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次日一早, 餘舟起床後便發覺裴斯遠看起來有些無精打采的。
起初他還沒太在意,直到早飯時看到對方眼底一片青黑,不由吓了一跳。
“你昨晚沒睡好?”餘舟問道。
裴斯遠擡眼看向他, 想起自己昨晚沒睡好的原因, 一臉怨念地道:“我昨晚睡得可好了。”
“可是你這樣子看起來好像一夜沒睡。”餘舟道。
“呵呵。”裴斯遠舀了一勺粥往嘴裏一送,看向餘舟時那表情十分複雜。
餘舟總覺得他今日看起來有點不好惹的感覺,很自覺地閉了嘴沒再追着他問。
當日晌午的時候,陳喧來了一趟。
這會兒餘舟正在屋裏打盹呢, 裴斯遠便帶着陳喧去了書房。
“你面色怎麽這麽差?”陳喧看到他的臉色也吓了一跳, 問道:“昨晚沒睡好?”
“這麽明顯嗎?”裴斯遠摸了摸自己的臉道。
陳喧打量了他半晌,道:“你看起來火氣很大的樣子。”
裴斯遠無奈道:“連着喝幾天補藥,你火氣肯定也小不了。”
“為什麽要喝補藥?”陳喧不解道。
“陳少卿?”裴斯遠面色一沉, 道:“您大老遠跑這一趟,不會是來關心我的吧?”
陳喧聞言這才想起來正事,将手裏的一份卷宗遞給了他。
“事情基本已經清楚了, 在平西侯府的池塘裏,一共打撈出來了五具屍體。”陳喧道:“依着對琴師以及平西侯親随的問詢, 基本可以确定這五具屍體分別是先前失蹤的三名小倌,那位蠱師, 以及……讓琴師有孕的那名侯府侍衛。”
裴斯遠随手翻了翻卷宗, 見裏頭并沒有人提及和餘舟有關的任何線索, 這才稍稍放心了些。
“我聽說你手底下的人又提審過尋歡樓一案的人?”陳喧問道。
“此事我朝陛下知會過, 你不必過問。”裴斯遠道。
“行。”陳喧嘆了口氣, “案子的結論基本也就是這樣了,但是有件事情我還是想聽聽你的意思, 那就是……平西侯的身後事,你打算如何辦?”
依着大淵朝的律例, 平西侯害死了數條人命,若他活着定然是死罪無疑。
但他如今死了,治罪是沒法治罪了,唯一需要處置的就是他府上的財産,以及他的喪事。
“依着律例該怎麽辦?”裴斯遠問道。
“依律他所犯乃是死罪,處斬後屍體可由家人領走安葬,但後事只能一切從簡。”陳喧道:“若是無人認領屍首,則會統一拖到郊外的亂葬崗,用草席一裹就地埋了。”
裴斯遠面上沒什麽表情,淡淡開口道:“依着規矩辦吧。”
“啊?”陳喧一怔,問道:“你不打算……”
“我不會為他操辦後事。”裴斯遠道,“你也不必來問我的意見。”
“我是想着,你父親應該很快就會來京城,你若是不插手,回頭是不是也不好朝你父親交代?”陳喧問道。
陳喧并不知平西侯朝餘舟做過的事情,自然也不會知道對方曾算計過裴斯遠。
在他看來,平西侯雖然罪無可恕,但畢竟是裴斯遠的伯父,是以他才會有此一問。
“此事我心中有數,你放心吧。”裴斯遠道。
“那行。”陳喧也沒再勸,轉而道:“仵作那邊今日已經和章太醫他們商量過了,章太醫從太醫院裏挑了兩個年輕的太醫協助,說是年輕人敢想敢為,在此事上說不定會有幫助。”
裴斯遠聞言點了點頭,道:“我已經吩咐過楊鳴了,從今日開始便會依着他們的要求,給他們送去試剖的屍體,若有什麽別的要求,你盡管派人來知會我便是。”
“嗯,此事你放心,我也會讓人盯着的。”陳喧道:“若是順利,應該能趕在琴師腹中的胎兒長成之前成功……屆時就能保住琴師的性命了。”
裴斯遠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此事說起來都是平西侯造的孽,你雖然是他侄子,但此事從頭到尾都與你無關,你也不必有太大的壓力。”陳喧嘆了口氣,道:“好好保重自己。”
陳喧并不知裴斯遠之所以對此事上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餘舟。
裴斯遠聞言也沒朝他解釋,免得引起陳喧的懷疑,将餘舟扯進來。
陳喧走後,餘舟依舊沒醒。
裴斯遠進屋時,見他側躺在矮榻上,睡得正香。
那矮榻有些窄,雖然餘舟身量單薄,但躺在上頭依舊有些憋屈。
裴斯遠怕他翻身時不小心掉下來,便上前将人抱到了內廳的床上。
餘舟睡得似乎不太踏實,在被放下的時候不安地翻了個身,順勢擡起一條胳膊勾住了裴斯遠的脖頸。裴斯遠身體一僵,看着近在咫尺的餘舟,心底猝不及防生出了一股沖.動。
他目光沿着餘舟緊閉的雙眼一路向下,越過對方挺直的鼻梁,落在了那雙薄唇上。
恰在此時,餘舟不知做了個什麽夢,伸出舌尖在唇間一舔,繼而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裴斯遠呼吸一滞,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要抑制不住将所有的理智都丢到一邊,只遵從本能去做些什麽。可他最後還是克制住了,将人匆匆放下,逃也似的大步出了房門。
片刻後,裴斯遠一肚子邪火地叫來了王管事。
“說了我不用補,為什麽還給我喝補藥?”裴斯遠怒道。
“公子,給您煎的藥已經換了清心去火的啊。”王管事一臉委屈地道:“怕您前幾日補得燥,今日還特意讓大夫加了點劑量,按理說您這火該敗下去了啊。”
裴斯遠聞言冷哼一聲,他不覺得他身上的火敗下去了,他覺得今日比昨日更燥了。
“算了,這醫館的藥八成是不行。”裴斯遠道:“今日我進宮一趟,讓章太醫重新抓藥吧,餘舍人的藥也一并換了,免得醫館的藥不行耽誤了他身子。”
王管事心說,他去的可是京城最有口碑的老字號,藥怎麽可能不行呢?
但他見自家公子這副樣子,很識趣地沒有反駁什麽。
于是,當日裴斯遠便匆忙去找了一趟章太醫。
章太醫得知他的來由之後,頗為驚訝,道:“裴副統領若是不放心外頭的藥,老夫往後每次去府上為餘舍人診脈時,順便從太醫院抓好藥帶過去便是。”
“那就勞煩太醫了。”裴斯遠忙朝他行了個禮。
“裴副統領不必客氣,這藥老夫會親自抓,不會經旁人之手,也不會記入太醫院的歸檔中。”章太醫道。
裴斯遠聞言這才放心。
章太醫目光在他面上停留了片刻,問道:“裴副統領這兩日可有不适?”
“府上的人自作主張給我煎了補藥。”裴斯遠道:“這兩日有些上火。”
“只怕不單是補藥的問題吧?”章太醫問道。
裴斯遠一怔,問道:“太醫此話怎講?”
“裴副統領是否因為老夫上次的提醒,過于克制自己,所以這幾日一直沒敢和餘舍人親近?”章太醫問道。
“呃……”裴斯遠面色稍稍有些不大自然,道:“他如今身子這樣,我怎敢胡來?”
“裴副統領懂得顧惜餘舍人,自然是好的。”章太醫道:“但你們二人朝夕相處,太過克制反倒過猶不及,屆時若是憋出毛病來,就得不償失了。”
裴斯遠一臉無奈,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章太醫顯然是個過來人,對這種事情也不避諱,朝裴斯遠道:“老夫上次只說要裴副統領克制,卻也不是要你們禁.欲。把握好分寸,适量地彼此纾.解一二還是可以的。”
裴斯遠幹笑兩聲,表情別提多尴尬了。
“哎。”章太醫嘆了口氣,伸手在裴斯遠胳膊上一拍,道:“餘舍人的遭遇雖是令伯一手造成,可此事并非你本意,你不應過分自責。若你因此心懷愧疚,反倒疏遠了餘舍人,于他而言也未必是好事。”
裴斯遠聞言一怔,心中頓時有些發悶。
一直以來,他都在努力說服自己,不要陷進這樣的愧疚裏,哪怕在面對餘舟時,他也盡量不讓自己去想這些。可有些事情,不去想并不代表就不存在。
裴斯遠不得不承認,對于餘舟,他心底懷着太多複雜的情緒,而愧疚确實占據了很大一部分。不過他沒法告訴章太醫,他對餘舟,絕不僅僅只有愧疚,還有更多難以宣之于口的東西……
只是,如今餘舟随時都有性命之危,他顧不上去理會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
“你若決心保住餘舍人的性命,便該先讓自己相信這件事。”章太醫道:“若你自己都患得患失,來日餘舍人知道真相後,又該如何相信自己會安然無恙?”
“我自然是相信的,我一定會讓他安然無恙。”裴斯遠道。
“你若當真這麽想,就不該預設餘舍人如今有性命之危。”章太醫道:“你該将他當做普通的有孕之人,你該擔心的是如何讓自己成為一個合格的父親,以及如何在餘舍人有孕之時,盡到做夫君的本分。”
裴斯遠聞言頓時恍然大悟。
若非章太醫今日點破,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問題。
他既然下定了決心要不惜一切代價保住餘舟的性命,那麽他如今在面對餘舟時,不該将餘舟當成一個即将赴死的人,而是一個會安然無恙渡過此劫的人。
章太醫說的沒錯,只有他堅定不移地相信餘舟會活下去,未來的餘舟在得知真相時,自己才有可能相信。
餘舟這一覺睡到午後才醒。
他發覺自己如今似乎越來越怠懶了,每日除了吃吃吃,就是打盹。
“餓了嗎?”裴斯遠見他醒了,湊過來問道。
餘舟很想擺脫自己如今好吃懶做的境況,可他的肚子卻很誠實地叫了一聲。
“今日帶你出去吃。”裴斯遠說着幫他拿了衣服換上,收拾好之後便帶着他出了門。
畢竟太醫此前叮囑過,要餘舟別整日悶在家裏,适當地活動活動對身體有好處。
裴斯遠今日打算帶着他去此前去過的那家小面館。
兩人坐着馬車到了巷子外頭,便下了車步行朝巷子裏走去。
“我過些日子,是不是該回去當值了?”餘舟朝裴斯遠道。
裴斯遠一怔,問道:“怎麽突然想去當值了?”
“我感覺自己整日好吃懶做的,這麽下去好像不太好。”餘舟道
“太醫不是說咱們還得繼續喝藥嗎?”裴斯遠道:“過些日子,等藥喝完了再說吧。”
餘舟點了點頭,又道:“我過幾日要不還是回家住吧。”
裴斯遠腳步一頓,問道:“在我家住着不舒服?”
“也不是。”餘舟道:“我總不好整日賴在你家不走吧?”
他想到近日裴斯遠的表現,總覺得對方情緒有些煩躁。
再加上裴斯遠今日眼底帶着青黑,明顯一副沒睡好的樣子,餘舟哪怕再遲鈍,也能想到這多半和自己有關。他覺得,自己或許打擾到裴斯遠了。
“我喜歡讓你賴着。”裴斯遠道。
餘舟聞言一怔,轉頭看向對方,顯然對裴斯遠這話有些意外。
“你……”餘舟剛要開口,腳下踩到一顆石子,身體一晃險些摔出去。
裴斯遠眼疾手快将人往懷裏一攬,道:“走路看着路啊,你看着我……幹什麽?”
“我……”餘舟被他抱着,頓時有些不自在起來。
裴斯遠慢慢抽.回自己的手,垂眸看着餘舟道:“你要是回家了,誰對我負責?”
餘舟沒想到他又提起這茬,當即有些無奈。
“如果你不想對我負責的話……”裴斯遠輕咳了一聲,道:“那我對你負責也行。”
餘舟聞言擡眼看向他,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就是你聽到的這個意思。”裴斯遠一手攬住他肩膀,一邊朝深巷中走一邊道:“總之,咱們倆必須有一個人為對方負責。”
餘舟很想問問他,這個負責是要怎麽負責?
可他生怕問出來,裴斯遠又要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便忍住了。
兩人到了面館之後,餘舟一直忍不住偷看裴斯遠。
他發覺裴斯遠今天好像和之前不大一樣了,看着他的時候,眼底帶着一種他不大明白的情緒。
那種情緒他此前倒也在對方眼中見過。
但從前對方眼中那情緒多半都是轉瞬即逝,像是特意被裴斯遠掩住了似的,今日卻完全不同。
“你家裏房子都沒修好,回去又要和他們一起擠在後院裏。”裴斯遠将自己碗裏的蛋夾到餘舟碗裏,又道:“你想想,如今天氣這麽熱,你們一家人擠在一起,洗個澡什麽的都不方便,多難受?”
餘舟其實并不想回家,所以裴斯遠勸他的這些話,他都知道。
他之所以提出想回去,只是感覺一直住在對方家裏不大合适。
就算他們是朋友,偶爾住幾天還能理解,可一直住着不走實在說不過去。尤其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或許影響到了裴斯遠之後,他更加住不踏實了。
“你也知道,我家一直冷冷清清的,你要是走了,我又要獨守空房。”裴斯遠看向他,問道:“你忍心放着我不管嗎?如果你真的走了,往後漫漫長夜,我就只能獨自面對了,身邊連個噓寒問暖的人都沒有。”
“你府上有管家和家仆啊。”餘舟道。
“他們和你能一樣嗎?”裴斯遠道:“他們又不能去我床上睡覺。”
餘舟:……
“餘賢弟。”裴斯遠嘆了口氣,朝餘舟問道:“你摸着良心問問,你這樣是不是有點過河拆橋?先前你害怕的時候,每天晚上摟着我睡覺壯膽,我是不是對你百依百順,從無怨言?”
餘舟臉一紅,忙道:“我沒摟着你……我睡着了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反正好幾次早晨醒過來,你都抱着我不撒手。”裴斯遠道:“你是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
餘舟一臉心虛,這下有嘴也說不清了。
他先前受了驚吓,夜裏睡不踏實,确實沒少依賴裴斯遠。
裴斯遠這話雖然有誇張的成分,但他也沒法否認。
“你看,你需要我的時候我任勞任怨,如今不需要我了,就說要回家。”裴斯遠道:“是不是對我有點殘忍?”
餘舟被他說得啞口無言,只能紅着臉點了點頭。
“吃飽了嗎?”裴斯遠問道。
“嗯。”餘舟應道。
裴斯遠付了賬,伸出一只手給他,道:“走。”
餘舟看着他的手,一臉茫然,顯然沒明白裴斯遠這是什麽意思。
“怕你摔着。”裴斯遠道。
餘舟這才反應過來,伸手扶着他的手站了起來。
裴斯遠就勢将他的手牽住,帶着他出了面館。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晚點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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