸的手勢轉身離開,導航員望着他的背影雙手捂胸,氣得快要撅過去。

多好看的臉,怎麽就長了張這麽損的嘴呢。

穿着靴子的腳從中年夫妻的身上跨過,鞋底印着某個令人眼熟的logo。

如果這對夫妻居住的星球稍微不那麽與聯邦星系脫軌,就該知道那是帝國第一軍校榮譽畢業生才能擁有的徽章。

飛鳥自荊棘的纏繞中掙脫,沖向被星雲點綴的夜空。

人類,一直在仰望星空。

今天是蘭卡學院開學的日子。作為曾經的第一學府,蘭卡學院的校址大到可以囊括一整個小鎮,事實上在幾百年的歲月磨砺中,它也的确從充滿學術氣息的學府演變成為了一座處處充滿生活氣息的小鎮,校園內随處可見印着“萬能開鎖王”“人工智能家政服務”“啓航教育”等字樣的led燈廣告,據說都是因為工資太低不夠養家糊口,學校的教授們紛紛幹起了副業。

坐落門口的校碑上攤曬着被褥,沉硬泛黃的棉絮蓋住了“仰望星空”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

公交車像風燭殘年的老頭子,“吱嘎”一聲放出一群十幾歲的年輕孩子,又帶着“包治不孕不育”的巨幅海報消失在陳舊的街角。

校門口支着一頂涼篷,上面寫着“新生報到處”的字樣,涼篷底下的躺椅靠着一個二十來歲的男生,見有人來了一骨碌爬起來幹活。

“新生吧,先填表,填完去西邊宿舍樓占床位,之後愛幹嘛幹嘛去啊。”

“你問什麽時候上課?”

“你是黎教授那個專業吧,他去資源星挖礦了,具體什麽時候回來——諾,這是他通訊號,你自己聯系。”

林恒手腳麻利,沒幾下就把新生盤順了,正想喝口水收工,餘光瞥到身邊站了個人:“哎呦卧槽,你從哪冒出來的!”

他擦了擦嘴,擰上杯蓋後才定睛看了看面前的人。

嗯,個高腿長,氣場兩米八,新一屆校草沒跑了。

林恒是只不折不扣的顏狗,最初的驚魂未定過後立馬揚起笑臉:“嗨,你也是報到的學生吧,過來填張表,師兄帶你去選宿舍。”

他嘴上說着話,眼睛卻在打量面前的年輕男生。

因為高度的原因,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截下巴,線條清晰,棱角分明,乍看不太好惹,唇形卻生得優美,眼睛是難得一見的純黑色,明明是極正派的長相,放在面前的人身上卻有種無端的散漫感。

黑眼珠。

林恒更來勁了。

他擡手狀似親密地拍了拍“新生”的肩膀,自覺掏心掏肺地說道:“嗨哥們兒,還沒選好上哪個專業吧,聽哥哥的,你這體格去機器維修最好,出來後機器廠商追着要,不愁沒飯吃。”

機器維修是什麽東西?

聯邦帝國早八百年不需要用人工修理機器了,老頭怕不是一張船票直接給他送回了古地球吧?

顧星野捏了捏指關節擡腳就走。

自己果然是有病吧,這破學校有什麽好看的。

“哎別走啊,這還有很多專業可以選,實在不行看看別的。”林恒攔住他,手指在宣傳單上迅速點了幾個。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都是咱們學院的熱門專業,聽哥的不會錯。”

顧星野聽他一口一個自稱哥,差點繃不住面部表情,推開那摞宣傳紙說道:“我不是來上學的。”

林恒被紙糊了一臉也不洩氣,追上去笑呵呵說道:“每個第一次來蘭卡學院的新生都這麽說,不用擔心,這裏學風自由,除了人工智能那個變态以外其他教授都很随和,輕輕松松就能畢業……”

“你們這還有人工智能呢?”顧星野忍不住反諷。

第三次科技革命大爆發後,人工智能成了熱門領域,無數高精尖人才都沉迷于人工智能與人機交互的科學研究中,并将其運用在軍工/醫藥/教育等行業,可以說生活中随處可見人工智能的身影,它在帝國的發展正如日中天。

林恒沒聽出顧星野的冷嗤,仍在賣力宣傳:“當然!蘭卡學院的校史你聽說過吧,如果說人工智能是紮根在蘭卡學院最深的釘子戶專業,那裴教授就是紮根在蘭卡學院最久的釘子戶教授,我有幸目睹過一次全專業學生聯名上書請求換老師無果,最後差點釀成一樁樁血案——”

林恒說得正興起,突然短促地“啊”了一聲後退兩步,驚恐地盯着顧星野背後,活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鴨子。

公交車上走下來的,正是林恒口中的變态釘子戶。

“裴教授。”林恒哆哆嗦嗦地喊。

學院大樓某個辦公室內,顧星野雙手插兜倚在窗沿邊,百無聊賴地看着筆直坐在辦公桌前的人。

背地說老師壞話被當場抓包的後果就是站在了辦公室。

林恒嘴裏的裴教授三十歲上下,穿着毫無亮點的襯衫西褲,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蓋住喉結,領帶也是毫無情調的淺灰色,嚴絲合縫的束着那一截修長的脖頸,挺直的鼻梁上架一副眼鏡,他正對着電子屏快速批閱着什麽,薄唇抿得死緊。

林恒跟鹌鹑似的垂頭站在一邊。

顧星野探頭看了一眼,全是複雜得令人頭疼的公式和算法,心裏對這人有了個大致的判斷。

學院派,老古板,最好別惹。

目光從裴時清執筆的纖長手指上離開,顧星野在心裏給這位傳聞中的教授畫了個叉。

裴時清看得很快,不到一個小時就處理完了學生的作業。

“這個算法從第二個小節點就錯了。”裴時清摘下眼鏡,調出林恒的作業,語調平而冷,像被冰雪凝結住的礁石,沉硬且冰涼。

“重新算,只能使用A11計算機室。”

林恒必恭必敬地打開智能機,接收開學第一天的錯題暴擊,表情比吃了黃連還苦逼。

蘭卡學院有十一個計算機室,按照功能的強大與否分別從A1排到A11,其中七個以節約能源為由被鎖,兩個需要校長和教務主任的雙重權限才能開啓。至于另外兩個嘛,林恒只能吐出兩個字:“呵呵。”

又老又慢得仿佛上個紀元的老古董不說,還他媽卡,還他媽無緣無故死機,跑一次數據就跟呼哧帶喘的老牛似的,林恒恨不得套上犁繩自己上。

“等等。”裴時清叫住林恒,擡手用筆點了點顧星野的方向,眼睛還在盯着電子屏上滾動的數據,語速飛快:“新同學跟着一起熟悉下操作。”

無端被點名的顧星野站直身體,足足盯着裴時清看了五秒,無語道:“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你們學校聘請的新教官,你沒有權力命令我。”

裴時清撩起眼皮,從滿屏亂飛的數據中施舍給他一眼,面色冷淡:“那我以人事主任的身份命令你,現在立刻離開我的辦公室。”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文啦,撒花!老規矩,日更到完結,特殊情況會請假,小天使們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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