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楚國立朝近兩百年,都城一片繁華,正是太平盛世之像。
薛溫酒抵達城外時,天色已晚,好在這裏雖是京郊,但路邊食肆、客棧一樣不缺。
她牽着馬,找了家客棧,準備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再進城。
見她進門,便有小二過來幫她牽馬,掌櫃的帶着點歉意湊了過來:“對不住這位姑娘,本客棧今兒只剩下幾間人字號客房……”
大楚的客棧,一般分天字號、地字號、人字號等,人字號就是下等客房了。此外還有通鋪,那就是為來來往往的苦力、腳夫等人提供的了。
“沒關系,那就來一間人字號房。”薛溫酒也沒計較,邊關兩年,行軍時再差的住宿環境她都遇到過。
掌櫃的聞言倒是松了口氣,看眼前這姑娘相貌不俗,他生怕又遇到個難伺候的主兒,非要折騰着換房。
京城重地,來來往往的,少不得遇上幾個貴人或自以為是貴人的人,要說難伺候的客人,那才是常見。
見她這般好說話,掌櫃臉上的笑意頓時真誠了幾分,親自引着她到房門口,吩咐小二上了熱水,又殷勤地問她是否需要上些晚膳。
薛溫酒不太計較住所,但對食物卻是極挑剔,便拒絕了掌櫃的好意。
一夜無話。
第二天,薛溫酒早早起身,軍中兩年,每日晨起操練,她已經養成了清晨便睜眼的習慣。
走出房門,又見到掌櫃的帶着滿臉笑意湊了過來:“姑娘,昨夜休息得可好?”
“還好,”薛溫酒點點頭,“不過,這間客棧的上房昨夜似乎并未客滿?”
她練過武功,耳聰目明,昨夜樓上的動靜,讓她确定樓上兩層應該還有很多空房間。
聽她這麽說,掌櫃的頓時露出一臉歉意:“真是對不住了姑娘,昨夜這裏有位貴客在,特意吩咐了二樓三樓都不許其他客人住進去打擾。”
“什麽貴客?”薛溫酒随口問道。
“是溫家小姐,”掌櫃的答道,“聽說她昨日去京郊游湖,大概是回來的晚些,城門已關,便在我們客棧湊合了一夜。”
“哪個溫家小姐?”薛溫酒幾年未回京,卻不知如今京裏哪個溫
家小姐有這般排場。
“姑娘不是京城人士吧?”掌櫃的感嘆道,“如今京裏提起溫家小姐,誰不知道指的就是溫首輔家的千金啊。”
薛溫酒神色古怪起來:“溫首輔的哪個千金?”
“溫四小姐。”“溫知岚?”
她口中的溫知岚是溫大學士的庶女,行四。
“這……姑娘,輕聲些,”掌櫃連忙示意她看身後大堂裏坐着的幾個人,“溫小姐還沒起身,她的下人正在大堂用早膳。若讓他們聽見你直呼溫小姐名諱,恐怕又是一場麻煩。”
薛溫酒順着掌櫃的目光轉頭看去,大堂中間坐個五六個丫鬟打扮的女孩,還有兩個仆婦,幾個小厮,幾名車夫。
十幾個人,坐了四桌。看他們身上的整齊且樣式相似的服侍,便知這些人應該都是同一家的下人。
薛溫酒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溫知岚還沒起身?”
“沒有,這些京裏的嬌客哪有起這麽早的,”掌櫃的回答,“姑娘要用點什麽早膳?我們這有包子、混沌……”
掌櫃話音未落便被打斷。
“喂,你是何人,我家姑娘的名諱是你叫得的嗎?”薛溫酒并未刻意放低聲音,那邊的下人們聽到她一口一個溫知岚,彼此對視一眼後,一個小厮拍桌喝到。
馬雨峰有一句話倒是說的不錯,宰相門前七品官。本朝不設宰相一職,一品首輔便相當于前朝的宰相,溫大學士身為內閣首輔,手握重權。他的女兒溫知岚,就算是庶女,那在貴女圈子裏也算是衆星捧月。
下人們跟着她,見過不少官家的女兒都要奉承溫知岚。此時見薛溫酒一身尋常武人打扮,看起來不像是富貴人家出身,卻敢直呼溫知岚名諱,小厮自然不滿。
掌櫃的挺喜歡這好說話的姑娘,連忙想做個和事佬:“這位小哥兒,這姑娘不是京城人士,不懂這些講究,你莫要計較。”
小厮哼了一聲:“我們下人有什麽可計較的?這若是讓我們姑娘聽到了……”
薛溫酒似笑非笑地轉身打斷了他的話:“不如你去問問溫知岚,我直呼其名她敢不敢有意見?”
小厮怔了怔,還待說些什麽,卻被一邊的一位丫鬟喝止了:“王六,住口。”
這位丫鬟容貌
秀氣,服色和其他丫鬟有些分別,發間的釵環也更貴重些,看得出她在下人間有些威信,小厮聽了她一句,雖然不解,但仍然照做。
“是……您?”秀氣丫鬟認出了薛溫酒,站起身就要行禮。她身後的其餘幾個小丫鬟看着薛溫酒的臉,也意識到了什麽,略帶慌張地起身。
薛溫酒擺擺手制止了她們:“不用給我行禮,等溫四醒了,讓她來找我。”
“奴婢這就去喚醒四小姐。”
“不用,讓她睡吧。”
“是。”丫鬟恭謹應聲。
薛溫酒回身,看向目瞪口呆的掌櫃:“勞煩掌櫃了,早膳就不用了,麻煩将我的馬牽出來,我要進城了。”
“四小姐出行帶了幾輛馬車,不如您乘馬車回去?”秀氣丫鬟提議。
“不用,我騎馬就好。”
掌櫃仿佛夢游般吩咐小二去牽馬,然後看着眼前這位漂亮的像天仙似的姑娘利落地縱身上馬離去。
過了半晌,掌櫃的回過神來,他沒猜出這姑娘的身份。但能讓溫知岚大丫鬟态度這般恭謹的,滿京城數得出來的也就那麽幾位。
回想起她昨夜格外好說話,完全沒有計較下等客房的樣子,掌櫃的感嘆。這般絲毫不擺譜的貴人,倒真是難得一見。
——
天上神仙府,人間宰相家。
溫首輔的府邸倒是很配得上這句話,雕梁畫棟,富麗堂皇。
薛溫酒伫立在正門口,注視着這座堪稱巍峨的府邸,半晌,才敲響了大門。
門房看到她,臉上頓時露出驚喜之色:“大小姐,你回來了!”
“陸叔,”薛溫酒笑了笑,扶了扶陸叔的右臂,沒讓他繼續行禮,“我回來了。”
她回來了,回來面對她的另一段人生。
“快去通報老爺,大小姐回來了!”陸叔轉頭沖一旁的小厮吩咐道,“再去個人叫廚房馬上準備大小姐喜歡的飯菜。”
“陸叔,快別忙了。”薛溫酒,不,溫家大小姐榮華郡主溫知意說道。
“大小姐,你在外面吃苦了吧,看看,都餓瘦了。”陸叔心疼地看着她。
溫知意笑了笑,陸叔以為她在山清水秀四季如春的地方養病都這般心疼。若是知道這兩年她一直待在清苦的軍營裏,還不知道
要心疼成什麽樣子。
一名中年男子疾步走來,看到溫知意,他才放緩步伐,不疾不徐地走近。男子生得極文雅,蓄着文士中常見的胡須,身着一身文官制式的錦袍。此人正是溫知意的父親,當朝內閣首輔溫文語。
“還知道回來?”隔這麽久見到女兒,他卻是板着面孔,仿佛訓話一般。在朝堂上,他板起面孔說話的樣子,足以讓政見不同之人顫栗。
溫知意卻不怕他,笑着上前給他一個擁抱:“父親,女兒回來了。”
溫大學士再也撐不住那副嚴肅的面孔,他拍了拍女兒的背:“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
此時正是盛夏時節,院子中的花開得正好,一片花團錦簇,姹紫嫣紅。
溫府的大花園,設計的別具匠心,連當今聖上都贊過一句「美不勝收,宛若瑤臺仙苑」。
穿過花園,就到了溫知意的院子。
這間院子占地極大,雖然幾年無人居住,但絲毫不見荒廢之相,幹幹淨淨整整齊齊,連院子裏的花都開得燦爛,顯見是日常有人打理的。
溫知意緩緩走過去,推開自己的房門,一間極盡奢靡的房間便出現在她眼前。
高床軟枕,富麗奢華,随處可見價值連城的精巧擺件,那一張紅酸枝木的大床更是價值不菲。
這比她在栎城的房間不知要奢華舒适多少倍。
推開裏間的門,通向一處浴池。這是當年溫大學士特意請能工巧匠為女兒造的,在地面挖出個極大的池子,再用青玉鋪就。
單這一個池子,就耗費千金。
此時已有丫鬟放好了熱水,撒上了花瓣,溫知意緩緩褪去衣衫,讓自己滑入這溫暖的湯池中。
洗過澡,搖了搖旁邊的鈴铛,便有丫鬟魚貫而入,扶她起身,為她擦幹身體,塗抹護膚的香膏,再給她換上華服,佩上珠釵。
待她回到房間時,桌上便已擺滿了各色美食,菜色都是她喜歡的,時隔幾年,府裏的廚子卻顯然仍記得她這位大小姐的口味。
溫知意真心實意地感嘆:“真是由奢入儉難,由儉入奢易啊。”
她在寬敞的房間裏踱步,短短幾步間,武人的昂首闊步,已逐漸切換成了大家閨秀的蓮步輕移。
她轉身看向銅鏡,銅鏡裏,那個飒爽利落的薛将軍,已然搖身一變成為了雍容華貴的小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