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補更

鄭衣息立在帳缦之外,冷眼瞧着這兩人你侬我侬的模樣,心口漫上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薄怒。

他自恃身份,不曾出言打斷煙兒與李休然的笑談。

直到煙兒朝着李休然打了幾個他根本看不懂的手勢,再配上那恰到好處的赧然之意,活脫脫一副郎情妾意的嬌羞模樣。

只聽李休然訝異地答道:“你是要我幫忙,去替你扯幾塊布料?”

煙兒窘迫地點了點頭,不知該如何言語她捉襟見肘的窘境。

而此刻的鄭衣息也終于尋到了怒火的發洩口,他迫不及待地出言呵斥,冷不丁冒出來的聲音把帳缦後的那兩人唬了一大跳。

“你在爺房裏住着,卻還要求別人給你扯布料,莫非是活膩了不成?”

李休然擡眼見那錦衣華服的世子爺邁步進了內寝,面如冠玉的俊臉上好似凝着一層薄冷。

他霎時屏聲靜氣,不敢言語。

煙兒無措地望向鄭衣息,見他面有怒意,且說出口的話沒頭沒尾地讓人心生疑惑,便朝着鄭衣息做了幾個手勢。

她是第一回 在鄭衣息面前使手語。

便見那個本就通身上下籠罩着陰寒的世子爺愈發戾氣十足,眉宇間如藏着亘古不化的冰雪一般。

鄭衣息聽不懂煙兒的手語。

眼觑着他漆色的寒眸裏翻湧着怒意,好似下一瞬便要欺身上前掐住煙兒細潤的脖頸一般。

李休然心中大駭,想也不想地便出聲解釋道:“世子爺,她的意思是她想給圓兒做一身衣衫,可是沒有料子。”

本以為他出言為煙兒說話是解了眼前的困局。

可一聲怒意愈甚的冷笑卻倏地飄進了李休然的耳畔。

“我問你了嗎?”

李休然一怔。便見鄭衣息連個眼風都偏給他,自始至終只目光炯炯地望向煙兒一人。

鄭衣息睥睨着煙兒,竭力将心內異樣的情緒壓下,只說:“私相授受犯了鄭國公府的大忌,阖該挨上十幾個板子才對。”

煙兒的臉色霎時慘白無比,杏眸裏已盈着深切的懼怕之意,人也止不住的發顫。

與方才對着這府醫笑靥如花的模樣兒全然不同。

鄭衣息沒來由地覺得心口一悶,眼瞧着煙兒泫然欲泣、淚珠頃刻間便要奪眶而出,便沒好氣地說了句:“抖什麽?”

“我又沒說要打你板子。”

說罷,因實在是理不清自己心口的異樣情緒,鄭衣息便不想再與煙兒大眼瞪小眼下去,作勢要往屋外走去。

才邁了一步,他倏地回身,頭一次将發愣的李休然納進了眼間。

“你還在這兒杵着做什麽?”

鄭衣息心緒非常不佳。

他雖未像前幾日那般怒形于色,可此刻卻如深陷夢魇裏的人一般失神地坐于扶手椅裏,連公務也都撂在了一旁。

雙喜已從圓兒嘴裏得知了事情的起末,進書房給鄭衣息遞茶送水時,便說道:“爺,老太太那兒給煙兒姑娘送了些蜀錦緞綢來,煙兒姑娘有些不敢收,正等着您的示下呢。”

鄭衣息聽罷立時道:“讓她收下。”

說罷,他吩咐雙喜:“一會兒去我的私庫裏,多挑些衣料布匹給她。”

雙喜忙要應下,卻聽鄭衣息又添了一句:“平日裏她缺什麽你便作主送過去,這些小事也要我來操勞嗎?”

雙喜一聽這話便唬了一大跳,立馬跪在了地上,懇切地認錯道:“爺息怒,都是奴才想的不周全。”

他心裏卻是叫苦不疊。

私自開鄭衣息的私庫可是要打板子的大罪,沒有鄭衣息的吩咐,他怎麽敢?

“起來吧。”鄭衣息面色不虞地說道。

雙喜心下膽寒,絞盡腦汁地說了幾句讨喜的話,見鄭衣息連眼皮也未擡一下,便道:“爺要保重身子才是。雖則私相授受是大罪,可煙兒姑娘與那新來的府醫是舊相識,原也不過是熟人間捎帶些東西罷了,傷不了鄭國公府的名聲。”

話音甫落。

鄭衣息倏地揚起首,陰晦不明的眸子落在雙喜身上。

是了,他這滿心的異樣都是因為怕煙兒會損壞了鄭國公的名聲罷了。

雙喜見鄭衣息沉郁的臉色松快了不少,嘴角也露出了幾分笑意,只說:“爺既無事,奴才便退下了。”

鄭衣息凝神沉思不答,手裏把玩着一方玉體通透的墨硯。

雙喜便作勢要退出外書房,才跨出門檻,卻聽鄭衣息問:“你可是有個親戚天生不會說話?”

雙喜身形一震,回身滿目不解地答道:“正是,爺正是好記性。”

鄭衣息清清淡淡地問:“那他可會手語?”

“會。他媳婦兒還專門去書鋪買了本手語冊子,才能與他說上幾句話呢。”

鄭衣息“哦”一聲,又陷入了沉思。

雙喜瞥了眼他冷硬如镌刻般的側臉,一時福至心靈,憶起了不會說話的煙兒,忙道:“爺可要奴才去外頭買一本手語冊子回來?”

良久良久之後。

沉默不語的鄭衣息才點了點頭。

昨日還捉襟見肘的煙兒此刻正坐在羅漢榻上,聽着圓兒歡呼雀躍的笑聲。

一寸之隔的梨花木桌上,正擺着鄭老太太送來的兩緞蜀錦和雲綢,那衣料細潤滑膩,一摸便知價值不菲。

再有就是二房蘇氏身邊的紅雙,特地來了一趟澄苑,給煙兒送了這個月的月例。

足足有五兩銀子。

煙兒握着那燙手的五兩銀子,心下有片刻怔愣。

當初爹爹在賭莊裏欠下了五兩銀子的賭債,竟是起了要将娘親賣去花樓抵債的念頭,娘親不堪受辱,才投井了卻了自己的性命。

五兩銀子,能讓娘親灰心地離她而去,也能是大戶人家通房丫鬟的一月份例錢。

奢靡貧賤,這般天差地別。

一刻鐘後,煙兒才攏回了思緒,由圓兒扶着走到了梨花木桌旁,已盤算着該給圓兒做一件灰鼠褂子,以禦秋寒。

圓兒笑吟吟地攀着煙兒的皓腕,嘴裏說道:“我就知道我是跟對了主子。”

煙兒忙搖搖頭,意思是她才不是什麽主子。

圓兒卻狡黠一笑,與煙兒說:“在姑娘之前,澄苑伺候的那些姐姐們都不能近身伺候世子爺,連書房也不能進。”

世子爺擺明了待煙兒格外不同,将來說不準還有什麽大造化呢。

正說話時。

雙喜已帶着冰月與珠絨進了正屋,三人手裏正捧着布匹綢緞,以及幾件上好的白玉青瓷擺件。

冰月與珠絨兩人垂首默立,經了霜降的事兒,她兩人都已吓破了膽,将平日裏的性子都收了起來。

雙喜卻扯開嗓子笑道:“這都是爺讓我送來的,若是煙兒姑娘還缺銀錢使,便來尋我就是了。”

煙兒朝他福了福身子,意欲道謝。

雙喜卻連忙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将來說不準還要煙兒姑娘來提攜我呢。”

一席話說的身側的冰月與珠絨二人心裏極不是滋味,可鄭衣息挑明了是要給煙兒作臉的意思,她們也只有好生聽從吩咐這一條路走。

待三人離去後,煙兒才坐回了羅漢榻上,瞧着那些奢靡富貴的擺件,既迷茫又無措。

翌日一早。

門房處便得了寧遠侯府的帖子,段氏邀請鄭衣息以及鄭府女眷們去寧遠侯府賞看花宴。

因上回花廳內蘇煙柔的無禮舉動,使得鄭老太太心生惱怒之意,便只派蘇氏前去赴宴。

蘇氏如今肚子裏的孩子已滿三月,有丫鬟婆子們服侍着,去趟花宴也不算什麽難事。

只是向來不理俗務的劉氏卻從小佛堂裏走了出來,到榮禧堂與鄭老太太說:“沒的讓弟妹懷了子嗣還要去寧遠侯府勞累一場,還是媳婦兒去吧。”

鄭老太太訝異不已,到底是給了劉氏這個體面,将蘇氏留在了家裏。

蘇氏本就不是個氣量寬大之人,當即便在折清堂将劉氏罵了個千百遭。

只說:“早先去那些五品小官的家裏赴宴時,她怎麽不搶着去?偏要等老太太定下了我,再橫插一腳出來。”

紅雙只有溫聲勸解的份兒。

這日黃昏前夕,蘇氏仍裹着一肚子氣在前廳理事,恰逢鄭衣息下值回府。

蘇氏擠出一抹笑對步伐匆匆地鄭衣息說:“息哥兒回來了,明日可要就要寧遠侯府了,今日記得早些安寝。”

往日裏的鄭衣息不過朝她颔首一番,吝啬着不肯吐出任何話語。

可今日他卻停下了步子,倏地走進了議事廳,沉聲問蘇氏:“二叔母,家中可是換了府醫?”

蘇氏一怔,旋即便一派熱情地答道:“先前的那個老大夫病了,便把自己的徒弟送了過來,還跟我打包票說他徒弟醫術精進,我這才應下。”

鄭衣息不過白問一句,知曉了李休然的來歷後,便作勢要回澄苑。

可今日他如此好說話,蘇氏自然不想放過這等機會,便出聲相攔道:“息哥兒,你且等一等。”

鄭衣息這才回身,望向蘇氏的眸子裏已捎帶上了幾分不耐,“二叔母還有什麽吩咐?”

“那日蘇家小姐在花廳裏這麽落你的面子,二叔母心裏瞧着很是為你不忿。她家雖是一品侯府,我們家也是世襲罔替的國公府,又哪裏比不上她們了?”蘇氏頗有些義憤填膺地說道。

鄭衣息卻是神色如常,俊白的面容上非但沒有半分惱怒之意,還多了些審視的意思。

蘇氏只得硬着頭皮道:“她們既這般落你的面子,你也不需事事忍讓她們。明日去寧遠侯府,不如就帶上你房裏的那個煙兒,她這般美貌,再好生打扮一番,必能豔冠群芳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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