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流月宮
我不斷掙紮着怒罵着,南陌大概也覺得我麻煩,于是伸手點了我的穴道,我只覺腹部一痛,神智就昏沉了。
他點了我的昏穴,讓我昏睡了過去。
昏迷過去的時候,我甚至有些感激他,至少在昏迷中,我可以短暫地忘記這一場鬧劇。
在昏睡中,我可以不是男寵林暮,也可以不是棄徒俞森。
我只是爹爹的兒子,被爹爹抱在手中,穿着雪白厚實的狐裘大衣,只露出一雙眼睛,林花紛落之下,看那月華劍影。
一張小幾,一壺溫酒,一把長劍。
我爹爹,人稱癡心酒俠俞瑾之,生平最愛的有三樣東西。
佳釀,好劍,美人。
年少時狂放不羁,一把長劍一壺濁酒行遍大江南北,揚言要看遍天南地北的美人,做一生倜傥劍客,一生無牽無挂。
然而他遇見了我媽媽。
江南地方,天暖水軟,美人雲繞。
春水之上,畫舫聽雨時。
只是那煙波之外,一眼秋水。
我媽媽不是美人裏最美的,但爹爹卻說他只一眼,就認定了。
認定了她便是讓他舍棄一生風流也要厮守的人。
從此,他最愛的東西中,最後一樣變成了我媽媽。
然而自古英雄氣短,紅顏薄命。我媽媽在我出生那日離開了。
死于難産。
媽媽跟着爹爹浪蕩江湖,産子時竟連一處房屋也沒有。
爹爹說我出生于一個森林中,我媽媽還沒來得及給我取名字,便咽氣了。
可惜江南一大才女,兒子的名字竟要爹爹這個大字不識的武夫來取。
爹爹說,我是在森林裏出生的,那便叫森兒吧。
俞瑾之不再流浪江湖,而是在那森林旁置了一所宅子,起名為追心宅。
我媽媽的名字,叫做閩心。
俞瑾之此生沒有續弦,只與俞小公子兩人相依為命住在追心宅中。
俞小公子,名叫俞森。
然而,林花不再飄落,追心宅已成廢墟。
我醒過來,南陌戲谑的臉出現在眼前。
我扯出一絲難看的笑,“喲,彩雲美人。”
南陌皺了皺眉,“剛才不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樣麽?怎麽又不正經了?”
我道:“原來彩雲美人喜歡看我要死要活的模樣,真是怪癖好。”
南陌道:“宮主讓我看着你,只要你別尋死,你便是裝瘋作傻我也不管。”
我擡眼四望,一所別致的小宅,內部裝潢精細雅致,赤木茶幾上一套瓊玉茶具,一張檀木書案上放着文房四寶,仙鶴銅爐冉冉生着熏香,錦繡帷帳華貴柔滑。
我臉上僵了僵。
他把我當成了後宮娘娘麽?
我四處望了望,道:“我的劍呢?”
南陌皺眉道:“我說了,除了尋死別的我都不管,你這人聽不懂話嗎?”
我道:“我不是要尋死,那是我情人給我的定情信物。”
“情人?”南陌揚了揚眉,“你還敢有情人?告訴我是誰,我今天就讓你沒有情人。”
我道:“我偏不告訴你。快把我的劍拿來,要不然我就咬舌自盡。”
南陌盯了我一會,道:“你是宮主的男寵,別忘了你的身份。”
我冷冷瞥他一眼,道:“那又如何?你忘了我說的話嗎?我心匪石,不可以轉。我即便是他的男寵,我心裏愛喜歡誰就喜歡誰,抱歉得很,你們管不着。”
南陌的臉沉了沉。
我道:“怎麽?想殺我?那正好,還免得我自己動手了。”
南陌沉沉哼了一聲,站起來走出去,把我的劍拿了回來。
劍柄上銅鈴铛叮叮作響。
尹洛依……
最近好不容易變溫和了不少,我一走,他又該成為那副猜不透的模樣了。
我走了,他一定擔心得要死。
蕭翰墨那小子一副風流公子的模樣,對喜歡的人其實笨拙得要命。
不知道他能不能讓尹洛依開心一點。
想到尹洛依,我心裏平複了一些。
至少在這個世界上,我消失了,還有人會挂念我。
流蘇讓南陌看着我,南陌果然一步都不敢走開,一直在我房間裏呆着。
我坐在床上抱着劍發呆,南陌就抱着手臂在一邊看着我。
兩廂無言地呆了個把時辰,南陌耗不住了。
他道:“你的毒可解了?”
我瞥他一眼,不理他。
想找我說話,我偏不和你說,看不悶死你。
南陌見我不理他,也不開口了,只是煩悶地在房間裏踱步。
繞了三十多個圈子,他道:“你別亂跑,我去找別人來看你。”
我道:“哦。只不過回來的時候,我可能已經長劍穿心而死了。”
南陌變了臉色,“你敢!把劍給我。”
我道:“那我就咬舌自盡。”
南陌沉下臉,伸手想點我的穴,我趕緊拔出劍對着自己。
南陌氣急敗壞,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郁悶地不動了。
看他那副郁悶的樣子,心情舒暢了不少。
我不爽的時候,最喜歡看到別人比我更不爽。
不知道坐了多久,南陌突然站起來,對着門口單膝跪下。
門被推開了。
“拜見宮主。”南陌道。
我扭頭看去,流蘇身穿一身藍地出現在門口,一雙星眸笑眯眯地看我。
笑,一天就知道笑。
他是天生被點了笑穴麽?
我道:“喲,大宮主,這麽閑來寵幸我了啊?”
流蘇走過來,看着我笑道:“暮兒,身體好些了麽?”
我道:“托宮主的福,本男寵現在精神飽滿,随時可以嘗試取你的性命。”
流蘇輕輕一笑,幽森地眼睛看我,“暮兒,你不會殺我的。”
我冷笑道:“你別太小看人了。你雖然武藝高強,但你也是一個凡人,溫掌門能給你下烏蚩蟲毒,我也一樣可以做到。”
流蘇微微蹙額,眸子有些冷。
他搖搖頭,“暮兒,你不會殺我。”
他把臉湊到我面前,淡淡的花香味籠罩了我。
“因為……”
他輕輕地開口,“你喜歡我。”
接着,他一低頭吻住了我。
我傻了。
從頭到腳像冰凍了一樣,徹底僵住了。
我感覺到憤怒。
對他的憤怒,但是更多的是對自己的憤怒。
因為他吻我的時候,我的心還會為之加速。
我一橫心用力咬了下去。
流蘇吃痛退開一步,我不給他反應的機會,一反手甩了他一個巴掌。
結結實實,啪的一聲。
我把嘴上殘留的他的血舔掉,笑道:“流蘇宮主,這巴掌還你了,不用謝。”
流蘇愕然地頓了一頓。
我感覺痛快極了。
要是我還有武功,我就使出十成十的內力,非要把他那張好看得無法無天的臉都扇歪了才好。
流蘇垂下眼輕聲笑了。
發稍輕輕地搭在肩上,随着他的笑輕輕地顫動。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被打了還笑得這麽開心。
他立起身,道:“今夜亥時,到我房裏來。”
我一怔,道:“做什麽?”
他笑吟吟地看我,嘴唇輕啓,吐出兩個字。
“侍寝。”
我呆住了。
他剛才說……侍寝?
我,為他,侍寝?
他還真把我當男寵了!
流蘇道:“今晚伺候林公子沐浴,洗得幹淨些。”
一口氣憋在喉嚨裏簡直要憋死我。
他不僅把我當成男寵,還嫌我不幹淨。
他說完,攜着一身花香衣袂飄飄地走了。
我愣怔地看看南陌,南陌一臉淡然地看我。
我道:“彩雲啊。”
南陌道:“我叫南陌。”
我道:“彩雲啊,‘侍寝’在你們這,是吃飯的意思麽?”
南陌淡淡道:“算是吧。只不過你是被吃的。”
我不要活了。
我再也坐不住了,穿上衣服跳下床。
流蘇似乎沒有禁我的足,我要出門時南陌也沒有攔住我,只是擡起屁股跟着我出了門。
流月島出現在我眼前。
天秋日遠,風枝暗鵲。
傳說中的彼岸花,漫山遍野地盛開。
血紅斜日下,藍色的妖花鋪天蓋地。
清風席過,藍色的花瓣如同羽蝶翩飛,在空谷中盤旋升空。
藍色的花瓣雨。
美豔至極,妖豔至極。
流月宮處流月島,彼岸花開開彼岸。
此處,就是彼岸。
我道:“彩雲啊。”
南陌不耐煩了,“我叫南陌。”
我道:“彩雲啊,膳食房怎麽走?”
南陌皺眉,“你要做什麽?”
“給你們宮主下毒。”
南陌立即板起面孔。
我笑道:“說你就信,你傻麽?下毒才不會告訴你。我餓了,要吃點東西。”
南陌看了我半晌,帶着我沿着一條小徑往山谷外走。
兩側是連綿不斷的花海。
無邊無際的彼岸花覆蓋了整篇山谷。
幽香的氣息籠罩着一切。
走了半天,花海還沒有到邊。
我眼睛都快看花了。
這流蘇到底安的什麽心,把我關在這麽偏僻的地方,我就是想跑也跑不出來。
真是太可惡了。
南陌突然停下腳步。
不遠處,花海起伏,花瓣亂舞。
一人在花叢之間身形閃動。
烏發似緞,白膚如雪。
身形靈動,雙眸似水。
只見他擡手之間,狂風大作,花瓣以他為中心疾速飛旋。
風回雲斷,亂點碎芳。
亂花叢中,伊人飄搖。
心中又亂了。
我閉上眼,不想再看。
突然沒有了閑逛的心情。
我道:“彩雲,我不想吃東西了。我們回去吧。”
南陌看了我一眼,也不多問,帶着我往回走。
等到太陽徹底落了下去,又來了兩個人。
座前四使中我沒見過的兩個男子。
一人紅衣似火,一人玄衣如墨。
我記得那紅衣男子叫妄朱。
他們朝南陌行了個禮,南陌道:“和珞,妄朱,你們幫他洗幹淨,然後送到宮主房裏。”
南陌看我一眼,接着走了出去。
那兩個人朝我走來,玄衣男子眉目間冷冷清清,一看便是不茍言笑,他面無表情地道:“林公子,水已經燒好了,請跟我們來。”
看樣子不像在開玩笑。
我幹笑道:“洗澡這種事,怎麽好麻煩流月宮四使……”
妄朱道:“林公子別害羞了,我們都是男子,有什麽沒見過的?”
我繼續幹笑,“這不是怕……污了兩位的貴眼麽……”
那和珞卻不與我多言,上來便拉着我的領子把我拎了起來。
我發現我這段時間被人拎來拎去的次數,比我這輩子都多。
士可殺,不可辱。
我怒了,一把拔出劍,大聲道:“你們別逼我!再逼我就死給你們看!”
妄朱楞了一下,和珞卻是沒什麽表情。
妄朱道:“林公子,這是宮主的命令。”
我道:“你們宮主還讓你們看着我不讓我死了,對不對?”
妄朱道:“對啊。”
我亮了亮劍,怒道:“那到底是洗澡重要,還是我的命重要?!”
妄朱好像被我吓到了,整個人呆了一下。
和珞還是沒什麽表情。
我懷疑他這人本來就是個面癱,否則不會對我的演技毫無反應。
妄朱有些為難,道:“那……你想怎麽辦?”
我哼一聲,毅然決然道:“洗什麽澡啊?老爺們就該有點汗味,我就是要這樣髒兮兮地去和你們宮主吃飯!走着,帶路!”
妄朱面色不佳,和珞深深的眼睛看了看我,率先領頭走了出去。
還是面癱男腦筋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