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特別放送(4)

張司機摸出最後一只煙點燃,緩緩吸了一口。

青黑的夜色襯着白色的袅袅煙霧,張司機覺得別有一番意境。

秋日的夜總是黑的早些,才七點,就已經黑透了。他從車窗望出去,路燈投下暖黃色的光,照亮花園邊的矮栅欄,在路沿上印上了成列的陰影。

一根煙還未抽完,花園那邊便傳來了聲響。

張司機立刻豎起耳朵,掐滅手中的煙,縮回車中,只留一雙眼睛在車窗沿上滴溜溜地轉。

他看見一個纖瘦的身影出現在花園裏。

那影子摸索着繞過花園裏的林城玫瑰花株,來到栅欄前。

路燈照亮那人的模樣,濃眉杏眼,鼻梁高挺而精巧,一頭漆黑的長發閃着亮。

她往背後看了看,确定沒人後,小心地擡起左腳——

說時遲那時快,張司機打開車門,幾乎是縱身飛躍過去——

“太太!可逮着你了!”

宋青囡吓得花容失色,驚聲慘叫:“啊!!!”

“省長!省長!”張司機興奮地跳腳,滿臉老褶綻開,“我抓住她了!我抓着她了!”

有開窗的聲音,李達康從二樓的卧室探出頭來,四下環顧一圈,然後皺緊眉頭,厲聲道:“張師傅!你能不能小聲點?這是省委大院!”

張司機仍然激動,抓着宋青囡的手腕,一個勁地沖着李達康揮舞:“省長!我逮着太太了!您真是神機妙算!”

李達康幾乎要把眼珠瞪落出來:“張師傅,還拉着不放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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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司機才意識到自己這樣拽着省長太太的細胳膊,實在不妥,趕緊松了手。

李達康的表情這才稍稍緩和。他看向宋青囡,一臉谄媚的笑:“阿囡,我就知道你會偷溜出來。”

宋青囡揉着被抓疼的手,擡頭惡狠狠地盯着李達康:

“李,達,康,你是不是有病!”

聽到自己的大名,李達康也冒火了:“宋青囡,我說了,今晚你就別想邁出這省委大院的門!”

“哐當!”

不遠處傳來一聲鈍響。

沙瑞金身着汗衫和運動褲,一臉窘态地從拐彎處的樹叢後走出來。

“我可不是故意要偷聽的啊,”他拾起滾落在地上的啞鈴,“你們的聲音,估計全院都能聽見。”

“沙書記,”宋青囡擠出一絲尴尬的笑容,“這個點您還在負重快走啊。”

“飯後消化嘛,不然怎麽能撞見這麽一出好戲呢?”沙瑞金走到她身邊,擡頭看着仍是悶悶不樂的李達康,“怎麽了?你們不是新婚夫妻麽,怎麽現在當着全院的面吵成這個樣子?”

李達康正要開口,沙瑞金揮了揮手阻止他:“能不能進屋說話,剛好我有空,替你們調解調解?我們三個人站在這兒,仰望你?”

李達康這才意識到自己失禮,趕緊雞啄米:“行行行,當然可以。”

三個人在客廳坐下。原本張司機不識相,也要跟着進門,被沙瑞金找了個由頭打發走了。

沙瑞金見李宋二人都黑着臉不作聲,只能主動打破沉默:“說說,吵什麽?”

宋青囡冷冷地開口:“沙書記,你們最好給公安廳施加壓力,要趙廳長趕快抓住那個逍遙法外的強/奸殺人犯,不然以後我就必須過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天一黑,我就哪兒都不能去,只能在家坐着。”

沙瑞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李達康:“省長,不至于吧?這樣護妻心切?”

“今晚我原本要和客戶吃飯談事,但因為他的要求,不能去。我總不能把所有的應酬都攤給合夥人吧?”宋青囡想起最近這一周李達康挑起的亂子,心裏就壓不住火。

譬如,她只不過超過了下班時間五分鐘,李達康就奪命連環call查她的崗,還命令她直到回家前,都要拿着手機保持通話狀态。

又譬如,加班開會,他竟然派田杏枝來公司守着,然後接她一起回家——他有沒有考慮到自己表妹也是個女人,也有遇見強/奸犯的危險??

如果田杏枝沒空,他便騷擾張明開,說什麽也要他在天黑後護送宋青囡到家門口。面對省長的要求,張明開敢說個不?結果愣是耽誤人家和新女朋友的約會時間,恐怕當晚大吵一架,第二天來公司整個人失魂落魄。

“李達康,”沙瑞金聽了這些,難以置信地掉轉頭,“我似乎又重新認識了你。”

李達康不自在地扯了扯襯衫衣領,無言以對——他當然知道自己這樣太神經質。

但是要壓制住這樣神經質的擔憂,又何嘗容易。

畢竟,再度失去她,再度讓她身陷險境——他想都不敢想。不可以,他不允許。

身為一省之長,他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要這官職何用。

沙瑞金觀察他的神色,知道這人霸道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只能想想其他戰術。

“我聽說,公安廳已經給出了嫌疑犯的畫像,李達康,你要是真的想保證青囡姑娘的安全,不如明天去省廳督促督促他們辦案。畢竟抓住這個狂徒,才能永絕後患嘛,”沙瑞金循循善誘,“而且你老這樣圈着青囡姑娘,要是傳了出去,漢東省省長畏懼暴徒,不讓省長夫人夜間出門,我們黨和政府的臉往哪裏擱?執法機關的威信何在?恐怕京州這塊兒的女性同胞都不敢出門了,滿街以後都只有漢子跑。”

李達康這才有了幾分愧色,神情稍稍軟和下來。

沙瑞金見他略有動搖,又轉向宋青囡:“青囡姑娘,俗話說的好,關心則亂。”

宋青囡小幅度地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

然而沙瑞金走後,她還是丢下李達康上樓,一個人睡去了南屋。

有時候,不得不狠下心來,治治他的霸道無理。不然以後恐怕越發不知收斂。

第二天,李達康一早就跑去了公安廳。

他心裏着急憋火,一路忙趕,甩出秘書好大一段距離。到了趙東來辦公室門口,更是連門都不敲就直闖進去。

“趙東來!”

“哎呀我的媽呀!”趙東來正拿着茶杯接水,被這一聲驚得一個哆嗦,茶杯在手裏打了個翻身,茶葉茶水潑得滿身都是。

“達康省長,您也好歹敲個門啊。”趙東來一身藏青色的警服此刻水跡斑駁,貼滿了赤褐色的茶葉,簡直不能更委屈。

李達康不理會他的申訴,自顧自地坐上趙東來的位置:“那個什麽,你給我彙報下山遠京州連環強/奸殺人案的案情。”

趙東來扭了扭脖子,無奈地甩甩濕答答的衣袖,用窗臺上的抹布随便擦了擦,就在桌前坐下。

“我們走訪了山遠縣和京州郊區的案發地點,找到了所有可能見過兇手的目擊證人,然後提取了他們對兇手描述中的共同點,終于趕出了這張嫌疑人畫像。”他在鍵盤上敲打了幾下,然後将電腦屏幕轉向李達康。

李達康湊近,看了看畫像,又擡起眼皮看了看趙東來。

然後身子又靠上椅背,從稍遠的距離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

“趙東來,”他緩緩開口,“你再不待見祁同偉,也不能把強/奸/犯畫得跟他一模一樣吧?”

“诶,我就跟你說,說不好這罪犯真是祁同偉哪個親戚,他家那一窩也稱得上是作惡多端了吧?”趙東來用手指戳着桌面。

李達康眉頭微鎖:“人都走了那麽久了,留幾分口德吧。”

有警員敲門:“廳長,有人找你。”

“誰?”趙東來神煩這些一句話不交待足夠信息的,效率太低。

“她說她叫宋青囡。”

趙東來和李達康面面相觑。

“你叫她來的啊?”趙東來問。

李達康搖頭,他也是一臉茫然。

趙東來吩咐請宋小姐進來。

宋青囡一走進辦公室,就看見了李達康。

這意外相見,兩人都不知該作何表情。

畢竟他們還在冷戰。

一時半會,都繃着臉,誰也不讓誰。

趙東來看出其中玄機,偷着樂:“讓你們秀恩愛,這會子怎麽的,互相冷暴力!”

李達康別了別嘴唇:“诶……那個,你怎麽來了?”

“我來協助警方辦案啊,這案子早點破,我早點得人身自由啊。”宋青囡語氣冷淡。

這兩口子還真是真性情,有點什麽都挂在臉上。

“你協助辦案?怎麽協助啊?”李達康不甘示弱。

宋青囡在趙東來給他拉的椅子上坐下:“趙局長,”擺明了忽視李達康,“我學習的是法律專業,但是一直以來對犯罪心理學也稍微有點了解。今天過來,還是求你幫我忙,讓我了解一下案件進展,”

說着她瞟了一眼李達康,聲調上揚,

“讓我對自己何時能夠重獲自由,有個心理預估。”

趙東來猜想,今天要不配合這兩人的要求,恐怕他這公安廳辦公室會變成修羅場。

他便也将犯罪嫌疑人的畫像給宋青囡看。

宋青囡呆呆地看着屏幕,半晌後冒出一句:“這人挺帥的。”

“啪!”

李達康和趙東來幾乎是同時拍桌而起。

“……”趙東來自知論炸毛,誰的氣焰都比不過李達康,于是默默坐下,不奪他人風頭。

李達康叉着腰,意識到自己反應有點太激烈,只伸出一只手指對宋青囡點點戳戳:”怎麽可以美化這樣一個十惡不赦的暴徒!”

宋青囡一頭霧水:“這畫像又不是我弄的,說美化那也是趙廳長美化吧。”

趙東來只得認:“我的錯我的錯。我等會兒就讓人把他改醜點,臉上加個大痦子。”

“趙廳長,你還真別說,或許你是應該将這畫像改得形容猥瑣一點,”宋青囡仔細地研究畫像旁的描述,“身高一米七五?”

“有何不妥嗎?這是根據在現場采集的腳印推斷的。”趙東來說。

“趙廳長,我并非懷疑你們的專業性和能力,只是根據我個人不成熟的分析,這個犯人身高應該不會超過一米六五。”

趙李二人被她這番話勾起了興趣。李達康俯身靠向她:“這,有什麽依據嗎?”

“我看過案情介紹,這個人的作案手法是先/奸/後/殺,說明他對自己的力量沒有太多把握,沒有能力侵犯一個尚有力量反抗的人,哪怕這個人是柔弱的女性,”宋青囡娓娓道出自己的推理,“而且最近一次發生在京州郊區的案件,據說受害者身中五刀,還是拎着一塊磚頭将作案者砸了好幾下——可見這個作案者必定看上去,就是一個弱中之弱的懦夫,平日裏可能備受歧視,才會用這麽孫子的方法在女性身上發洩自己的尊嚴。”

李達康見趙東來一臉專注地聽宋青囡高談闊論,心中驕傲感油然而生——他的太太是如此優秀。

“那這腳印……”趙東來覺得她說的有理,但尚有疑問。

“腳印和身高不一定成正比,這個的例子還不夠多嗎?”宋青囡的眼神落向地面,留給李達康一個嬌羞的側顏,“譬如李大省長,身高一米八,卻生得一雙小腳……”

“行了行了,”李達康從椅子上彈起來,一把拉起宋青囡,往門口走去,“趙東來,今天就先這樣,你還有什麽需要的回頭我把阿囡電話給你……”

趙東來撣了撣袖子上已幹的茶葉,冷笑一聲:這李達康,對宋青囡身邊的雄性動物如此提防,自己作為一個有家室的人,都和宋青囡見了好幾次了,竟然連個電話都沒有。

出了公安廳的大門,一直走到車前,李達康才停下腳步,轉身面對宋青囡。

“你怎麽當着趙東來的面,把我腳的尺碼都說了出來。”他嘴上是責怪,臉上卻是不好意思的笑容。

“本來是想說,你身高一米八,卻有一雙比女人還美的手……後來轉念一想,怕你多心,覺得我拿你的手比別人的腳。”

宋青囡拉過他的右手,勾住他的小拇指。

李達康就是一肚子的炸藥,此時也像沐浴甘霖,全都給消了。

“阿囡,”他将她擁入懷中,“對不起,我不該這樣神經質,讓你為難。但是想起曾經你被劫持的時候……想起以為再也見不到你的三年……我控制不住地害怕。”

“我懂,”宋青囡的心如浸泡在蜜裏,“我也不對,我應該努力讓你放心。”

“喔吼吼吼!”他們的頭頂上突然傳來笑聲,一擡頭,就看見趙東來半個上身探出窗口,正在看這幕好戲。

“省長!我就說我們這公安廳是風水寶地,旺桃花的吧?哈哈哈!”趙東來這大嗓門,引得滿樓的窗口都冒出腦袋來。

李達康沖他大喊:“滾!”

趙東來嘿嘿一笑,将頭收了回去,然而還是飄出一句:

“早生貴子~~~”

“後來,後來呢。”

小慕青伸出糯軟的小手,抓住宋青囡的食指。

“後來就有了你啊。”宋青囡親了一口他胖嘟嘟的小臉蛋。

她合上故事書,放在床頭櫃上。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後來呢?當然是有了可愛的小寶寶啊。

小慕青爬到她身邊,要抱抱。

“這麽晚了,慕青,你還醒着啊。”

李達康穿着睡衣,抱着一瓶白玫瑰出現在卧室門口。他剛剛洗完澡,發絲上還挂着晶瑩的水珠。

“可不是嗎?這孩子可能是遺傳了我們兩個工作狂的熬夜基因,怎麽精神就這麽好。”宋青囡憐愛地撫摸着小慕青的絨絨短發。

李達康走到床邊,将花擺在床頭櫃上,然後将臉湊到小慕青的面前:“寶貝,今晚和杏枝表姨一起睡好不好?”

小慕青使勁搖頭,小小的身軀往宋青囡身上鑽了又鑽。

“行,今晚跟爸爸媽媽睡。”李達康将他抱起來,親了又親,歡喜地不得了。

雖然這麽說,難免還是有點失落。兒子都快兩歲了,這就意味着他和宋青囡兩人共處的夜晚在過去兩年少得可憐。

“沒辦法呀,小孩三歲之後才能開始學會自己睡覺,我們啊只能擠擠其他時間。”宋青囡想了想,又撲到李達康耳邊,悄悄嘀咕了一句。李達康睜大眼睛,嘴角浮現暧昧的笑意。

“媽媽說,說。”小慕青發現雙親這不尋常的舉動,揮舞着小胳膊,急于知道真相。

“媽媽說,明天去爸爸辦公室看爸爸,”宋青囡同李達康交換了一個羞澀的眼神,“好了寶貝,睡覺了。”

熄燈以後,很快聽見小慕青睡着的呼吸聲,像是吹着一個看不見的泡泡,輕柔而可愛。小孩子沒有太多心思,說睡就睡,且睡得沉而香甜。

“書記,”宋青囡說,“謝謝你的花。”

“謝啥,是林城那邊特意送來給我們的,我借花獻佛。”李達康的手指輕輕撫摸她的肩頭。

“是培養出的第一批白色的林城玫瑰吧?”

“對,等有空了,我去林城移一株過來,栽在後院裏。這樣到了花季,家裏總能擺着你愛的花。”

“其實後院現在那幾株紅的,也很美,我也很喜歡。”

“喜歡,不是最愛。”

“嗯。”

宋青囡閉上眼,安心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這次是真的結束咯。

我在三年前胡亂寫了一篇十萬字的文,發在晉江上。那時的我比現在更幼稚,文筆更糟糕,只是閑着無聊所以埋頭大寫一通,後來果斷坑了鎖文。

結果前陣子為了寫《雪中墓》,重新上晉江,發現三年後,那篇被鎖住的文還有61的收藏(或許是因為系統問題)。

今天一時興起,點開看了看曾經的評論,才恍然大悟,那時候居然有這麽多人一直忠實地追着我的文。

就在那一刻我決定,應該要将《雪中墓》完結了。

因為我不想它變成一個留在你們收藏中,偶爾才更新的“僵屍”,畢竟晉江服務器那麽抽,騰出空間好納新寵;

因為我覺得,這一部結束了,下一段旅程會更精彩;

因為我将所有空閑時間都用來碼字,家裏積塵太深……

這幾周來的陪伴,你們應該能感覺到我是一個特別心軟的人,所以一直在不停地告別不停地開寫。

太感謝你們。

希望未來的故事裏仍然有你們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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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似秋風來》:對吳剛老師的YY已經接近尾聲

《春池亂》:存稿中,民國情/色/小說家(?)的宅鬥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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