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佛寺

出了小舅店門,我像是被抽去了靈魂,木然地走着。

天氣悶熱,讓身子憋出黏糊的汗,我卻四肢冰冷。

走着走着,市政府的大樓出現在我的視線裏。

我不敢再往前,只找一處樹蔭停留,遠遠眺望那棟灰色的建築。

他現在在做什麽呢?訓導下屬?主持會議?讨論項目?

這麽忙碌的人,是怎樣悄悄在我背後安排了這些。

我想起李達康.生.日的那一夜,酒醉的他進了門,環視着花香四溢的家,一句話都沒有說。

我将他扶進卧室。他躺在床上,眼微微張開,看見我替他準備的銀色雲朵。

“阿囡,”他柔聲喚我,拉我的手在他掌心,輕輕拍着,“謝謝你,今晚我最開心。”

他的神情難得的放松,五官都舒展開來,帶着淡淡的笑容合眼入睡。

我那晚坐在他的床沿許久,竟不舍得放開他的手。

手機響起,打斷了我的回憶。是母親的電話。

“阿囡,”她聽起來虛弱而空洞,“我要出家了。”

“什麽?”我以為我的耳朵出了毛病。

“阿囡,媽媽對不起你,但是媽媽必須放下所有前塵往事,”她的聲音裏半點情緒也無,“以後,我會受佛法庇佑,你也不用擔心我。”

“你在胡說些什麽?”我不知道這又是演的哪一出,“你在哪裏?我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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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挂斷了電話。再打便是關機狀态。

我立刻攔住的士:“快!送我去新家路佳友小區!要快!”

司機被我窮兇極惡的樣子吓得不輕,一路狂飙,轉彎之迅猛,差點把我甩出車外。

我下了的士,幾乎是四腳并用地爬上樓梯,沖進小舅家。

“啊呀呀,”小舅媽看見我,“你這是趕着投胎?怎跑得滿頭大汗,衣衫都不整。”

“我媽呢?”我懶得跟她廢話。

“不知道呢,一早就出門了,說是想散散步。午飯也沒有回來吃,害我白煮多菜。”

我趕忙跑進我媽的房門,房間被打掃的非常整潔,一些生活物品已經不見,留下我爸的骨灰罐在床頭櫃上孤零零。

整理好的床鋪上放着一本《地藏菩薩本願經》,封面印有京州市歸元佛寺的字樣。

我抓着經書又沖出門。

歸元佛寺在京州一處還未開發的小山丘上,的士開到一半就沒了路,我只得下車沿小路爬上山去,差點撞翻幾個上山拜佛的信衆。

好不容易到達,我立刻攥住一個坐在門邊嗑瓜子的尼姑:“你認不認識林曉蓉?”

尼姑很淡定,向內裏大殿努努嘴。

我經過香爐,走上石階梯,進入寶殿。一個光頭尼姑背對着我跪于墊上。

我不敢相信:“媽。”

那人扭過頭來,好似不認識我一般:“施主,善哉。”

我跪地:“媽,你不要吓我。”

她起身将我扶起:“施主,阿彌陀佛。”

淚水如河流,瞬間布滿我的臉。我看着她青色的頭皮和胸前墜着的佛珠,悲憤交加,抓住她緊緊不肯放手。

“媽!你不可以不認我!我是你的親女兒啊!!”我死命地搖晃她。旁邊有兩名尼姑趕忙過來拉住我,将我架開。

我只管兩腿亂蹬手亂揮,踢翻了功德箱,又扯下了供佛的香燭和桌布,殿裏一下子騰起火焰,供奉的蘋果梨橙滾了一地。

“阿彌陀佛,造孽,造孽啊。”抓我的尼姑趕忙去找水滅火,我趁着這當隙撲過去抓住母親。

“媽媽,你不要我了,我怎麽辦,阿囡一個人怎麽辦!”我撲在她身上嚎哭。

“施主,凡事皆是因緣際會,種因得果,”她定定地站着,“要學會放下,放下才得安樂。”

“什麽放下!骨肉親情你也要放下嗎?”我覺得天旋地轉,“我找到工作了!可以養活你,我們可以一起住了!不用寄人籬下了!”

“只要你想,沒有什麽是放不下的。”她神情寧靜,真好似一尊佛像。

另兩名尼姑滅了火,又跑來抓住我。

“施主,請你出去。佛門清淨地,容不得你這樣鬧啊。”

我遭此打擊,渾身癱軟,只得被她們架了出去。癡癡地回頭看着母親,她站立着,目送我被帶走,一點動情也無。

我只能抓住送我出門的尼姑:“師父,我該怎麽辦,我媽媽她怎麽突然這樣了?”

尼姑面露恻隐:“施主,你有沒有想過,也許現在靜慈她獲得了真正的安寧喜樂。”

“這是自私!”我跳起來,厲聲道,“這是不負責任!”

然而沖她們發作也無用,她們也是一樣的面目,麻木不仁地俯視別人的苦難。

我在寺廟門前伫立良久,多次試圖再次闖入都被攔下,直到她們鎖上寺門。

天色已暮,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且有越下越大的趨勢。我只能下山。

雨水沖刷着小路,攪起泥濘翻天。我失魂落魄地走着,一不留神滑倒在地。

膝蓋磕在石頭上,鮮血立刻迸出來,混着泥水順小腿流下,髒污中一片暗紅。

我一點都不覺得疼。

蒼茫浩瀚的天地,黑暗伴随暴雨翻滾着壓下來,将眼前視野厮殺得一片狼藉,仿佛在逼我投降。比起悲切,更近殘酷。

我顫顫巍巍地扶着腿站起身,衣衫都被雨水泥污浸透,重重地拖着身體。

雙耳轟隆,根本不知要往哪裏去。自己好像赤足重生在這個世間的嬰兒,沒有過往,亦無未來。

“阿囡!”

有人聲喚我。我疲憊不堪地睜開眼,遠處一束淡薄的黃色燈光照射過來。

再也沒有力氣了,太累了,我真的太累了。

我眼前一黑,重重倒回地面。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是個說話不太算話的人,說不更,偏要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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