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加長更
“歡迎進入基因中心, 檢測到您的身份為進化區01號完全實驗體,您擁有本實驗室最高權限。”
老舊的機械電子音傳來,裴時清大步走入。
入目是一排蜂窩狀的實驗艙, 它們被整齊地擺在地上,通過透明的玻璃艙可以看到裏面各種成型或未成型的實驗體,有的還被摻了基因藥劑的營養液包裹着, 栩栩如生;有的已經幹涸, 露出實驗體猙獰醜陋的模樣。
裴時清走近,一個接一個地找過去,沒有一個是他的父親們。
他心底微微一松,旋即似是想到什麽, 大步走到實驗艙的盡頭。
“打開藥劑室。”
檢測過他的身份權限後,幾乎和牆壁融為一體的小門緩緩拉開。
裴時清正要進入,卻聽到身後有人叫他。
陳默站在實驗室入口,神情踟蹰, 卻又讷讷不語。
裴時清停頓片刻,當然知道他在顧慮什麽,可既然已經到了這裏,就不可能任由雙親的遺體繼續在這裏沉淪。
哪怕只剩下一捧灰, 他也要帶回去。
于是他只是擺了擺手, 示意陳默不必跟進來, 在門外等候即可, 随即頭也不回地走進了藥劑室。
他五歲随雙親一同被擄進伊甸園,遭受三年非人實驗,終于握住主動權, 其後隐忍籌謀, 在十五歲那年聯合軍部終于端了伊甸園的老巢, 只餘面具人帶着極少的親信逃了出來。
這些年他一直在追蹤絞殺餘孽,他要親自斬下面具人的頭,來祭奠他的父親和無數受害的同胞!
哪怕壽命短暫,哪怕死無葬身之所,伊甸園的人他見一個宰一個,不惜任何代價。
藥劑室內空空如也,裴時清的目的也不在此。他穿過兩側被翻找得稀亂的儲存櫃,推開後面的一張小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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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後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兩側被玻璃封實,玻璃外堆着一層又一層的白骨,一路過去由舊到新,到走廊末尾時還能看到一副白骨身上挂着的碎花裙子。
那應該是一個不足十歲的小女孩,淺粉色的碎花裙子靜靜地挂在慘白的骸骨上,它的牙被全部敲碎,取而代之生長出來的是某種尖長的、鋒利的骨質齒。
它被仰面扔在骸骨堆裏,空洞的嘴對着穹頂大張,仿佛無聲的控訴。
這些都是失敗品。
裴時清靜靜看了一眼,沒什麽表情地來到走廊盡頭的小房間。
房間不大,卻設置了整個懸鏡塔最高防禦機制,原本是用來存儲母體樣本和實驗數據的,伊甸園占領這裏後幾次翻找都無所獲,後來這裏就成了他的住處。
入目是一臺實驗艙,牆壁右側擺放着一張小小的行軍床,一桌一椅,再無他物。
即便後來掌握了主動權,少年裴時清也依舊保持了簡潔樸素的作風。
就像他的生命,除了複仇索然無味。
終端傳來一條消息。
【阿裴,我要進入躍遷點了,快的話四個小時就能到你那裏,等我。】
裴時清郁郁的神情終于舒展了一些,圖蘭星附近是沒有正在使用的躍遷點的,有的只是多年前廢棄的躍遷點,飛梭進入裏面會遇到很多不确定因素,因此需要駕駛員有很高的駕駛技術和星際航行經驗。
顧星野為他做到如此,怎麽能不承這份情。
他擡起手指,在面板上輸入。
【慢點,安全為上】
說完頓了頓,忍着心底的異樣又發了一條。
【你受傷了我會擔心】
他的指尖劃過虛拟的面板,邊緣竟有些模糊不清。
裴時清的動作一頓,默默垂下手臂,讓長袖掩住了正在融化的手指。
異化的後遺症之一,只是不知道這次會融化到什麽程度。
小屋內一目了然,什麽都沒有。
裴時清眉間蹙了蹙,詹森性格膽小怕事,死到臨頭不可能說假話,他說父親們的遺體在這裏就一定不會錯。
可是面具人會把他們藏在哪裏呢?
他努力回憶着,記憶卻斷斷續續。他清晰地記得被擄進來後三年之間發生的一切,但三年後的記憶卻如霧裏看花,隐約記得自己忍辱負重,聯合軍部裏應外合端了伊甸園老巢,但是怎麽端的,做了些什麽,和誰對接的……他一概記不清了。
基因實驗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影響,其中有一條就是遺忘。
遺忘在人間的一切,成為俯視一切的神。
他們稱之為造神計劃。
不,不應該是這樣。
裴時清猛地晃了一下腦袋,按着太陽穴的手背青筋暴起。
【月色很美,晚風也溫柔,別待在這裏了,等我好了就帶你去看看。】
恍惚有少年的嗓音在耳邊響起,那聲音張揚熱烈,尾音永遠是上揚的,帶着活潑與熱切。
誰?
誰在說話?
裴時清眼前開始模糊,無數人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嘲笑的、貪婪的、惡意的、瘋狂的……
他看到無數雙手朝他伸過來,将他摁進營養液裏,他在窒息中猛烈掙紮,卻敵不過那些人的力量。他們圍在實驗艙四周,俯視的每張臉上都寫滿了惡心的欲望。
這肮髒的人性,不如一并毀滅了吧。
小小的裴時清閉上雙眼,任由自己沉落,他躺在實驗艙的底部,帶着藥劑的營養液悉數湧進口耳鼻,蒙住五感,他在窒息中找到了寧靜。
在這樣的寧靜中,有一道聲音仿佛破開水海,清晰地傳進他的耳中。
【阿裴,阿裴,別冷着臉啦,陪我聊聊天吧。】
【你最可愛了!】
少年裴時清敲了敲艙壁,面無表情地指控他:“你好煩,等心髒長好了我就把你丢出去。”
卻站在原地沒有動。
躺在實驗艙的也是個少年模樣的人,他全身連接着數道管子,精壯的胸口貫穿了一個大洞,正中央一顆通紅的心髒正在跳動,心髒周圍已經生長出細細的紅色血管,淺淺的與血肉相連。
少年眉眼深邃,眼珠很黑,對着他彎了一下眉眼。
他輕輕翕動花瓣般優美的嘴唇,想說的話通過腦波翻譯器傳遞到裴時清腦中。
【等我好了就帶阿裴一起出去。】
裴時清猛地驚醒,“砰”地一聲撞在實驗艙上。他卻顧不得疼,五指蜷緊死死摳着艙壁邊緣的棱角,盯着空蕩蕩的艙室眼珠發沉。
他淩亂地喘着氣。
這裏除了他,曾經居然住過另外一個人,并且和他的關系匪淺。
到底是誰?
他拼命去想,卻怎麽也勾勒不出那人的相貌,只記得那一把尾音上揚的少年音。
熱烈且溫柔。
門口突然傳來響動。
裴時清人還未清醒,手臂已經擡了起來,一排牛毛銀針射出去,毫無動靜。
這時他才轉頭,門口大開着,一覽無餘。
他的神經卻沒有松懈,而是提高聲音喊道:“誰?”
門口緩緩走進一個人:“是我,時清。”
見到是陳默,裴時清那口吊着的氣才喘了出來,臉上的情緒轉眼就已經消失無蹤。
他站直身體,低頭抹去手腕上一排血點,語氣冷淡。
“不是在外面等麽,怎麽進來了?”
陳默苦笑一聲:“我怕你出事。”
怕他出事是真,監視他也是真。
裴時清無意戳破他,他擡手揩去滾到下颌上的冷汗,擡步往回走。
“回去吧,這裏什麽都沒有。”
陳默卻打量起了四周,指着空空如也的實驗艙不知趣地問:“這裏就是關押你的地方?”
裴時清沒有回答他,人已經走出門外。
陳默自知無趣,打開終端将房間各角落都拍了一遍後才跟上他。
穿過長廊再次回到地下實驗室中心,整齊擺放着的實驗艙像棺材群一樣占據了大部分地面,裴時清大步從中間穿過,徑直走到總控室門口。
這裏是最後一個地方,也是他最不想推開的地方。
他寧願父親們的遺體躺在長廊外的骸骨堆裏,也不想在總控室發現他們的蹤跡。
裴時清深吸一口氣,打開了總控室的門。
“時清——”陳默叫住他,欲言又止。
裴時清只朝他擺了擺手,示意不要說話,随後推門而入。
陳默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臂:“不要看——”
然而已經晚了。
裴時清頓在了原地。
他的身體一度變得十分僵硬,接着開始細細地顫抖,顫動的幅度越來越大,接着他猛地甩開陳默的手,三步并作兩步走出去,甚至因為走路不穩而踉跄了好幾下。
他卻顧不得狼狽,幾乎是撲到了操作臺前。
總控室很小,只有一個操作臺,以及操作臺連接着的屏幕。
此時操作臺前本應坐人的臺面上擺放着一個玻璃罩,裏面罩着一個新鮮的腦組織,四面八方的感應線通過玻璃罩将其與操作臺上的案件連接起來,顯示屏上滾動着繁雜的數據。
那些數據在他幼時經常會在父親的演算紙上看到,也許只是突如其來的一個公式,也許是乍然而現的演算方式……父親都會将它們記錄下來,用來推進基因實驗。
他畢生的夢想就是通過基因實驗消除信息素帶給Omega的影響,讓他們擁有正常人的權利和生活。
沒想到伊甸園為了竊取他的智商,竟然将他的腦組織整個取下,就這樣榨取了它十八年。
無休無止,日夜不停!
裴時清的手抖得不成樣子,他彎腰靠近玻璃罩,呼出的白汽模糊了玻璃,他眼前一片模糊,大腦嗡嗡作響,連最基本的運轉都做不到。
“父親。”兩個字在齒間輾轉幾輪,還沒說完嗓音已帶哽咽。
他額頭抵着那塊玻璃圓罩,心底的後悔淹沒了一切。
他猜測過面具人将父親們折磨至死,也猜測過拿他們做基因實驗,卻怎麽也沒想到他們竟然将他的腦髓取出來,只為了繼續為他們的變态研究服務。
他叫得一字比一字粗粝,仿佛要磨出血來。
他以為最差的結果不過是死無全屍,誰知——
裴時清喉嚨裏發出斷續的嗚咽,垂下的脖頸黑色紋路隐隐浮現,順着血脈攀爬而上。
“快停下!”陳默“嗖”地拔出槍,急速退到門口,槍口黑洞洞地瞄準了他。
他的聲音焦切,握槍的手微微發抖。
“裴時清,我以懸鏡塔監督員的身份命令你,立刻停止異化,否則我将有權執行清除命令。”陳默高聲喝令,神情比遇到詹森異化時緊張了一萬倍。
裴時清恍若未聞。
黑色紋路開始鼓動,流出的黑色汁液腐蝕了衣服和地面,燒出刺啦的聲響。
陳默的警告也許起了點作用。
他聽到後站直身體,緩緩轉過身來。
陳默扣動扳機,專門針對改造人研發的子彈從槍膛中射出,炸開一團血霧。
哭喊、呼救、慘叫……
無數龐雜的聲音在腦海中叫嚣,小小的裴時清癱坐在角落裏,冷眼看着這一切。
軍部的精銳部隊如一支利箭插進伊甸園老巢,四處警報響起,他被抛棄在走廊上,間或一兩只腳從他融化得不成樣子的手掌裏碾過去,當時才八歲的裴時清卻神情木然,原本應當天真無邪的眼珠陰翳地盯着奔忙的研究員們。
都毀滅吧。
懸鏡塔的整個防禦系統都處于失靈中,年幼的裴時清用了三年,終于在這一天即将迎來夢寐以求的死亡。
再過不久,基地的武器庫就會爆炸。
他将和肮髒罪惡的伊甸園永遠沉入地底。
他緩緩阖上眼睛,穹頂上那線天光越來越窄,就在即将墜入黑暗中,一道聲音清晰地響起在耳邊。
“那有個小孩。”
小裴時清霍然睜眼,隔着紛亂逃跑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走廊入口的少年。
他穿着一身伊甸園統一制式的黑色長袍,五官用模拟器做了調整,那雙眼睛卻烏黑有神,碰到他的視線時竟然彎起眼睛對他笑了一下。
接着他就看到那個少年低聲和同伴說了什麽,随後甩開他大步朝這邊奔跑而來。
所有人都在離他遠去,只有那個少年,為他而來。
裴時清突然瑟縮了一下四肢,不想讓那發着光的少年看見他卑微醜陋的模樣。
少年已經在他面前蹲下,伸出雙手抱起了他。
“別怕,哥哥帶你出去。”
小小的裴時清被他抱起,少年一點也不嫌棄他怪異的、正在融化的四肢,也不管那些連他自己都惡心的黏液蹭到了衣服上,他一手托着裴時清的腿彎,一手托着他的背部,将裴時清打橫抱起,朝長廊外走去。
一邊耳朵貼着少年的胸膛,強勁有力的心跳砰砰跳動着,另一邊耳朵灌滿了呼呼的風聲。
裴時清偷偷揩掉了自己沾在少年衣服上的污漬。
下一刻少年低頭看了一眼,那把帶着勾子的嗓音響起,帶着幾分調侃。
“怎麽,小朋友弄髒了哥哥的衣服,出去以後可就歸你洗幹淨,好不好?”
裴時清喉嚨滾動兩圈,被破壞的聲帶只能發出粗粝的呵氣聲。
少年捏了一把他的臉,自說自話道:“就這麽決定了!”
話音剛落,面具人帶着手下就追了上來。
“站住!”
少年才不聽他的,反而加速奔跑,很快就跑到了通道盡頭。
前方是欄杆,獵獵的風吹鼓起他的衣裳,少年背抵着欄杆,将裴時清護在懷裏,沖步步緊逼的面具人吹了個口哨。
“你們伊甸園都這麽神神鬼鬼見不得人麽?那還叫什麽伊甸園,叫地下蟲得了,多貼切。”
“你——”
幾個手下氣得大罵,少年倚着欄杆,一副不是生死關頭,而是閑聊賞月的樣子。
面具人停下腳步,端詳了他一會兒,突然說道:“軍部刺殺小組,代號蒼鷹,你是第一次出任務吧。”
他的聲音通過變聲器傳出,被抱在懷裏的裴時清突然想到少年那個地下蟲的比喻,偷偷抿了抿唇角。
少年微微僵直了身體,随即燦然一笑:“了解得很清楚,你在軍部有不少內應吧。”
面具人不接他的話,而是直截了當地說道:“你和你的同伴們給我惹了不少的麻煩,但是沒關系,我與你們軍部的幾位高層有些舊情,看在他們的面子上,我放你們走,但你手裏的實驗品必須留下。”
少年誇張地“嘁”了一聲,低頭對上裴時清的視線,笑彎了眼睛。
“看來我撿到了個寶貝,那得好好藏起來,不叫別人看到。”
裴時清慌亂得移開了視線,少年的笑容和聲音讓他無地自容,卻又像飛蛾撲火般将臉往他胸口埋了埋。
少年戳了戳他的後腦勺,低聲快速說道:“打個商量,一會我從這裏跳下去,一落地你就趕緊跑,外面有我接應的同伴,發生任何事都不要回頭,好嗎?”
他低聲而快速地說完,也不管裴時清點沒點頭,擡起臉又是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
“軍部哪有你認識的高層,那不都是和你一樣只會隐藏在地下猥瑣活動的蟲子嗎?”
他話音未落,整個人往後一仰,就這麽直直地翻了下去。
“快擊殺!絕不能讓它落到別人手裏!快!”
一顆滅音彈破空而來,瞬息之間少年調整了姿勢,那顆原本射向裴時清的子彈洞穿了他的胸膛。
“砰”一聲重重砸落在地。
“啊——”伴随落地聲的是一聲粗粝得不似人聲的尖叫。
裴時清從少年身下爬出來,汩汩的血液浸濕了底下的泥土,他滿手滿懷的鮮血,少年緊閉雙眼,被洞穿胸膛時還不忘遮住他的眼睛。
腳步聲傳來,面具人居高臨下地俯視地上逐漸死去的軀體,和趴伏在軀體旁的小小裴時清。
“告訴我母體樣本在哪裏?”他問,面具上銀黑色的紋路在月光下詭谲而邪惡。
裴時清但默不語。
“呵。”面具人發出一聲冷嘲:“真是個犟骨頭啊,可惜裴恕夫夫已經死了,你的掙紮有何意義呢?還不如加入我們,以你的資質我敢保證你将成為第一代完全進化體,到時呼風喚雨,要什麽有什麽,不好嗎?”
他發表着自己的高談闊論,仿佛真心實意地在為人類建造一個沒有痛苦的伊甸園。
他的手下們紛紛附和,神情向往,在裴時清眼裏仿佛一群被洗腦的神經病。
他伸舌舔了一下唇邊的鮮血,那是少年的血,腥甜作嘔。
裴時清卻露出一個笑來。
他仰起臉,月光下神情斑駁:“我同意了。”
面具人的聲音猛地頓住,未等他反應過來,裴時清扔下了一枚更大的炸彈:“我知道HP系列禁藥怎麽改良能發揮最大效果,我還知道怎麽制作基因改造體,給我時間,我可以給你打造一支改造人軍隊,無堅不摧,所向披靡。”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小小的裴時清指着地上少年逐漸變涼的軀體,聲帶破碎:“我要他做我第一代實驗體。”
混亂的聲音重歸有序,裴時清自夢境中醒來,來自對危險的直覺令他本能地一偏頭,一把手/槍砸在他腦袋旁邊的牆壁上,距離耳朵不到兩公分。
裴時清又是一陣頭暈眼花。
“退出去!”怒吼仿佛在耳邊炸響,裴時清勉力睜眼,這才看清眼前的場面。
顧星野長身而立,右手持槍頂在陳默頭頂,逼迫後者往門口退去。
他臉色陰沉,額角被子彈擦破,流下幾抹血痕,眉下壓着的眼眸烏黑兇悍,仿若聚集着重重暴雨雷電。
陳默雙手舉過頭頂,邊後退邊試圖解釋:“他現在的狀态很不穩定,如果放開他後果不是你我能承擔的。”
顧星野給他的回應是一槍托将人砸暈踹了出去。
總控室的大門“砰”一聲被踢上,顧星野回身疾走,單膝跪坐在裴時清面前,第一時間檢查他的傷勢。
右肩被貫穿了一個血洞,血液浸濕了半邊衣物,裴時清昏昏沉沉,感覺有人撕開了他的衣服。
熟悉的柏木松香氣息令他懸着的心放了放,卻又強迫自己睜開眼睛,保持神智清醒。
顧星野撕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正在給他做緊急包紮。
他擡手想阻止他,卻聽到嘩啦一聲響,原來自己的手腳都被套上了指粗的鐵鏈,上面一層油似的光澤,是為了應對他的腐蝕能力專門生産的束縛工具。
身體裏還有黑液流出,顧星野的手指很快被灼燒得血肉模糊。
裴時清閉了閉眼,貪戀地呼吸了一口柏木松香的氣味,再睜眼已經将他的手拂開。
“沒用的。”他說:“異化現象已經不受控制了。”
他說這話時已經沒有了多少力氣,因此聲音放得很輕,顧星野卻仿佛受到了極大的刺激,他被裴時清推得跌坐在地,茫然了好一會兒,渙散的眼神才慢慢聚焦。
他沒有動作,就這樣看着裴時清。
那雙黑色眼睛裏的狠戾盡數退去,換而浮上來的是惶恐、害怕、恐懼、後悔……唯獨沒有責備。
他撲上去抱住了渾身流淌着黑液的愛人,語氣哽咽而委屈:“阿裴,你說過要等我的。”
衣服被腐蝕出一個個黑洞,很快皮肉融化的味道傳來,裴時清慌了神色。
“放,放開!”他用力推着顧星野的身體,後者卻更緊地箍住了他,任憑那些黑液與他粘連,正如十五年前的那個夜晚,還是少年時期的他抱起走廊上被改造得不成人形的孩子,輕輕告訴他“別怕”。
時隔十五年,少年上揚的尾音與眼前Alpha的聲音終于重疊。
他重逢了他的月光。
卻是在此時此刻,他渾身黑液流淌,在失去理智的邊緣掙紮。
難堪至極。
裴時清後腦勺用力砸在牆面上,兩行淚噴湧而出,順着尖削的下颌往下流淌,滾燙地落進顧星野的脖頸裏。
他說:“你早該放開我了,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在準備公開課,好忙好忙,預計未來一周都不太可能有時間,感謝一直守候的讀者們,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