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俞将軍下了命令,下一場戰鬥,不允許薛溫酒參與。

她本人并未提出什麽異議,倒是軍中将士頗有幾分為她不平,甚至有人試圖為她說情。

俞将軍對此有些不解,在他看來,不讓一個無能之輩上戰場添亂礙事,其他将士應該為此高興才對。

這一日,薛溫酒去軍中找人,偶然聽到幾位将士聊天。

有位老将軍感嘆:“俞将軍怕是對薛将軍帶着偏見。”

有人接話:“若是穆将軍還在這裏,定然不會讓薛将軍受這般委屈。”

“可是穆将軍回京了,去迎娶郡主……”有人嘆了口氣,“薛将軍一個人被留在這裏。”

他的話音還未落,一位偏将轉身,看到了門口站着的薛溫酒:“薛将軍!你……”

衆人面面相觑。

還是薛溫酒笑了笑打破沉默:“我來找吳偏将,這次俞将軍不讓我上場,弓手的指揮就交給你了。”

既然知道自己遲早要離開栎城,平日裏訓練弓手時,薛溫酒一直在注意那些有天賦、有全局觀的人,準備将來接手弓手隊伍的指揮權。

她一直在着意培養着自己的繼任者。和穆雲起一樣,她也打算在離開前,給栎城留下盡可能多的守備力量。

說起來,駐守邊關,這件事從未出現在她的人生規劃裏。

少年學箭的時候,她從未想過有上戰場的那一天。

栎城這兩年,說來也算是穆雲起帶給她的一場意外。

但她對待此事,顯然是極為認真的。

她不在意俞将軍的看法,也無意去說服他。

最多大半個月時間,她結束眼下這批弓手的訓練後,也要離開栎城了。

吳偏将聞言有些躊躇:“這……我能行嗎?”雖然平日有過練習,但突然間就要他面對真實的戰場來指揮一大隊弓手,他心裏真的有些沒底。

“放心,就按平時練習的那樣,”薛溫酒安慰道,“你是我選出來的,我不會走眼。”

——

到了真正敵軍來襲,需要出戰那一日,俞将軍卻又改了主意。

他讓薛溫酒随他一起出戰。

有人試圖向他解釋,薛将軍需要在城樓上策應,話

未出口便被薛溫酒阻止了。

指揮的位置既已交給吳偏将,那就要放心讓他去做。

至于她自己,上戰場也不是不行。

薛溫酒今日沒有背着弓箭,僅在腰間佩了一柄長劍。

俞将軍以挑剔的目光看了看她的裝備:“長劍?華而不實。”

薛溫酒明白他的意思,戰場上,士兵們攜帶的武器多是□□、長矛,或是長刀一類适合劈砍的武器。

劍,在很多老将看來,是用來耍帥的、華而不實的東西。

薛溫酒笑了笑,并不辯解。

俞将軍輕哼一聲,不再看她,一躍上馬:“出城。”

——

其實來此之前,俞将軍便對栎城的主将穆雲起有幾分不滿。

穆雲起這種出身優渥,從沒上過戰場,靠着一道聖旨空降邊關的小少爺,和俞将軍這種從底層軍士一路爬上将軍之位的人,天然對立。

俞将軍在邊關二十年,一路爬上主将的位置,穆雲起這種空降兵其實不算個例,俞将軍以往也曾見過幾個。

這些從京城來的富貴人家的小少爺們,一般都是在邊關待上幾年,熬個資歷,鍍個金,回京以後,便是前途無量。

比起真正一路靠戰功爬上來的老将們,他們的人生簡直輕輕松松。

即便如此,仍有些人受不了邊關清苦。俞将軍就曾見過一位,好像是兵部一位侍郎的幼子,來邊關不到半年,就央着家裏人用關系把他調回了京城。

俞将軍本以為穆雲起是不同的。

他當初的駐地離栎城不算遠,穆雲起赴任之初還特地來拜訪過他,向他請教過守城的策略和對敵的手段。

他當時對這個年輕人有些欣賞,因為他看得出穆雲起是認真想做好守城将軍的。不像以往的那些小少爺,只打算在邊關混混日子。

所以,當他知道在栎城五年任期滿後,穆雲起最終也選擇調任回京,他的內心是有幾分失望的。

他針對薛溫酒,倒也不全是存着什麽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拿她來立威的心思。

他對薛溫酒的态度,一半是源于對穆雲起的失望。

而另一半,則是他确實認為薛溫酒是穆雲起徇私提拔的,戰場這種地方哪容得這般胡鬧?

他今日突然改變主意,讓薛溫酒随他出戰,無非是因為這些天有不少将士試圖為她說情,他難免有些動搖。畢竟,這麽多人,總不至于全都是為美色所惑。

于是他今日讓薛溫酒出戰,打算親眼考察一下她的實力。

話雖如此,但真正上了戰場,步步緊逼的敵軍讓他已經騰不出空閑去觀察薛溫酒了。

敵軍這次來襲,卻是看準了栎城剛剛更換守将的空隙。

一般而言,剛換的守将不會那麽快和上任将軍的舊部磨合。

每逢此際,敵國都會派出較大隊伍,趁此機會大行劫掠。

因此,這場戰鬥,打得要格外吃力一些。

剛開戰時,俞将軍還看了身側的薛溫酒兩眼,過了一會兒,架住敵軍突襲來的一柄長刀後,他就不知道薛溫酒躲去哪兒了。

敵軍看到薛溫酒,一時也是分外眼紅,大家都認得,眼前這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就是每次交戰時,都讓他們頭疼不已的弓箭手。

敵軍這次的領隊,更是激憤不已,半年前,他的兄長,就是被薛溫酒一箭射落馬下,丢了性命。

領隊揮舞着他的九環大砍刀,連主将俞将軍都顧不上了,徑直驅馬上前就要取了薛溫酒首級為兄長報仇。

兩人很快纏鬥在一起。

敵軍領隊蠻力極大,手中的刀虎虎生風,挾着威勢向薛溫酒砍來。

薛溫酒勝在身形輕靈,跳躍騰挪,纏鬥半晌,一刀未中。

俞将軍解決掉眼前的敵人,想起薛溫酒,轉頭去尋時,就見她正和敵軍主将纏鬥在一起。俞将軍心下驚了一驚。

再定睛看去時,卻見薛溫酒應付有餘,一柄長劍在她手中閃着寒光,劍光如練,如游龍穿梭般,給敵人制造了極大麻煩。

這般路數在軍中少見,大概是她在武林中學來的。

她身姿輕靈,美麗而強悍,讓人移不開眼。

薛溫酒入軍中兩年,一直是弓手,其餘軍士也是鮮少見她近戰。看她這行雲流水般的動作,要不是戰場上敵軍步步緊逼,真恨不得停下來圍觀一會兒。

俞将軍解決掉眼前攻來的敵人,再向她看過去時,卻見她已經抓住敵人的破綻,一劍将敵方主将挑落馬下。

好快……俞将軍心下暗忖。他為薛溫酒的速度分了分神,就聽到

身後有人喝到:“俞将軍小心!”

俞将軍心下一驚,多年戰場上的經驗,讓他甚至沒有回頭,就地一個翻滾。但他的運氣顯然不夠好,敵軍手中的長矛已經逼近了他的脖頸。

他連忙要提刀去擋,但剛剛被上個敵手擊中的酸痛右腕讓他的動作慢了一拍,千鈞一發之際,一柄長劍破風而來,徑直插入了敵人胸口。

卻是薛溫酒見他危險,幹脆把手中長劍當作暗器般投擲了出去。

俞将軍驚魂稍定,回首對她點了點頭,很快又投入了戰鬥。

——

“薛将軍以前怎麽沒有多申請幾次親身上陣?若是早些展示這般勇猛,也許還能再官升一級。”戰鬥結束後,幾位将士聚在一起,一邊擦洗兵器,一邊随口聊天。

“那是薛将軍顧大局,”一位老将嘆氣,“她在城樓上策應,給戰局帶來的好處,遠比她親身上陣大得多。她沒有只顧着自己表現。”

另一位老将笑了笑:“這種不争功的态度,倒是在年輕人身上很少見。”

“這次之後,俞将軍應該不會再對薛将軍心懷不滿了吧?”

将士們猜得不錯,下了戰場,俞将軍便找到了薛溫酒:“此前是本将對你有些誤會,你可以留下來,官居原職。”

“謝将軍,”薛溫酒笑了笑,“但我也就要離開了,穆将軍回京前已經給我了文書,讓我可以随時離開。”

俞将軍皺眉:“為什麽要離開?因為穆将軍?”

薛溫酒卻沒有正面回答:“穆将軍向我提起過您。”

“哦?”

“他說,有個像俞将軍這樣有經驗、守原則的将軍接任,是栎城之幸。”

“他倒是惦記着栎城,”俞将軍的臉色緩和了些,但語氣還是有兩分嚴肅,“可他還是選擇了回京任職。”

“他有他不得不回京的理由。”

“他有他的理由,那你呢?”見過薛溫酒的表現,俞将軍希望能勸她留下來。

“我也有我的理由。”

“什麽理由?你不會是……你不會是要去京城找穆将軍?”俞将軍想起了關于穆雲起和眼前人的傳言。頓時更不滿了,穆雲起這家夥自己調職回京了不說,還要把薛将軍也一起拐走。

俞将軍見識了薛溫

酒的能力,便起了惜才之心,想勸她別做傻事,穆雲起要娶郡主,她若去攪局,能有什麽好果子吃?

但以兩人的關系,這就有些過分交淺言深了,俞将軍躊躇了下,終究沒有說出口。

薛溫酒卻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我的确要去京城,但不是您想的那樣。”

俞将軍嘆了口氣,這世間的癡兒怨女啊,他低頭,看到了薛溫酒腰間長劍,想起剛剛戰場上那一道明若秋水的劍光,忍不住問道:“這是何處得到的名劍?”

“這柄劍嗎?”薛溫酒摘下長劍拿在手裏,如實道,“剛剛出戰前,從街口打鐵的孫伯那裏借的。”

“……”

“唔……俞将軍您還有何事?”

俞将軍有氣無力地擺擺手:“沒事了,你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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