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祝老是很傳統的中醫, 他會號脈,還會紮針。

黎非凡坐在桌子邊看着那一排長短不一的銀針覺得自己實在是笑不出來,勉強扯了扯嘴角說:“我感覺我現在挺好的, 要不您随便給我開兩副藥我試試再說?”

老人擡頭掃了他一眼, 笑了。

“年輕人勇敢點。”

黎非凡:“……我挺勇敢的。”

“紮銀針不會很疼。”老人被他的神情逗樂, 一邊抽出半個巴掌長的銀針一邊說:“你和當年霍老太太的情況不一樣, 并沒有任何器質性病變的征兆,更多的是和精神壓力大、自身情緒有關,所以中藥調理輔佐針灸治療對你效果更佳。”

蘭姐在一旁聽得臉色凝重。

聞言就說:“他這種情況以後會加重嗎?”

“你要這樣問我肯定沒辦法跟你保證不會加重。”祝老一邊捏着黎非凡手上的穴位, 一邊透過快要掉到鼻尖上的老花鏡看着黎非凡, 語氣意有所指,“一旦涉及到心理問題那再好的醫生都只能治标, 他不治本。氣血不足, 焦慮、抑郁,長時間傷懷, 想得多情緒過于激動都會對一個人的心理産生巨大影響,年紀還這麽輕, 看事情要看開啊。”

黎非凡一整個尴尬住。

尤其是看見盛禾看他像是他馬上就要死了,連蘭姐眼睛都泛紅的時候,轉身看着蘭姐無奈說:“蘭姐你這是幹什麽,你看我像是會焦慮和抑郁的人嗎?”

說完又對着面前的老人道:“祝前輩, 雖然醫生都習慣把三分險情說成七分,但你吓人可不好, 我自己什麽情況我還是知道的。”

中醫西醫的結論一致, 證明還是有一定道理。

可他的存在本身就沒有道理。

他穿書進來的, 雖說也為自身情況頭疼過, 但他也真沒覺得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情。

他都能心安理得接受自己作為男人卻要完全依附另一個男人的事實, 坦然面對這個身份帶給他的一切麻煩,應付那些看似無厘頭卻接二連三的狗屁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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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大少爺眼裏,反正過不過都是一天。

那還是得繼續過。

“那你也是思想包袱過重。”蘭姐不滿意地看向他。

繼續緊鎖眉頭道:“你要是再繼續這樣,我就告訴了二爺,從今往後你也別天天出門了,一天到晚就留在這園子裏陪我們這些老老少少好了。”

黎非凡頭大,“我什麽就這樣了?我什麽都沒做吧?”

“你還沒做,我就沒見你消停過。”蘭姐沒好氣說:“早前二爺沒讓你去集團,你自己說說你有幾個時候是老實待在家裏的,現在跟着出門了,二爺公司忙你跟着轉,二爺都待在屋裏了你還和霍七搗鼓着你自己那些事,你讓我說你什麽好。”

平白無故被教訓了一頓。

黎非凡又沒辦法跟人說明,他這心悸根本不是因為勞累,更不是因為自己情緒上有問題。

雖然他也沒摸清頭緒,但總歸他是個正常人。

所以只好對着蘭姐說:“男人最重要的不就是事業。”

“那你也得有命忙事業。”

“嚴重了嚴重了。”這下連祝老都出來幫忙搭腔,對着蘭姐說:“天天關在屋裏的确是不利于調養的,保持身心愉快最重要。”

黎非凡去拉蘭姐的手,“好了好了,別氣了,生氣老得快。”

“我看你還是覺得沒人治得了你。”

“不能,蘭姐那是一治一個準。”

“貧吧你就。”

一個小時後,祝老被福叔引去了霍韞啓的書房,這事兒黎非凡是不知道的。

只是霍韞啓單獨給了他兩天假,讓他休息。

黎非凡也沒非要跟去公司,他又沒什麽敬業人設,不去就不去。

另外就是在一些年紀大的人眼裏之前他住的那院子多少沾了晦氣,福叔說要徹底打掃後找人翻新,暫時就不安排人住了,他自然也就沒辦法搬回去。

不過蘅蕪苑作為主院房間多得是。

他告訴霍韞啓自己要一個單獨的私人房間後,他讓人把隔壁的房間劃給了他。

自此黎非凡在其他人眼裏,算是徹底入了霍家二爺的眼。畢竟園子那麽大,從最初霍韞啓沒有搬遷他一個人住,到後來搬遷成功他還是單獨住,就算跟着霍韞啓進進出出那多少也給人一個養了個玩意兒在身邊的感覺。

但要知道如今的玉京園不是最初那個玉京園了。

他是霍家标識,是中心。

如今的蘅蕪苑每天不知道多少門客和政商拜訪,雖然大多都被攔下,但架不住這日漸繁榮門庭若市的景象。

如今想要靠着他黎非凡搭上霍家的,自然也不在少數。

而且無一不是巴結讨好,口口聲稱他黎先生。

但只要關上門,這園子裏也就那麽些人,家主就一個。

黎非凡這半吊子也沒拿自己當正主,有人巴結他就受着,送禮他都敢收。

他病假第二天就收了一大禮。

晚上霍韞啓回來,他抱着那玩意兒往他面前一放。

“貔貅?”霍韞啓脫了衣服往桌子上掃一眼,“哪來的?”

“鐵路局張局送的。”

黎非凡在那一個盆那麽大的玉雕擺件上頭吹了吹灰,椅子桌子看向霍韞啓,“他想打通連接巴嶺的路,可不就得求到你頭上。”

“求我頭上?”霍韞啓嗤笑一聲挂完衣服走回來,“我看是求你頭上了吧。”

黎非凡把他拽過來按坐下,自己站在他身後。

開口說:“我知道這項目本來就得成,你看啊,人張局不知道二爺你在利民這種事上向來很支持,你又是個好事不留名的性子。他這禮戰戰兢兢一送,我這麽随随便便一收,事成了,他心裏輕松又還能記着你的好,一舉兩得。”

霍韞啓回頭瞥了他一眼,“是嗎?”

“不是嗎?”黎非凡說。

霍韞啓不搭理他,轉頭看着桌上的東西。

“喜歡這個?”他擡擡下巴問。

說到這個黎非凡就笑了,開口道:“他這禮說來也是送得湊巧,霍七那邊像模像樣弄了個公司,雖然還沒裝修,但這玩意兒招財啊,我尋思擺在前臺就不錯。”

霍韞啓:“你要喜歡哪裏買不來。”

“買不着。”黎非凡拍拍那擺件腦袋,“這麽大又沒有一絲雜質的田黃石黃金都比不了,我眼睛毒着呢,古時候皇帝才能用的,這玩意兒有價無市,是個稀罕東西。”

霍韞啓回頭沖他揚眉,“對玉也有研究?”

“哈哈一點點。”黎非凡當然不會告訴霍韞啓他沒涉足影視投資的頭一年跟着一內行人學過一點東西,原石地都跑過不少,現在看見了自然心癢。

黎非凡手搭着霍韞啓的肩膀,食指和中指像小人走路一樣沿着他胸膛一點點往下,“所以,二爺,你看這個東西他……”

霍韞啓伸手按住他的手,語氣無奈。

“你這讨好我的方式下次換換。”

“換什麽?”黎非凡手指撓了撓霍韞啓掌心,發現他有一瞬間的僵硬後俯下身,湊在他耳邊用氣聲說:“我三百年才成精化形,修的就是這魅惑之術,如今二爺不讓用,我怕是活不成的。”

“黎非凡!”

黎非凡趴在他肩頭笑出聲。

他笑夠了說:“那這東西我可抱走了啊。”

“要真喜歡,随你。”

“就知道還是二爺大方。”黎非凡滿意地把東西拿起來,轉身離開後又半路回頭,“爺,等我哪天發財了也送禮孝敬你。”

霍韞啓:“……趕緊滾。”

第二天又剛好是周末,黎非凡拿了東西去找霍七。

短短時間沒見着他,這家夥簡直是大變樣。頭發更短了,穿一身正裝,像是剛剛進入社會的大學生,一股子青茬味兒。

霍七定的辦公樓黎非凡是第一次來。

空間其實不小,少說也有兩百平,只是周圍看起來有些偏僻。

“你這東西哪來的?”霍七跟在他後邊打開手裏的東西問。

黎非凡看了看周圍随口說:“從你二叔那裏坑的。”

霍七一言難盡地看着他。

他們這層樓在第十七層,還全是毛坯,腳下還堆着木板和石子泥沙,黎非凡看着頭頂,不小心踩着一塊木板趔趄了一下。

“沒事吧?!”霍七要伸手來抓他。

黎非凡勉強站穩,朝他擺手說:“沒事。”

霍七拿着東西跟着他在裏面轉,過了會兒又問他:“聽說你病了?”

“你聽誰說的?”黎非凡回頭。

霍七:“你聽話有沒有聽重點,你管我聽誰說的。”

“我發現你小子最近有點嚣張啊。”黎非凡朝着他走了兩步,狀似要擡手揮他。

霍七擡起胳膊就躲。

黎非凡又被他這慫樣子給逗笑了,說:“放心,不打你。”他是真的覺得感慨,看了一圈說:“我自己都沒想到你能做到這一步,霍七,你很厲害,真的。”

霍七突然臉色爆紅。

看着他的眼睛都四處飄忽,粗聲粗氣地說:“幹什麽突然說這種話,惡心死了。”

“我惡心?”黎非凡無語,“你就想讓我罵你是吧。”

“別扯開話題,你還沒回答我呢。”

黎非凡又被帶回來,撿起地上一顆生了鏽的釘子,提醒:“小心腳下。我沒事,老毛病了。”

霍七就站住不說話了。

兩秒後,他轉到黎非凡面前。

“幹什麽?”黎非凡不解地看着他。

霍七皺眉:“你是不是過得不好?”

“哈?”

“我問你是不是過得不好!”霍七眼神變得認真,看着他道:“你身體不舒服我二叔是不是不管你,住在玉京園是不是所有人都欺負你,你跟我說實話。”

黎非凡:“你這又是在關心我嗎?”

“誰要關心你!”

黎非凡五官都皺起來:嗯……小孩子好難帶。

然後他說:“我過得特別好,您老就甭操心了啊。”

“你還騙我。”霍七一把拽住他胳膊,“你真當我什麽都不懂的三歲小孩兒?像你這樣的看起來活得再光鮮亮麗,背地裏、背地裏也都是心酸苦楚。”

“少爺。”黎非凡擡手摸摸他額頭,“你去哪兒給我找的苦情劇本?快別腦補了。”

霍七瞪他。

黎非凡嘆氣,“沒人欺負我,我吃得飽穿得暖,身體安泰精神富足。”

“騙子!”

“我究竟哪兒騙你了?”

“如果不是過得不好,你為什麽要自己掙錢?”

黎非凡被這言論總結得哭笑不得,開口說:“我不知道太子爺你從小過着怎樣的富足生活,但我必須告訴你在我們普通人的眼裏,能自己養活自己那是活着的基本要求和意義,而成就一番事業是精神和物資的雙重追求,懂沒?”

霍七搖頭,“不懂。”

“不懂就別懂。”

“那二叔對你,他……”

“他愛我,特別寵我。”黎非凡說:“全世界那麽多人,他就寵我就寵我。”

霍七沖他撇嘴,看得黎非凡很想抽他。

最後霍七說:“總之你放心,我會替你掙錢的,很多錢。”

“什麽鬼。”黎非凡認真看着他說:“霍七你給我聽着啊,我當初找上你沒有任何功利性的目的,你現在所做的所有努力,獲得的所有價值都将回饋你自身。目前看來我們屬于雙贏局面,但你掙錢不是為我,不屬于我的我也不會要,而且如果将來有一天,我發現你做的事情超過了我底線或者威脅到我,我會毫不猶豫一腳把你踢開。”

霍七聽了這話像賭氣一樣看着他。

最後問一句:“什麽是你的底線?”

“就比如。”黎非凡想了想,然後才說:“為了某個男人把公司全部賭上去,又比如以卵擊石和你二叔這種過分厲害的人作對,結果傷害到了我的利益,就大概這種吧。”

霍七死盯着他,“如果為的那個男人是你呢?”

“用我的錢花我身上?你可真想得出來。”黎非凡指他,“你敢動我錢跟你沒完啊。”

霍七看起來被氣得不輕,胸膛都上下起伏了好幾次。

最後說:“你就知道錢!”

黎非凡挑眉:“是的,握在手裏的錢才是真的,等你被社會毒打以後就懂了。”

“我不想懂!”

“怎麽每次見着我都這麽大氣性。”

霍七差點被搞自閉。

一個人蹲在牆邊生悶氣。

黎非凡繞過他走到沒有安窗戶的窗邊看了看,他手放在水泥邊緣按了一下,探身往下看。

這邊位置高,所以黎非凡一眼就看出了這裏離他們之前去的酒吧一條街不遠,他現在在那邊擁有兩個門市只是還未租出去也沒有投入使用。

然後他視線再一轉,就注意到了那條街背街的位置。

“麗姐發廊”幾個字在白天并未閃着光,即使從遠處看過去也能看出上面的陳舊痕跡與斑駁字體,和周圍冷清的街巷融在一起毫不違和。

黎非凡驚訝于這種巧合,但是不止那個理發門店,連門店旁邊那個從現在視角看去的小巷子都和他夢裏別無二致。

他以為夢裏的地方應該很偏僻。

但是誰能想到與如此繁華的酒吧街僅隔着一道牆就是一條這麽古舊的老街巷。

黎非凡看着那邊微微出神。

“你在看什麽呢?”見他半天沒反應霍七還是主動走上來。

黎非凡掃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那邊說:“不在高處看完全看不出這兩邊差距這麽大。”

“你說那邊啊。”霍七現在做的事多了,對這一片還是很了解的,開口說:“那邊其實早就被劃為拆遷地了,說是要建個游樂場還是什麽的,但是據說拆遷款沒有談攏,很多老住戶不願意搬就一直這麽拖了下來。平常都沒什麽人往那邊去的。”

黎非凡對這個不關心。

他現在無意中發現了這個地方,多少在心裏埋下疑影。

他又沒辦法當做完全沒有看見。

霍七看向他,“你沒事吧?剛剛氣我不還好好的,幹嘛這麽嚴肅?”

“沒事。”黎非凡收回目光,“走吧。”

知道地方又如何,他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他又不知道具體是哪天晚上。

霍七盯了他兩眼準備下樓。

到了樓梯口黎非凡又突然停住腳。

“你有沒有成予南電話?”

“啊?”

“成予南,你有沒有他電話?”

霍七不明所以,摸出手機,“有啊,怎麽了?”

“給他打個電話,問他今天晚上去哪兒?你就說太久沒見想約他吃飯,看看他究竟有沒有時間。”

霍七:“你幹嘛不自己問?而且你這要求很莫名其妙啊。”

“我和他有仇行吧,一找他我就來氣。”黎非凡沒什麽好臉說:“你打不打。”

“打打打,馬上打。”

霍七給成予南去了個電話,沒響兩聲就接了。

“霍七?有事嗎?”是成予南的聲音。

霍七這家夥根本就不會演戲,張口就說:“黎非凡問你今天晚上有沒有時間,他想約你吃個飯。”

黎非凡:“……”

對面的成予南:“……”

隔了兩秒,對面換了個聲音。

“在哪兒?”語氣平平常常。

是霍韞啓。

誰知道他居然和成予南待在一起。

霍七幹巴巴看了黎非凡一眼,老老實實喊:“二叔。”

黎非凡把手機拿過來。

“在外面。”他說。

霍韞啓像是在忙,能聽見紙張翻閱的聲音,他問:“有事要和予南談?”

黎非凡尬了一秒:“沒有。”

“那晚上回來吃,讓人去接你。”

黎非凡碾了碾腳下的小石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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