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整個玉京園經過打掃的地方除了黎非凡住的這裏, 就只剩下霍韞啓的主院蘅蕪苑。大晚上的乍然出現這種情況,所有人只好暫時搬過去。

蘭姐不肯給他收拾房間。

“單獨住什麽住。”蘭姐的理由很充分,“年紀輕輕就分房,不利于感情培養。”

黎非凡一腦門黑線, “你早前不還讓我清醒一點嗎?說最後陪在二爺身邊的人家世不會差, 你現在把我推上去, 不擔心我到時候沒有好下場?”

“烏鴉嘴。”蘭姐睨他, “這麽長時間以來我算看明白了,你陪着他也經過了不少事,連夫人都對你沒意見。現在你又是二爺身邊的貼身助理, 我攔着有什麽用,平白給你們增添阻礙。”

黎非凡不想評價蘭姐的思想。

“我還是要一個人住。”

“為什麽?”

黎非凡被噎了一下。

因為某個人不是讓他睡地板就是睡沙發,他想睡個床有什麽錯?

但他肯定不能直接跟蘭姐這樣說, 只好道:“就你看今天晚上, 封建迷信那一套都來了,二爺現在還在處理這事兒沒回來,我晚上怕影響他休息。”

一提這個蘭姐整個臉都沉了幾分。

蹙眉說:“家族越深就越忌諱這種東西, 早前在本家那邊老太爺老太太還活着那陣就出過這種事,外面一直說老太太心悸治不好就是讓人給詛咒的, 所以二爺最恨這鬼神之說。今晚前院怕是有好多人睡不着,你就住二爺房間, 明早我讓人炖幾盅食補的安神湯,盛禾那丫頭吓得不輕, 你也要喝。”

黎非凡沒想到這居然不是第一次。

還和已經過世的霍家老太太扯上了關系。

但黎非凡意外的是, 霍韞啓既然這麽讨厭鬼神之說, 自己之前當着他面說的大仙托夢那一套, 他居然也沒和自己翻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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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上兵荒馬亂, 黎非凡也不想在睡哪兒這件事上一直糾纏。

就只好妥協說:“行,我就睡這兒,你也快去休息吧,不早了。”

“我和劉嫂今晚陪着盛禾睡。”蘭姐擔憂看了一眼,“你一個人沒問題吧?”

黎非凡失笑:“我能有什麽問題。”

“你臉色不太好。”蘭姐伸手替他拂了拂側臉的頭發,皺眉看着他說:“這剛在外邊傷了臉,家裏也不安生,這事兒還那麽巧出在你那院兒裏,保不齊就是沖你來的,我這心裏總不太踏實。”

“擺明了沖着霍家。”黎非凡倒是不懷疑這個。

只能說東西丢在他那兒,可能也和他近段時間存在感太強的原因有關。而且他住的那地方雖然比之前的人多了些,但到底地方不小,不像霍韞啓身邊不是管家就是保镖,更好下手。

能保證在霍韞啓過來的時候被人發現人偶,證明針對的還是霍家。

他頂多算是被牽連。

黎非凡催促蘭姐:“好了,不想了,快去睡。”

“行。”蘭姐拍拍他胳膊,“你也早點睡,別等二爺了,他今晚未必有時間回來。”

“知道了。”

黎非凡站在霍韞啓房間的床邊,思考自己到底是床上睡比較好,還是自覺去沙發比較好。

這個房間的布置和黎非凡在本家住過的那個房間格局差不多,空間很大,雖然霍韞啓搬來時間不長,但大概是因為他最近都住在這邊,房間裏有一股獨屬于他身上的氣息。

今晚他之所以沒跟着霍韞啓一起去看看這件事查得怎麽樣,一來是他真的不太适應這種東西,二來也是他覺得可能事關家族內部矛盾,還是讓霍韞啓自己處理比較好。

兩分鐘後,黎非凡果斷掀開被子上了床。

如果霍韞啓回來,那他再起來好了。

這是他入睡前的最後一個想法。

然後他就成功體會了一把鬼壓床的感覺。

和前兩次做夢的感覺又不一樣,他這次腦子非常清醒,他還能想起晚上發生在院子裏的事,想到他現在睡在霍韞啓床上,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被子壓在身體上的重量。

但就是動不了。

身體像是灌了鉛,連擡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想睜開眼睛也成了一件無法完成的事情。

而且他又看到畫面了。

畫面和之前看見飯莊爆炸的場景一樣不太穩定,時間像是深夜。

街角零星的霓虹能看出周圍是一條老街,路燈昏黃,道路被卡車碾爛還未曾來得及重新整修,在中間積起幾個泥水小坑。路邊的門鋪閃爍着暗紅色燈光的牌子,上面寫着“麗姐發廊”的字樣。

然後黎非凡聽見了悶哼痛吟。

在發廊旁邊的小巷子裏。

畫面随着黎非凡被吊起的心情轉換,他看見了黑漆漆巷子裏趴着的一個人影。

是個男人,看不見臉。

但黎非凡能看見他抽搐的身體,看見他頭頂下面暗紅的血。

他試着往前走,但是卻走不進去。

畫面再一轉,天剛剛亮。

巷子口停了警車和救護車。

有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擡着擔架從裏面出來,擔架上的人蓋着白布顯然已經死了。

對話也清晰傳來。

“屍體都冷了才被人發現,救不回來了。”

“挺年輕的,看起來也不是什麽混混,怎麽會在這種地方出事。”

“聯系親屬吧。”

黎非凡看着醫生擡着擔架從自己身邊路過,他視線放在了白布上,下一瞬因為颠簸眼睜睜看着一只手從白布下面滑出來。

的确是很年輕的一只手,一個素圈裝飾戒指戴在拇指上,讓那雙沾了血的手看起來尤其刺眼。

下一秒有人拍在他肩膀上,黎非凡回頭,然後一個激靈睜開眼睛。

他醒了。

“做噩夢了?怎麽這麽多汗?”

黎非凡喘了口氣才發現摁在自己肩膀上的人是霍韞啓。

他像是剛進屋,外套就扔在床尾,窗戶看出去還是黑的。

霍韞啓見他睜眼就越過他按亮了床頭的小燈,瞬間讓整個房間陷在了一種溫暖的光線裏。

黎非凡擡起像是高燒後遺症一樣綿軟的手臂搭上額頭。

“回來了。”他聲音有些啞,“幾點了?”

聽見黎非凡的聲音後霍韞啓蹙眉摟着他肩膀讓他坐起來,“才一點多,剛進來就發現你不對勁。”

“因為晚上那人偶吓着了?”霍韞啓說着伸手捏了捏他的後脖頸。

黎非凡順着他的力道把額頭抵上他肩膀,咽了咽唾沫艱難說:“也不算,就是這一晚上讓我挺想回陽間的。”

封建人偶,怪異夢境。

沒一個正常人的事兒。

大約是看慣了黎非凡張揚從不低頭的那一面,乍然這麽抵着自己露出脆弱脖頸的樣子讓霍韞啓心裏不太舒服,捏着脖子讓人把頭仰起來,皺眉問他:“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黎非凡也不逞強,“心髒有點悶。”

霍韞啓臉色變了變。

“不早說,藥呢?”語氣肅然。

黎非凡:“在原來的院子裏,沒帶過來。”

“等着,我馬上讓人去取。”

霍韞啓給他身後墊了枕頭,才起身出去。

黎非凡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過了兩秒才收回目光。

他摁了摁心口,發現距離上一次發作時間好像縮短了,而他每一次有反應都跟做夢有關。黎非凡開始不确定是因為夢境刺激導致了心髒不舒服,還是心悸導致了夢境的出現。

總之不管哪一樣,都讓他很想罵人。

作為一個穿書人,他既沒有改變世界也沒想阻礙劇情。

他的目的只是改變自身這個人物的結局而已。

目前看來應該是有效果的,只要他維持霍韞啓現在對自己的觀感,将來他不至于對他有多狠,這點自信他還是有的。

但是他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麽會做夢。

而且書裏也根本沒提過黎非凡有心悸的問題。

黎非凡還沒從這個疑惑裏脫離,霍韞啓就已經端着藥回來了,托盤裏除了那個小的白色藥瓶還有一杯溫水。

“先吃藥。”霍韞啓把托盤放在床頭。

黎非凡順從接過那兩片藥服水吞下。

霍韞啓見他喝完,拿走他手裏的玻璃杯放到旁邊,開口說:“明天讓醫生再給你重新檢查一次。”

黎非凡其實猜到大概率是查不出什麽來的。

但他也沒打算用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就點了點頭。

“對了,晚上的事兒查得怎麽樣?”黎非凡靠着床頭終于想起來問他。

霍韞啓掃了掃他的臉色,然後說:“查清楚了,霍家以前的大夫人手底下的一個老仆,大概是看自己快要老死了,死前不忘替她主子最後掙紮一回。”

霍韞啓這話裏多少帶了點狠厲的感覺。

“大夫人?”黎非凡轉念一想,“那不就是你爸第一個老婆,霍敬親媽,霍七他親奶奶?”

“是她。”

“也不對啊,人偶不是寫着霍家滿門?一個下人連帶着把自己女主人的兒子,兒子的兒子全給詛咒進去,她主子不得從墳裏跳起來?”

黎非凡吃了藥這會兒也緩過來不少。

霍韞啓看他那樣子,問:“不害怕了?”

“我……其實也沒怎麽怕。”黎非凡尴尬地撓了撓下巴,“就是沒想到你們這種豪門裏水挺深的,還盡整這些東西。”

霍韞啓給他把被子往上扯了一點,解釋,“我爸結婚特別早,和霍敬他媽是聯姻,關系一直不冷不熱。後來他發現大夫人其實喜歡的另有其人,就開始在外面胡來,兩人拔刀相向鬧得很難看。沒過幾年大夫人喜歡的那個男人就病死了,從那以後她就有些瘋瘋癫癫的,認定是霍家害了她一輩子。還把那個男人的牌位立在她自己房間裏,請了大師天天在屋裏念經。”

黎非凡越聽臉色越木。

幹巴巴道:“挺狗血的。”

不止原書狗血,連老一輩的人生都這麽曲折離奇。

霍韞啓:“所以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兒子更別說孫子。”

“那外面說詛咒霍老太太的,也是她?”

“她的确幹過這事。”霍韞啓說:“但老太太那是年輕時候就有的毛病了,年齡大了就更不容易好,詛咒之論純屬胡扯。”

黎非凡點點頭,“那她這老仆人還挺忠心的,雖然是愚忠。”

“人活不了多久了,不會送她去警局。”

黎非凡不會質疑他的處理方式,只是又想起一件事,“這種老仆不應該留在本家嗎?怎麽會到玉京園來?”

“那老仆的兒子是福叔給園子裏找來的花匠。”霍韞啓不再對他多做解釋,開口說:“以後不會再出現這種事了。”

黎非凡覺得他安撫自己的意思太明顯。

強撐:“我又不在意。”

“嗯,不在意。”

黎非凡:“……”

他猜自己被噩夢吓得吃心悸藥,怕是已經把怕鬼的印象牢牢定死在了霍韞啓的印象裏。

就挺丢人的。

他幹咳了一聲,看看周圍,“你今晚睡哪兒?”

“都可以,去隔壁吧。”

“算了吧,都這麽晚了。”黎非凡叫住他,“隔壁根本就沒打掃,你要是能忍受跟我躺在一張床上就睡這兒,反正倆大男人怕什麽。”

霍韞啓看了他一眼,把拿起來的衣服丢回去,顯然是同意了。

黎非凡剛出了一身冷汗,本來想去沖個澡,但是被霍韞啓阻止。

“就這麽睡,半夜洗澡容易感冒。”

所以他又放棄了這個打算。

和以往黎非凡嘴上逗着讓霍韞啓和自己睡不一樣,倆人真正躺在一張床上了,才發現霍韞啓這人存在感特別強。

黎非凡和他待在一個房間也不是一次兩次,知道他睡覺屬于比較安靜的那種,但是同一條被子之下,即使他們中間還隔着能睡下一個人的距離,黎非凡也能感覺到身側的熱源。

關了燈那種無形中的存在感像一把小刷子在心裏撓。

黎非凡就挺奇怪,他以前也不是沒和哥們兒在一起躺過,但感受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黑暗裏霍韞啓突然開口:“一直動,是還在想晚上的事?”

黎非凡都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動。

開口就說:“沒有,我在想你腎應該挺好的。”

空氣中詭異地安靜了幾秒。

最後,霍韞啓:“我腎好不好你不用知道,一做夢就大汗淋漓倒是看得出你身體虛,好好睡,別再亂動了。”

黎非凡:“……哦。”

操,哪個男人願意被人說虛啊。

黎非凡也以為自己會睡不着,但他稀裏糊塗居然很快再次睡了過去。

而且也沒再做什麽亂七八糟的夢。

第二天醒來房間裏已經沒有霍韞啓的身影。

他下樓吃了早飯,碰見了沒精打采的盛禾,想到昨天晚上這小姑娘被吓得驚聲尖叫的樣子,一邊想着作孽,一邊說:“閨女,還怕呢?今天帶你出去兜風。”

盛禾怏怏看了他一眼,居然還配合他。

“不行爹,二爺交代了你今天要看醫生。”

黎非凡差點忘了這茬。

他以為是像之前一樣去醫院,結果不到半個小時,家裏來了個穿白卦的老頭兒。

提着個醫藥箱走進來,笑眯眯的樣子。

見着他就說:“小二爺親自請我出診,我還以為是哪家高壽長輩,倒是沒想到病人是個長得這麽不錯的年輕人。”

蘭姐陪着進來的,身後還有遲靳和成予南。

這倆人估計是來找霍韞啓,遲靳見着黎非凡也說:“之前怎麽不知道你還有這麽個毛病,連祝老前輩都請來了。”

蘭姐替他解釋:“祝老是以前老太太的家庭醫生。”

難怪這人提起霍韞啓像提起小孩。

“您好。”黎非凡朝人點點頭,“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老人擺擺手說:“當年霍老太太受這毛病苦痛挺多,我也是醫術有限,頂多能讓她的身體好轉一些,始終沒辦法根除。二爺如今還肯信任我,也是我的榮幸。”

蘭姐請老醫生屋裏坐。

一邊感慨說:“您都退休好幾年了,我也實在沒想到二爺會請您出來。”

祝老笑聲中氣很足。

“能出門走走也挺好的。”

蘭姐帶着人先一步進去了,黎非凡還留在原地。

遲靳上下看他,遲疑:“你這不嚴重吧?”

“謝謝,昨晚活在陰間,但願不嚴重。”

遲靳哭笑不得,“昨天晚上的事兒我們聽說了,我媽一公司女老板還天天求神拜佛呢,霍家這種事見怪不怪了。”

黎非凡不想和他繼續這個話題,看了看他倆,“你們怎麽來了?”

“有工作上的事找韞啓。”遲靳說。

他身後的成予南從進來就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大概是上次在電話裏不怎麽愉快,他們誰也沒先一步跟對方打招呼。

“你問福叔吧,早上就沒見着他人。”黎非凡說。

遲靳點點頭,“那我們先過去。”

遲靳說完成予南先轉身,這讓他原本放在身側的手在黎非凡眼前晃了一下。

“等等!”黎非凡突然出聲。

兩個人同時停下來看着他。

黎非凡皺着眉指了指成予南,“你手舉起來給我看看。”

成予南蹙眉掃了他一眼,但還是把手拿起來。

一個白晃晃的素圈銀戒指正好套在他的拇指上。

黎非凡心裏已經驚濤駭浪了,還是很平靜的問了一句:“這戒指哪來的?”

“這個啊,不值錢。”遲靳直接替成予南回答,說:“還是好幾年前我們幾個去國外在一個路邊攤上買的,奕輕付的錢,他挑了這麽個破戒指一直戴到現在。”

我們幾個,聽這話黎非凡就知道都有誰。

戒指和書奕輕有關那成予南自然很看重,也就不會存在被替換的可能。

但成予南不至于這麽早就死啊。

黎非凡自顧自想,上次爆炸霍韞啓都沒事,那這次說不定也只是什麽錯誤衍生畫面。

成予南見他臉色不對,終是皺眉問他,“有問題嗎?”

黎非凡搖搖頭。

“沒什麽。”

停頓兩秒,又像是良心過不去,“最近別去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吧,不安全。”

對面倆人:“……”

黎非凡:“算了,當我沒說!”

他覺得自己現在也挺陰間的。

像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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