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三月十五,喬大少爺二十二歲的生日。
身為喬女士的寶貝金疙瘩,喬明嶼很榮幸的擁有了一次溫馨的家庭聚餐的機會。
白天赴了朋友們給他準備的生日趴,晚上回來,一進門就愣住了。
沙發上,兩個人,一個西裝革履,一個毛衣運動褲,前者坐得端正,後者随性,明明看着很不搭、甚至不是同處一個世界的,但卻相談甚歡。
是的,相談甚歡。
俞西沉,他爸,說得滔滔不絕……
“爸,林叔。”喬明嶼換了鞋,走過來打了聲招呼。
“回來啦!”林苗苗樂呵呵的應了一聲。
俞西沉上下打量他一圈,說了句‘長高了’,然後就沒話了,轉頭跟林苗苗繼續聊剛才的話題。
喬明嶼也沒上樓,坐在旁邊的小沙發上玩兒手機。
十幾分鐘後,林苗苗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大喇喇道:“你們父子倆說會兒話吧,我上去換一身配得上微微禮服裙的西裝。”
話音呀,那個嘚瑟呀。
絲毫沒有為了別人斂起本性的憋屈和不甘。
等人上了樓,喬明嶼把手機鎖了屏,問那兀自品茶的人:“你怎麽來了?”
俞西沉:“你媽電話邀請的。”
喬明嶼不知道那對兒新婚夫妻是怎麽想的,但還是說:“林叔挺好的。”
俞西沉眼神意味不明的看他。
喬明嶼被盯得挪開視線,擡手摸了摸鼻子。
“呵。”
俞西沉輕笑了聲,解開了兩顆西裝扣子,問大兒子:“你覺得我要對付他?”
長了一歲,變化是有的,這些日子跟在喬薇身邊做事,他身上的閑散消退了幾分,淩厲多了一點,但放在生意場上的那群老狐貍面前,還是嫩。
但也沒事兒,總歸他和喬薇還在,還能替他遮擋幾年風雨,慢慢兒教就是了。
喬明嶼抿了抿唇,沒說話。
他又不是那沒見過世面的父子三個,豪門裏的不入流手段,他知道不少。
“你媽選男人的眼光不錯。”俞西沉說。
在喬明嶼看過來時,他又慢悠悠的補充了一句,“包括我。”
喬明嶼:“……”
飯桌上,喬薇前夫現任齊聚,一衆親戚神色各異,但又不敢說什麽,努力暖場。
林苗苗似是察覺不到那些隐隐打量的視線,吃得開心。
吃了生日蛋糕,俞西沉就起身告辭了。
喬明嶼屁股沉沉,坐在沙發上沒有動,漫不經心的玩兒手機。
壽星最大,喬薇也沒說他,跟林苗苗一起去送俞西沉。
林辭遇帶着林安安小朋友乖乖坐在沙發上,對四面八方投來的各種目光照單全收,笑得乖軟。
吃飽喝足,無聊得想要摳地板……
“作業寫完了嗎,在這兒裝什麽木頭人?”一道欠嗖嗖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游神天外的林辭遇被這冷淡的一嗓子喊回了神,莫名又疑惑的神色,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憨憨的。
“啊?”她出聲。
“你是打算把那些作業帶回去,讓你老師寫?”喬明嶼握着手機,屏幕按亮又摁滅,語氣嘲諷。
林辭遇啞言,接下了他這個另類的臺階,乖乖的起身,“那哥哥,我回房間寫作業了。”
她一動,腿部小挂件的林安安也跟着爬下沙發,抓着她的手指亦步亦趨的跟着。
喬明嶼垂了眼,不鹹不淡的從鼻腔裏發出一個音,又按亮了手機,似乎對她在與不在,毫不關心。
兩人一走,客廳裏原本細細碎碎的小聲議論消失了。
“明嶼,你怎麽也不勸勸你媽,這說結婚就結婚,也不跟長輩說一聲的,那男的,窮得叮當響,還帶着倆孩子,你媽怎麽想的,怎麽這樣的人也能看得上?”一個燙着時髦卷發,塗紅唇的微胖女人立馬湊過來道,言語裏的嫌棄絲毫不加掩飾。
喬明嶼捏着手機轉了下,涼薄道:“表舅媽是想讓我媽,大年初一去我外公外婆的墳頭上說自己結婚了?”
張淑媛臉色一僵,讪讪道:“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再怎麽說,咱們也是一家人,那三個才是外人,你可別犯傻,家裏的東西都是你的,別給外人占了去。”
喬明嶼放下手機,直視着那張精明算計的市儈臉,“你口中的外人,是我小後爸,他就是再窮,也沒厚顏無恥的在自家人身上吸血。還有,我家的東西,就不勞煩你惦記了,我媽就算是真給了那倆小的,也輪不到別人跑到我面前說三道四挑撥離間。”
客廳裏的鋼琴聲悠揚,這話直接傳到了衆人耳朵裏。
旁邊原本還躍躍欲試的人,頓時收回了腳,不給自己找不痛快了。
喬氏集團現在是喬薇做主,讓她高興了,分紅還能多給一點,幹嘛去得罪人呢?
至于這個二世祖,十有八九就是喬氏集團的繼承人,年紀淺,說話毒,但身後有喬家和俞家兩座大山在兜底——
你聽這話不高興?
不好意思,憋着。
喬薇跟林苗苗前後腳進來,眉梢一揚,喜盈盈的問:“說什麽呢,這麽熱鬧?”
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仿佛剛才跟林苗苗在門口偷聽的人不是她一樣。
似是怕喬明嶼這大少爺告狀,張淑媛臉上堆着笑,搶先道:“這不是我家佳佳要從國外回來了嘛,那孩子還說回國要找工作,我心想,費那勁兒幹啥,咱們自己家裏有公司,直接進公司幹呗,微微,你幫嫂子看看,公司裏有什麽适合佳佳的職位嗎?”
喬薇笑了下,轉頭問兒子,“有合适的嗎?”
聽她這話,張淑媛瞬間放下心來,就說嘛,一筆哪兒能寫出兩個喬?喬明嶼就算是對她再不客氣,他們也是一家人。
喬明嶼靠在沙發上,翹着二郎腿,身上那股混不吝的勁兒絲毫不收斂,“有啊,銷售部現在缺個能喝酒的,繡花兒枕頭也沒事兒,只要長得好看,能喝酒就行。”
喬明嶼說着,忽的頓了下,問:“表舅媽,你閨女長得像你?”
張淑媛被他前兩句話氣得臉紅脖子粗,一副受了侮辱的樣子,聽見這話,不明所以的點點頭。
立馬,那大少爺面露嫌棄,随即又不知寬誰的心似的,說:“醜也沒事兒,等她回來先去整個容,表舅媽你每個月拿不少分紅,也別摳門兒,給她找個好點兒的醫院,整得漂亮點,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個職位我跟人事打聲招呼,等她整完了再來報道,穿得性感一點兒,胸,腰,屁股,該露就露,為公司賺多點錢,表舅媽你每月也能多分一點,這道理你比我懂,到時候跟你閨女多講講。”
客廳一片死寂。
張淑媛一張臉由紅轉青,最後變得鐵青,竭力壓着火氣,擠出一個無奈的笑臉來,“微微,你不管管明嶼?這……”
這說的是人話嗎!
喬薇攤手,一副比她還無奈的樣子,“我可不敢,我怕他以後拔我氧氣管。”
張淑媛:“……”
這都是一家子什麽東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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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四月,各高校二輪複習基本都完成了,高三年級的老師成天開會,個個兒腳步匆匆,繃着的臉上藏着緊張與期盼。
四月初一,周三一早,校園裏鬧哄哄的,好些人趴在教室走廊的欄杆上,邊背書邊看熱鬧。
“這是幹什麽呀?”林辭遇土包子,沒見過這麽大陣仗,不由的出聲問。
“春游”,鄭雪說手裏拿着英語範文在背,語氣難掩羨慕,“三天兩夜,高一二年級一起,聽說這次是去爬華山,看大唐不夜城,小孩兒們運氣真好。”
鹿邑用書掩着,打了個哈欠,苦兮兮:“人家出去玩兒,咱們明天卻是要二模,全市聯考啊,估計這次題難得要命。”
林辭遇剛要羨慕底下攢動的人頭,聽見這話,立馬收斂了神色。
春什麽游!她要努力去賺那筆市狀元的獎金啊!
“我進教室背書了。”林辭遇跟她倆說了句,步履匆匆的去争分奪秒了。
鄭雪說看着她的背影,小聲說:“她是不是緊張了。”
鹿邑贊同點頭,表示理解:“畢竟身上挂着那麽多壓力呢。”
貼吧開了貼,專門兒賭這次林辭遇能不能考年級第二,好多人下注,賭她贏的占了八成。
不過,她們沒敢跟林辭遇說這事兒,怕她有壓力。
二模比一模還要嚴格,考場座位是機器排號,而考場,布置在了高一二年級在的六邊形教室裏。
相對陌生的環境,左右四顧沒見過的臉,學校是真的努力在模拟高考了。
這樣的氛圍,林辭遇一直興奮的神經卻是消停了,心靜了,思路暢通,手感好得像是在絲綢上滑滑梯,多少有點可怕。
鈴聲一響,所有人停筆起立。
交卷出了數學考場,林辭遇回教室,路上遇見了鹿邑。
“聽說有個考場有人暈倒了,數學都沒考完,監考老師也不敢耽擱,直接給送到了校醫室。”鹿邑跟她咬耳朵。
林辭遇也就詫異了一瞬,沉沉的呼出口氣,“還好不是高考暈倒。”
她突然想到了一模的作文題目,對有些人來說,高考不是敲門磚,學校裏有很多有錢人家的孩子,即便是高考失利,家裏也會送他們出國深造,鍍一層金身回來,但對很多人,包括她自己來說,高考就是敲門磚,它決定着她的未來走向。
她不知道自己以後是不是也會卡在學歷這個高臺之上,但她想再努力一下,先爬上那個可以俯瞰的高臺。
“是啊!這要是高考暈倒,一科成績可就沒了。”鹿邑唏噓道。
回了教室,林辭遇才知道,一場考試暈倒了三個,其中一個是夏萌萌。
同班同學,衆人好像更能感同身受,教室裏罕見的沒有對答案的聲音,就連上晚自習時,錢槐在教室裏轉了兩圈,面色不無擔憂的叮囑他們注意休息,要勞逸結合。
教室裏很安靜,所有人都沉着心。
他們是一班,幾乎是包攬了年紀前五十的名次,壓力與榮譽共生共存,沒有誰心裏不是壓着,憋着,撐着這個年紀或堅韌或易摧的驕傲。
放學鈴響,林辭遇收拾書包準備走,卻是被傅元瑾喊住了。
“蹭個車。”他說。
說得自然,絲毫沒有不好意思和麻煩別人時該有的抱歉。
林辭遇心情沉悶,也沒說話,立在旁邊等他。
“走吧。”傅元瑾收拾好,書包拎在手裏。
一路無話,林辭遇腦子裏在一章章的梳理重點,下到一樓時,條件反射的邁腿下樓梯,磕絆了下,眼看着要摔了,被走在後面的傅元瑾眼疾手快的抓住後脖領,勉強穩住了身形。
“謝謝。”林辭遇受驚過後,吶吶道謝。
傅元瑾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問,“你緊張什麽?”
那語氣平常,但是聽在心緒緊繃的人耳朵裏,像是在訓人。
林辭遇對他,沒有對喬明嶼那樣客氣并且敬着的态度,立馬渾身冒出了刺,“要你管!”
傅元瑾被她突如其來的火氣怼得一愣,嘴唇張合幾下,氣道:“誰管你!”
說着,繞過她,快步走了。
林辭遇渾身一怔,像是被這話戳到了什麽,一張臉難看至極,眼眶瞬間泛酸,指甲掐了掐掌心,才勉強逼回那股酸意。
校門外,說是蹭車的人,不見人影。
林辭遇站在路邊,等了幾分鐘,沒看見人,也不等了,上車喊小陳叔叔走。
心緒繁雜,複習起來事倍功半,剛複習完化學,就已經十一點了,林辭遇拍了拍臉,不敢耽擱,翻開了生物錯題本。
手機在書包裏響了,是有消息進來,
房間安靜,倒是顯得這聲音有些刺耳。
三聲過後,沒再響。
林辭遇沒動,直到手裏的錯題本翻了一頁,還是遵從內心的掏出了手機,屏幕上消息提醒,是傅元瑾發的。
兩張圖片,A4草稿紙上是整理出來的物理題型,附着答案,标明考點。
-壓的題。
三個字,看不出情緒,但是林辭遇莫名鼻酸。
情緒來勢洶洶,壓都壓不住。
她心裏忐忑,不安,為着不知明日的惶恐,也有對正在經歷着的考試的緊張。
她明明藏得很好,老林同志都沒察覺,卻是偏偏在他面前沒忍住,脾氣發得毫無道理。
林辭遇揉了揉濕潤的眼睛,在手機上敲字。
-謝謝。
點擊發送,又在軟鍵盤上敲了幾下。
-剛才對不起。
過了幾秒,捂在掌心有些發燙的手機響了一聲,消息跳出了屏幕。
-去複習。
他不追究的态度,越發顯得她發脾氣的惡劣,林辭遇咬了咬唇,愧疚更甚。
手機又響了。
這次是一條語音。
她點開。
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像是他在她耳邊下戰書。
他說——
我等你來,把我從第一拉下來。
林辭遇一顆心像是被揪了一下。
一晚上的不在狀态,輕易被他這句話撫平,低落的情緒一點點回升,她也回了一條語音。
-好啊。
沒有謙虛,坦坦蕩蕩的兩個字,是她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