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流離殿(二)

瓶眉聽見響動,暫時放過了我,警覺地舉劍看着流蘇。

她道:“流蘇,今日是閉月之日,你無法自由控制閉月神功,而且又中了迷藥。我今日想要殺你,易如反掌!”

流蘇的表情很痛苦,他眼中的藍光忽明忽暗,他的手僵硬成爪狀,抓着自己的胳膊,用力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

瓶眉也被他的樣子吓住了,氣勢上銳減了一些。

“流蘇!你不要耍花樣!我今日來,就是想問你一句話,我在你身邊那麽久,你……你對我……一絲一毫的情意也沒有麽!?”

我吞了一口唾沫,道:“瓶眉姐姐,快走吧,再不走……他待會就要變成野獸亂咬人了。”

瓶眉冷冰冰橫我一眼,怒道:“娈童閉嘴!待會兒殺你!”

我閉上嘴。

流蘇痛苦地喘着氣,慘白如雪的臉上挂上了汗珠,他的身體顫抖起來。

他似乎想向前走一步,卻腿下一軟倒在地上。

他同時中了我和瓶眉的迷藥,能醒着就已經是極限了。

他肩頭上的一灘血跡像妖冶的花朵,十分刺目。

他擡起眼看向瓶眉,藍光大作的眼中冰冷如千年寒冰。

看他的樣子,離喪志理智已經不遠了。

瓶眉朝前走了一步。

她看向流蘇的目光有種凄涼的悲哀,“宮主!你告訴我!我在你身邊三年,你可曾有一刻,對我産生過情意?”

流蘇只是冷冷地看她。

“一刻……即便是一刻,也沒有過麽!?”瓶眉的喊聲有些凄慘。

瓶眉朝流蘇走去,橫劍指着流蘇的胸膛。

瓶眉聲音顫抖,“流蘇,你只要說你曾經喜歡過我,我就不殺你。”

流蘇幽幽的眸子看着她,突然冷笑了一下。

那眼神中,充滿着鄙夷和冷漠。

對瓶眉的鄙夷,對她的情意的鄙夷。

對陪伴三年的人的冷漠。

我心裏升起一絲寒意。

他和瓶眉在一起的時候,也定是對她溫柔備至的吧。

就好像他對我一般。

然而別人的情意對他來說不過是累贅,玩膩了就扔掉。僅此而已。

我不是他第一個男寵,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現在的瓶眉,就是未來的我。

流離殿的門開着,月寒如水流瀉進來。

現在瓶眉沒有留意到我,我或許可以趁這個機會離開。

然後瓶眉會殺掉流蘇,甚至不用借我之手。

我一步一步,輕輕地朝門口摸去。

瓶眉撕心裂肺般地喊:“你說啊!說你喜歡過我!你快說啊!你想死嗎?!”

瓶眉高喊一聲,雙手握着劍朝流蘇刺下去。

我的呼吸停了一瞬。

長劍刺入流蘇的手臂,猩紅的血液飛濺出來,流蘇卻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

他看着瓶眉的目光仍然冷漠得讓人心寒。

瓶眉歇斯底裏,拔出劍又一次刺下去,“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你說啊!你說你喜歡我啊!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瓶眉身體一軟,萎靡地跪倒在地,晶瑩水光滑落。

“流蘇……你為什麽不說!你寧願死了,也不說喜歡我麽?你為什麽……不回應我!?”

流蘇的身體在往外湧血,血液一股一股地流在地上,彙聚成一灘。

眼前的景象讓我一陣陣地發寒。

我要離開這裏。

管他什麽流蘇,什麽怨女,都跟我沒關系。

我要離開。

我邁開腿,往門口挪去。

流蘇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緩緩看向了我。

深邃的眸子裏,清亮如水。

似乎看透了我心裏所想的事情。

似乎知道我要抛棄他逃跑。

他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只是這麽靜靜地看我。

那眼神卻讓我無法再動。

一絲無奈,一絲落寞。

瓶眉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淚水滴滴掉落。

她從流蘇肩膀上拔出劍,帶出一串血滴。

她将劍高舉過頭,顫抖着道:“流蘇,我最後問你一次,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

我別過臉,擡腳往外走。

他看了我一會,眼睛裏的光芒漸漸暗了下去。

一雙瞳孔裏空洞如一灘死水。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的眼神讓我移不開腳步了。

瓶眉的劍在空中微微發顫,我的心竟也跟着輕輕顫動。

我的呼吸也不受控制了。

窗外的月光,和那夜一樣。

圓月如盤,月華流瀉。

我想起那個小客店裏,鮮血橫流,斷肢殘臂之中,那個充滿血腥味的吻。

他渾身是血,我卻不覺得惡心。只覺得心痛。

為他心痛。

我想起,他還是美美的時候的事。

我想起,他笑着叫我主子。

我想起,他小聲地說,我聽主子的。

我想起,他顫抖着對我說對不起。

我想起他的溫柔。

只是那麽一瞬的恍惚,我突然就孬種了。

只要我一步邁出這個房間,什麽流月宮、什麽似海深仇、什麽男寵,就都跟我沒有關系了。

而往後退一步,就是萬劫不複。

傻子都知道該怎麽選。

但那一瞬間,我卻比傻子還傻。

我一咬牙,朝瓶眉沖上去,抱着她的腰把她撲倒在地。

流蘇猛然睜開眼,看着我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詫異。

瓶眉一愣,翻手就用劍朝我刺來。

“臭娈童!你給我放開!”她怒道。

我道:“你叫我放我就放!你讓我的臉往哪擱?就不放!”

“你……我殺了你!”瓶眉一腳踹在我肚子上,單手一撐跳起來,舉起劍朝我劈來。

我在地上一滾,抓起尹洛依的劍,在面前一橫擋住了她的攻擊。

虎口被震得發疼。

瓶眉好歹也是流月宮的弟子,武功修為遠在我之上。

我一邊看準她的招式躲避,一邊扯着嗓子大喊:“南陌!疏桐!鳳衾!你們還躲在外面做什麽!快來啊——有刺客!要殺你們寶貝宮主了!”

當然不會有人搭理我,瓶眉頓了一下,來勢更兇了,“你少唬弄我!”

居然沒有唬住她。

我着急地跳來跳去,心裏罵這修宅子的人,把各個宅邸修得這麽遠做什麽!

瓶眉朝我當頭直劈下來,突然聽見“铛”地一聲刀劍相碰之聲,瓶眉手中劍突然甩脫了,劃過一條弧線掉落一旁。

瓶眉一聲慘叫還沒出口,便面色僵硬地朝前倒去。

後頸處一枚手刀埋入肉裏。

我緩了幾口氣,走上去摸了摸她的脖子。

已經氣絕了。

插在瓶眉後頸上的手刀我記得,刀柄上繡着藍色的彼岸花,是風燭的無影刀。

瓶眉的眼裏還噙着淚水,但那雙眼睛已經沒有神采了。

瓶眉,昨日還不耐煩地陪我去摘花采草的瓶眉。

這就是,愛上流月宮主人流蘇的下場。

我将她的眼睛合上,朗聲道:“風燭,是你嗎?”

回應我的是穿堂而入的風聲。

我走出殿外,四周沒有人影。

風燭這小子,不僅人悶,還挺會置身事外的。

我回到房間裏,流蘇還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仰着頭看我。

臉上的圖騰在隐隐發亮。

眼眸含水,唇邊含笑。

我心裏一陣無奈以及郁悶。

我坐在他旁邊,不着急扶他起來,只是懊惱地看他。

“這下你開心了吧?”我道。

他輕輕地笑了。

看到他的笑,我更郁悶了。

“笑個屁,你這個禍水。”

他似乎很乏力,睡眼朦胧地看我。

迷藥果然還是有用的。

我道:“先別睡,我抱你上床。”

流蘇垂下眼睑微微一笑,慘白如紙的臉上竟然泛起一絲紅來。

這花花腸子,又想歪了。

我道:“哼,你想得美。我可不想你把我的舌頭咬掉。”

我把流蘇在床上安置好,對他道:“我再去拿些藥來。你睡吧。”

流蘇聽話地點點頭,閉上眼睛。

我走出流離殿,身體就像被抽空了一樣,癱軟無力。

我做了什麽?

我竟然又一次,救了我的仇人,流蘇。

我本應該親手殺死他,但我卻又救了他。

我想起流蘇曾經自信滿滿地說我不會殺他。

果然又被他說中了。

我沒法對他下手。

我殺不了他。

俞森啊俞森,這是你造的孽啊。

瓶眉的死狀還在眼前,我不能讓自己變得和她一樣。

即使我沒法複仇,我也不能再留在這裏了。

我要逃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