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萬字肥更 (1)

“不放!”

顧星野更緊地抱住了他, 聲音因為過于恐懼顯得破碎:“要死就一起死,阿裴,我這輩子都不會放開你, 以前不會,現在更不會。”

裴時清潸然淚下。

主控室內一片狼藉,操控臺被破壞, 一直滾動數據的顯示屏已經黑掉, 與之相連的感應線糾纏淩亂,有的斷成了好幾截,刺啦地往外冒火花。

失去玻璃圓罩的保護,脆弱的腦髓在與空氣接觸的瞬間縮水氧化, 變成一團堅硬黢黑的物質,孤零零地聳立在那兒。

也好。

塵歸塵土歸土,當年弱小的他沒能保護得了父親們,如今至少要護住一心一意對他的愛人。

裴時清将目光落到抱着他的顧星野身上, 他發根盡濕,滾燙的眼淚将他的肩頭浸得一片溫熱,全身都在發抖,斷續的抽泣聲仿若某種獸類的哀鳴。

裴時清擡手輕輕碰了碰顧星野的頭發, 語氣低而溫柔:“阿野。”

顧星野頓了一秒, 旋即更緊地抱住他, 嘶啞着嗓音說:“叫什麽都沒用, 我說不放就不放。”

裴時清低低笑了:“誰說我就要死了,你放開我,我有辦法阻止異化。”

顧星野擡起臉看他, 眼眶通紅, 神情半信半疑:“真的?”

他臉上有細小的焦黑傷口, 是被他身上的黑液濺上腐蝕而成,被眼淚沖成東一道西一道的痕跡,看起來好笑又可憐。

裴時清點頭,語氣篤定:“給我五分鐘的時間,信我。”

顧星野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攥了他的手,咬牙道:“我不信,你就會睜着眼睛說瞎話。”

裴時清手骨被他攥得生疼,配上他惡狠狠的表情,卻讓他心裏一片溫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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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笑了。

在一室狼藉中,在全身都在異化的情況下,他揚起眼尾,露出一個溫柔至極的笑。

裴時清反手握住顧星野的,他輕輕喚了一聲“阿野”,旋即将那只手拉到面前,低頭,在他手背落下一個吻。

明明只是極輕柔的一個吻,甚至比不上他們第一次臨時标記時的任何一個動作來得激烈,顧星野卻整個人都僵住了,一股電流從他唇與手接觸的地方一路往上,直沖天靈蓋,令他不能思考。

“我會為了你好好活着,所以,給我一點時間好嗎?”裴時清保持着低頭的姿勢,卻挑起一點眼尾看他,離開了眼鏡的遮掩,那雙圓而上翹的眼就這麽自下而上望着他。

如何叫人拒絕。

最終,顧星野狠狠回抱了他,咬牙道:“如果你發生任何事,我一定會發瘋。”

裴時清點頭,沖着他笑。

笑得顧星野又舍不得離開了,還是裴時清輕輕推了推他,讓他到門外等候。

主控室的門緩緩被拉上,顧星野站在門口,與已經蘇醒的陳默對峙。

面對除裴時清以外的人,他的脾氣顯而易見不那麽好,臉色陰沉得吓人,手掌已經按上了腰間。

如果他敢硬闖,顧星野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殺死他。

陳默站在他的對面,剛剛發生的一切在他眼前一覽無遺。此時他神情複雜地看着顧星野,眼底有戒備、探究、疑惑以及被壓在最深處的欽羨。

他結交裴時清十幾年,不是沒有生死與共的時刻,可他鮮少見到裴時清笑。

像滿天星光都倒映在了他眼中,那麽璀璨那麽溫柔。

顧星野才與他認識了多久?

“阿野,把門關緊。”

顧星野神色一頓,默默将留出一小條縫的門拉緊了。

門內再沒有傳來聲音。

顧星野的心卻如懸在半空,沒着沒落,他分神關注裏面裴時清的情況,餘光卻瞥到陳默朝他走了過來。

他朝他伸出手,手心向上,手掌上躺着一枚小小的鑰匙。

顧星野沒有接,而是看着他。

陳默苦笑一聲:“作為安全員,我已經失去了他對我的信任,那點鎖鏈是困不住他的,不如賣你個好,看在你的面子上,興許能——”

遏制他一點。

接下來的幾個字在陳默的喉嚨裏滾了一圈,最終被他咽了回去。

他上前一步,把鑰匙放進顧星野的口袋裏,低聲道:“裴時清一旦完全異化,将會失去個體意識,成為殺戮武器,單體殺傷力堪比聯邦一個軍團……等到了那一天,你會如何抉擇呢?”

顧星野眸光震動:“完全沒有辦法讓他停止異化?”

陳默腳步微停,卻沒有回頭,而是保持背對他的姿勢繼續往前走,聲音在空蕩無人的通道裏顯得格外空曠飄渺。

“異化一旦開始就不可逆,除非能找到和他基因相融合的人,以命換命。”

五分鐘後,裴時清拉開了門。

他已經恢複了原樣,裸/露在體表的黑紋盡數收了回去,只是臉色蒼白,額角和右肩各一個血洞,也許是因為失血過多,一陣不知從哪兒來的風吹過,他抱着胳膊顫了顫。

困住他的鎖鏈斷開,被留在了原地。

顧星野脫下外套裹住了渾身血跡斑駁的他。

他将裴時清整個裹進了外套中,寬闊的肩膀替他擋着風口,搓着他冰涼的雙手,聲音盡力放得很穩:“不怕,我會一直陪着你。”

也許是累了,裴時清向來挺得筆直的脊背微微放松,向後靠倒在顧星野溫暖的胸膛上,暖融融的熱意透過衣服傳遞過來,蒸得他起了困意。

他半阖着眼,發出一聲輕輕的喟嘆。

“我有點困。”他呢喃着,聲音低得連自己都聽不見。

顧星野卻聽見了,他打橫抱起裴時清,靠着牆壁緩緩坐下,親昵地貼了貼冷得像冰一般的臉頰:“睡吧,我在這裏守着你。”

“嗯。”

月光順着破碎的穹頂傾瀉而下,照亮滿地狼藉,這對戀人在飛舞的塵埃中相擁而眠。

不知過了多久,空中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裴時清在睡夢中抽搐了一下,醒了。

顧星野握緊手中的槍,正警覺地盯着四周,感覺到懷中的動靜,下意識攬得更緊了些。

裴時清卻推開他的禁锢,翻身而起,拔出了藏在靴筒裏的匕首。

烏雲遮住了月光,四周一片昏暗,隐約能聽到有什麽東西正朝這邊靠近,像某種硬物在地面剮蹭的聲音,密密麻麻,越來越近。

“是實驗體,他們活過來了。”裴時清低聲提醒。

顧星野抽空側頭看了他一眼,開口:“還可以嗎?”

裴時清點頭,他的身體本就異于常人,經過短暫的休息,應付這些不完全實驗體不是問題。

他擡手按上顧星野的肩膀,屏息凝神地等待着。

聲音越來越大,少說也有二三十只,分別從三個方向包圍了他們。

“不要手軟,它們已經腦死亡,只剩下一副行動的軀殼,控制它們行動的芯片鑲嵌在後脖頸上,打爆它們。”

裴時清低聲而快速地提醒顧星野,整個人已經一躍而起,手中的匕首插/入一個撲上來的實驗體的後頸中。

一扭一擰,嵌入脖頸上的芯片被精準狠地挑落在地,反射出不甚明亮的光線。

實驗體來不及哀嚎,“砰”一聲癱倒在地。

随着這聲響動,剩餘的實驗體仿佛接收到了什麽訊號,紛紛暴起,尖銳的爪牙帶着風聲直襲向兩人。

裴時清手法幹脆利落,顧星野也不遑多讓。

他槍法奇準,又擅長近身格鬥,實驗體在他身上讨不着好,反倒被兜着離裴時清越來越遠。

空氣中不斷響起打鬥聲和槍聲,死亡的實驗體越來越多,血腥味濃重起來,鞋底踩在地面上發出黏膩的聲音。

顧星野受了點傷。

他被一只實驗體的爪子抓傷了手臂,傷口深可見骨,他反手給了實驗體一槍,靠在牆上喘着粗氣。

還有最後一只,蟄伏在前方通道的角落裏,等着他經過的時候捕食。

顧星野撕下衣服下擺,将流血的胳膊裹緊了。

槍裏的子彈已經用盡,他随手撈起牆邊已經廢棄的消防栓,朝前方走去。

此時他離裴時清已經有一段距離了。

大部分都實驗體都被他引到了這邊消滅,裴時清那邊的壓力應該不大。

等他解決了這個,就去找裴時清一起回家。

角落裏的實驗體發出了吸溜聲,像看到了美味的食物。

顧星野已經離他很近,只要再近一點,它就可以撲上去,咬斷他的脖頸,喝幹他的血液。

好久沒有遇到過這麽高級的基因改造者了,他的血液一定很鮮美,可以快速恢複它身上的傷。

顧星野聞到了一股焦臭的味道。

他突然停下腳步,站在原地,距離實驗體的攻擊距離只差一點點。

這只實驗體是可以夜視的,在它的虹膜中,顧星野稍稍偏了偏頭,腳尖似乎要向另一側通道走去。

眼看到嘴的肥肉要飛走,實驗體一急,探出了半個身子。

就在這時。

顧星野霍然轉身,手裏的消防栓準确地朝它的方向擲去。

正中實驗體探出的半截身體,它被砸翻在地,發出一聲慘叫,脊骨斷成了兩截。

顧星野飛身上前,拔出腰間的軍刀直切向它的脖頸。

“別殺我,我是時清的叔叔!”實驗體慘叫着。

風聲獵獵,刀刃在接觸到它脖頸的那一刻驟然停住,即便如此,鋒利的刃尖依舊割傷了它的皮膚表層,逼人的寒氣順着傷口透進,即便已經擁有了冷血動物的基因,詹森都感覺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凍住。

如果說裴時清給它的死亡感覺是壓制性的威脅,那麽顧星野就像橫在它脖頸上的這把陰晴不定的軍刀,讓它感覺被蔑視,被玩/弄。

顧星野騎跨在它身上,聲線變得低而冷:“叔叔?”

詹森忙不疊點頭求饒,它好不容易死裏逃生,本想在廢棄的懸鏡塔裏獵捕點食物補補營養,沒想到裴時清也在這,逼得它東躲西藏,好不容易撞上一個落單的,沒想到又是一個瘟神。

“我也是受到了伊甸園的迫害,才這麽不人不鬼地活着……”詹森開始胡編亂造,聲音悲切,涕淚橫流,不明真相的人看了都要升起憐憫之心。

顧星野卻皺起眉頭。

“你說你是懸鏡塔前首席裴恕的故交,被伊甸園殘害才變成這樣,那裴恕夫夫二人呢?”

“他們——”詹森眼珠轉了轉,抵在脖頸間的軍刀立刻向前一遞,新鮮的血液流了出來,它立馬供了出來:“他們因為誓死不願意交出母體樣本,一個被殺了,另一個伊甸園取出了他的大腦連接計算機,試圖用這種方法讀取他大腦中的信息——對,就是主控室的那顆大腦,你現在去拿它應該還是新鮮的!”

詹森的語氣激動起來,恨不得顧星野現在就離開。

顧星野握住刀柄的手卻緩緩顫抖起來。

主控室的确有一顆大腦組織被供在高臺上,罩着玻璃圓罩,但在他和陳默的打鬥中早就被破壞,掃落在地,氧化成了一塊黑炭似的組織。

裴恕其人,即便是普通的聯盟市民聽來都如雷貫耳,他一生致力于去除AO之間信息素的相互吸引,并為弱勢的Omega群體争取權力,這是他的研究方向,也是他畢生的信條。

十八年前,聯盟軍部內網突然發布了一條通緝令,稱裴恕攜帶母體樣本叛逃,至今不知所蹤,随後伊甸園驟然興起,因此軍部內部很多人認為伊甸園的幕後主使者就是裴恕,他因膨脹的野心而将母體樣本據為己有,進行非法實驗,至今仍躲在背後興風作浪,軍部的通緝令也從未撤除。

沒想到,是這樣的結局。

背負着伊甸園的血海深仇,與忌憚又利用他的軍部合作,這麽多年裴時清是怎麽走過來的。

只是想到這裏,顧星野都覺得心口疼得發緊。

“最後一個問題,基因改造人可恢複嗎?”

詹森瞪大眼睛,聲音拉得長長的,仿佛在聽一個笑話:“怎麽可能!基因改造不可逆,一瓶水裏摻雜進了飲料,你還能把水和飲料完全分離開嗎?做夢。”

即便心裏早就有了答案,顧星野依舊不可避免地感到難過。

“人類終究要進化,如果不是《基因改造計劃書》,人類早就滅絕了,即便如此,我們孱弱的身體仍然阻止了我們探索星空,你想想,蟲族擁有多麽強悍的身體和戰鬥力,如果不依靠機甲和高端科技,我們對上它們毫無勝算,在廣闊無垠的宇宙中,又有多少像蟲族一樣的外星種族,甚至比蟲族更強的呢?因此,只有主動進化,人類才能永遠立于不敗之地,永遠繁衍壯大下去!”

詹森越說越激動,不知不覺周圍已徹底安靜下來。

那股如芒在背的死亡感重新浮現出來。

顧星野毫不猶豫割開了它的喉管。

鮮血飚射而出,盡管他已經盡力避開,還是有幾縷濺在了臉上,他彎腰,在詹森的屍體上擦淨了刀上的血跡,黑暗中響起低而冷的聲音。

“若人類的進化建立在犧牲弱者的身上,那我們的守望還有什麽意義?”

“啪啪啪。”黑暗中響起鼓掌的聲音:“說得真好!”

一剎那穹頂的燈光全部亮起,熾目的白光刺得顧星野眼睛生疼,他視野模糊了一瞬,再聚焦時眼前的牆壁上突然投射出一個三維的影像。

影像中一個帶着銀黑色面具的人正面對着他:“我以為你早就死了,沒想到他們把你藏得那麽好,正好,正好。”

他的聲音通過變聲器傳來,有些嘶啞失真,但能聽出語氣中的欣慰:“很高興再次見到你,阿瑞斯。”

即便只是一個三維影像,顧星野仍舊感受到了面具人投射到他身上狂熱的目光。

他不适地皺了皺眉,全身肌肉繃緊,展現出警備狀态。

古地球傳說中神擁有左膀右臂,一個是愛神厄洛斯,專司愛情與繁衍,是極致美的象征,白衍年就是這種扭曲審美下的改造的犧牲品,另一個則是戰神阿瑞斯,是戰争、兵變、殺戮與□□之神。他被形容為“嗜血成性的殺人魔王”,是力量與權力的象征。

很顯然,這不是一個好的形容。

面具人發出了愉悅的笑聲,他循循善誘道:“你的精神力已經超出了正常Alpha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但你還好好地活着,這就是伊甸園為人類作出巨大貢獻的有力證明。想一想,在絕對南的武力壓制下,所有人在匍匐在你腳下顫抖的樣子,不是很愉快嗎?”

顧星野依舊沒有說話,盯着他的眼眸眨也不眨。

面具人将此當做了動搖,笑聲越發粗嘎難聽:“承認吧,這沒什麽好丢臉的,人類在歷史的滾輪下終将進化,或者在沉淪不前中滅亡,伊甸園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替人類創造更好的未來。”

“嗤。”顧星野發出一聲冷笑,他擡手按了按耳垂上的終端,就在剛剛,他通過啓動軍用網絡通道突破了這裏的屏蔽信號,成功将位置信息發送了出去。

現在軍部應該已經在鎖定面具人的具體位置。

“謬論。”他收起槍,找了塊牆壁,将身體大部分的力量倚到了牆上。高強度的戰鬥和失血過多令他有些疲憊,面具人的話像蠱蟲一樣直往他腦子裏鑽,顧星野知道那是植入他身體裏的基因藥物在起作用,但影響不大。

被他怼了面具人也不見生氣,只是粗劣的笑了幾聲,像被捏住脖子的鴨子。

“沒關系,我是個很有耐心的人,為此我特地送上了一份禮物,希望早日看到你們的蛻變。”

說完這句話,三維影像消失在面前的牆壁上,顧星野霍然睜眼。

前後通道響起機括聲,他來不及奔跑,就被落下的巨門擋住了去路,“砰”另外一聲巨響,後路也被堵死了。

機括還在運行,靠近穹頂的兩面牆壁突然各打開一道碗大的口子,開始往裏灌黃沙。

通道狹窄逼仄,密不透風,很快在顧星野的腳底積起兩三厘米的沙海。

不出兩個小時,顧星野就會被黃沙掩埋,窒息而死。

而聯盟最近的駐軍趕來,最快也要七個小時。

解決玩最後一只實驗體,裴時清收起匕首,輕聲喚了一聲:“顧星野。”

沒有回應。

耳中傳來機括的聲響,以及遙遠的,聽不真切的沙沙聲。

他謹慎地朝前走,一邊走一邊叫顧星野的名字,路上實驗體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着,鼻端萦繞着惡臭的血味,裴時清越走越心慌,他明明感覺到顧星野往這邊走了,一路走來除了實驗體的屍體,竟然什麽都沒有。

前面的通道被突然出現的巨門堵死,機括的聲音一直在響,裴時清貼耳聽了一會,确定聽到的沙沙聲是從裏面傳來的。

“顧星野,你在嗎,回答我。”他提高聲音喊道。

裏面一片安靜,仿佛只是被無意啓動的機關。

裴時清喊了幾聲,均沒有得到回應,懸着的心卻沒有落地,直覺告訴他顧星野就在裏面。

他檢查了四周,發現運作機括的開關是一次性的,在啓動後就自動壞死,不可關閉。

這讓他更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顧星野有可能被困在裏面的設想不免令他焦躁,他在巨門面前來回徘徊,思考着從外面打開機關的辦法。

良久,他站定在門前,将手掌貼在巨門上,骨節分明的手背上,黑色紋路開始鼓動,從蒼白得過分的皮膚上滲出黑色的汁液,将巨門腐蝕得“滋滋”作響。

以他的腐蝕能力,将巨門腐蝕出一個供人進出的洞不是問題,只是上次異化就在一個小時前,他用了一些特殊的方法才将其壓下去,短時間再次使用,他還能保持清醒的時間恐怕所剩無多了。

巨門上出現焦黑的痕跡,那些堅硬的玄武岩以他的手掌為中心,逐漸凹陷,并且向外擴展。

黑紋已經爬上了裴時清的右臉,并有向左半邊臉頰攀爬的趨勢。

他的眼眸已經染上了血紅。

巨門突然傳來一陣震動,裴時清心髒緊縮,對危險的警覺令他立時收手,并極速往後退去。

饒是如此,他依舊晚了一步。

巨門從內炸開,飛濺的碎石裹挾着黃沙向四周飚射,裴時清被一股強大的氣浪沖得掀翻在地,吐出幾口烏黑色的血。

強大的氣浪席卷而開,在經過他時驟然而停,接着裴時清感覺那鋒利的氣刃突然柔和下來,從他身體上空掠過,留下一陣濃郁渾厚的柏木松香。

只是聞到這股氣味,裴時清就不自覺放松了身體。

通道內躺着的屍體就沒那麽好運了。

挾裹着精神力的氣浪所及之處,屍體們紛紛爆開,碎肉與內髒抛向半空,随着血霧落地,真正的屍骨無存。

穹頂的燈柱搖晃幾下,紛紛發出噼啪爆響,炸成了碎片。

顧星野從爆開的巨門中緩緩走出。

他神情陌生,眼神陰翳與狂暴不斷翻湧,從他體內逸散出的精神力強大到猶如實質,将通道內的牆壁一寸一寸碾為齑粉。

通道開始坍塌,無數的碎屑沙塵落下,撲了裴時清滿頭滿身。

懸鏡塔要塌了。

裴時清卻毫無動作,他伏在地上,仰頭看着逐漸走進的顧星野。

熟悉的臉,陌生的眼神。

裴時清眼中倒映着他的身影,以及從背後緩緩張開的,巨大的黑色翅翼。

他彎起眼角,朝他伸出了手,那是一個索求擁抱的姿勢。

他說:“阿野,我疼。”

“轟”一聲巨響,懸鏡塔在精神力的碾壓下倒塌,掩埋它的黃沙倒灌而入,在原址上形成一個陷坑。

中央星,監測此地的衛星系統發出尖銳的警報。

只見傳回來的衛星畫面中,一個黑色的影子自陷落的沙坑中沖天而起,巨大的翅翼劃過長空,如黑色流星般消失在天際。

與此同時,某個人工智能機器修理廠的倉庫裏,剛把自己修好的蒂克突然接收到指令,起身伸了伸新裝上的胳膊腿,擡頭望向搖光星的方向。

“你捅婁子的本事真是一點都沒變啊,發小。”

“不可能!不可能會有人直接暴露在宇宙中還能生存!”中央星監測中心,一個中年Alpha高層疾步如風,走到監控臺前。

迎接他的人流自動分開,又呈半圓形合攏,互相面面相觑。

今晚負責值班的工作人員誠惶誠恐地站起,抖着嘴唇道:“是,是真的,一個長着巨大翅翼的人形生物沖破了大氣層,降落在了隔壁還未開發的查瑪星球。”

他指着正在循環播放的衛星影像,說着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實。

因為懸鏡塔是遺址,這麽多年毫無動靜,因此聯盟政府只放置了一個衛星監控,對內部發生了什麽情況一無所知。

Alpha高層名叫仇南,是中央監測中心的總站長,同時也是聯盟政府國務部部長,原本監測中心的具體事務都由副站長負責,但今晚出現的情況實在太匪夷所思,令他不得不從繁忙的公務中抽身趕過來驗證。

看着那道黑色的影子穿過長空,突破大氣層,巨大的翅翼甚至在衛星的監控鏡頭前一掠而過,畫面短暫地黑了兩秒,再恢複時就看到那個影子沖入了查瑪星球。

那是一顆尚未開發的原始星球,并沒有安裝衛星檢測。

仇南的手指抖得像篩糠。

他不可避免地回憶起了十五年前,那時他還是軍部的一名校級軍官,他指揮部下與線人裏應外合端掉伊甸園窩點時,在地下實驗室看到的景象。

那是一個被泡在實驗艙裏的實驗體,當時它的翅翼還沒有長到這麽大,正安靜地沉睡着,實驗艙外側貼着它的數據,顯示融合了史前滄龍的基因,進化方向為飛行、精神力壓制。

可它不是死了麽?

他親手開的槍。

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手腕上的終端開始震動,是軍部發來的協助指令,仇南深吸一口氣,推開人群接通了通訊。

“接顧帥指令,根據線人提供的位置信息,初步鎖定伊甸園幕後指揮者聖知就藏身在A區,消息絕對真實,請立刻封鎖全區開啓自查,第一軍團将在四十分鐘內趕往協助搜查。”

接連的爆炸性消息砸得仇南腦中嗡嗡作響,中央星A區是聯盟軍政兩界的辦公區域,集結了全聯盟最頂尖的權力集團,打死他都想不到伊甸園的幕後主使居然會藏身在A區。

還是說,聯盟軍政兩界的高層已經淪落了……

仇南不敢想。

他按着終端的手指在發抖,聲音也是顫的:“收到,國務部立即執行。”

軍靴踏過A區的街道,往日的繁華熱鬧已經不見蹤影,第一軍團的軍士們挨家挨戶入戶搜查,這一夜,無論是政府高官,還是軍部大佬,都逃不脫審查的程序,直到天明。

顧淮站在軍部大樓,透過落地窗往下望,第一軍團的軍士像白色的波浪分流,彙攏,最終毫無所獲。

聖知像一尾滑溜的魚,在重重封鎖下逃出生天。

聯盟軍政兩界布下的天羅地網,早就破漏不堪,不怪抓了這麽多年都抓不到一個反動分子。

他的終端閃爍着,上面是被截留下來的位置信息,發件人顯示着顧星野的名字。

這個位置信息原本要發往總部,被他中途截了下來。

即便如此,顧淮仍清醒地明白自己在做無用功,這位位高權重的Alpha元帥永遠筆直的脊背突然彎了下來,背影顯得頹然,他手指在終端上房懸停了很久,終于撥通了號碼。

“還不理我嗎,你兒子要保不住了。”

中央聯盟內部暗流湧動,軍部已經派出搜尋艦前往查瑪星球,預計一個工作日內就能到達。

有水滴落在臉上,冰涼、腥臭,睡夢中的顧星野雙眉緊皺,眉眼間的暴戾之氣揮之不散。

一條碗口粗的毒蛇揚起扁平的腦袋,吐着長長的蛇信,涎水滴在他的額頭上。

經過它的判斷,面前的獵物處于熟睡中,正是下口的最好時機。

于是毒蛇的頸部高高弓起,朝顧星野最脆弱的脖頸咬去。

正在這時,顧星野的眼睛霍然睜開,手指輕易扣住毒蛇的七寸,“咔”一聲脆響,蛇信還未觸及到他的皮膚,就軟如爛泥般垂塌下來。

按照往常,顧星野應該迅速踢開面前的毒蛇屍體,并找個地方洗手。

他不潔癖,但也不喜歡鮮血沾在手上。

然而他沒有這麽做,而是擡起右手,卡住毒蛇的屍體猛地一撕,毒蛇的身體瞬間被撕成兩半,鮮血飚了他一臉一身,顧星野心底的積郁仿佛也随着毒蛇被暴力撕開的身體而發洩出來。

某個瞬間他感覺到了快/感。

他看着沾滿雙手的蛇血,重重吐出一口氣,靠牆閉上了眼睛。

不可以。

阿裴會不喜歡。

暴戾的情緒被強行壓下,耳邊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裴時清拂開寬闊的綠葉喬木,将獲取到的食物擺到顧星野面前。他的目光掃過被扔在一旁死無全屍的蛇身,接了外面的雨水跪坐在地,替他擦拭臉上和手上的血跡。

他的手很涼,也很穩,沒有被吓到的痕跡。

顧星野膽子大了一些,佯作剛睡醒的樣子睜開眼。

“醒了,一會吃點東西。”裴時清仔細擦着他手掌上的血跡,連指縫都擦得幹幹淨淨。

“阿裴。”顧星野叫他,語氣有連他都未曾發覺的忐忑。

裴時清停下手裏的動作看向他,顧星野下意識想縮回自己的翅翼,奈何翅翼太大,他還沒能完全掌握它們的使用方法。

裴時清看了他半晌,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那笑從薄薄的唇角一路上揚到眼角,連眼中都漾着波光粼粼的笑意,好似一汪溫柔的湖水,裏面滿滿地映着一個他。

“現在我們一樣了,一對亡命鴛鴦。”裴時清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但閉嘴已經晚了。

顧星野眼睛亮如星辰,他抓住裴時清的手,顧不得傷口的疼痛上前湊近道:“這可是你說的!”

裴時清白皙的脖頸飛上一抹可疑的紅,答非所問道:“哪有你這麽傻的,争着搶着要異化,原本你的數值比我穩定,可能一輩子都不會——”

他張了張口,覺得剩下的話都不重要了。

如果不異化,顧星野或許就像他設想的那樣,光明燦爛地過一生,那是他給顧星野設定好的道路,只不過後來被他忘記了。

但是現在這種感覺,好像也不錯。

顧星野拿起手邊的野果,選衣服上最幹淨的地方擦了擦,一把塞進裴時清嘴裏:“快吃吧裴教授,跟着你亡命天涯我也樂意。”

顧星野在高度異化的狀況下完成了連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壯舉,導致的後果就是——他不會飛回去了。

也就是說,除非有人破天荒降落在這顆原始星球,又破天荒地發現他們,否則可能一輩子都會被困在這裏,遙望星空。

這麽一想似乎也挺浪漫。

顧星野從小就不是一個很有牽挂的人,如今唯一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身邊,那麽身在哪裏對他而言沒有多大的區別。

只是偶爾會憂慮遠在幾百億光年之外的同胞,希望自己傳遞出的消息能起點作用,希望軍部能盡快剿滅伊甸園。

第二天,顧星野已經學會了收放翅翼。

他的骨骼發生了改變,變得輕盈而長,後背肩胛骨的地方裂開兩道鞘口,翅翼就是從那個地方收縮進去,并且顧星野驚人地發現自己的身高又長了一點。

以前裴時清只差了他半個頭,現在只能到他的下巴處了,這讓他每每低頭看向裴時清時,都想上手揉一揉那人頭頂的發旋。

第三天,裴時清開始琢磨回去的方法。

伴随着異化,顧星野的心态發生了巨大的改變,他在人類和進化種的身份中搖擺不定,并且害怕打破這種平衡,以恐招致更嚴重的後果。

因此才會格外黏着裴時清,幾乎将他當成了生命裏的全部。

這種狀态裴時清經歷過,只是那是陪在他身邊的只有冰冷的儀器和令人痛苦的藥劑,小小的他躺在實驗艙裏,靠着高窗之上灑落的遙遠月光,撐過了所有。

那時,他剛從聖知手裏把顧星野要回來,把自己的心髒移植給了他,他成功融合了一種螈類的基因,全身幾乎都擁有再生能力,但那不代表他不會痛。

他幾乎每隔一周就要被迫進行一次基因移植手術,在無數次痛與死的邊緣掙紮,意識混沌時經常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

他不想顧星野再經歷一遍。

“阿裴,我們就在這裏不好嗎?”顧星野一只手纏着他的腰,試圖阻止他調試信號發射器。

“翅膀拿開。”裴時清全神貫注地組裝着。

這是從他和顧星野終端裏拆下來的零件,能夠發射非常薄弱的信號,距離最多也就剛到達星球外。

被信號塔捕捉的概率很小,但聊勝于無。

顧星野抽回擋住他視線的翅翼,纏在腰上的手臂卻更緊了,他甚至把下巴擱在了裴時清的肩膀上,往他耳朵裏呵氣。

“阿裴。”語氣低而軟,像某種大型犬在撒嬌。

裴時清耳尖浮起一層薄紅,他正在調試的手指一頓,不自然地動了動身體,神情尴尬:“你離我遠點。”

顧星野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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