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可以嗎

-06-

葉青棠毫不猶豫:“我那兒。”

第 一回合主場優勢不能丢。

應如寄有幾分意外,畢竟她方才費勁心機可不就是要去他家。

車駛離這一段路,彙入主幹道,又是一片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紅色尾燈。

換上幹衣服的葉青棠身體漸漸回暖,除了雙腳。打濕的棉襪她脫掉了,只赤腳穿着那雙休閑皮鞋。

“應如寄。”

稱呼變了。應如寄轉頭看她。

“我脫掉鞋子可以嗎?”

“随意。”

葉青棠蹬掉了皮鞋,兩腿擡起,踩在座椅邊緣。

應如寄不由自主地睨了一眼,她腳趾上塗着指甲油,但車廂裏光線昏暗,看不大出具體是什麽顏色,只顯得很深,便襯得她腳背皮膚白皙。

過了一會兒,葉青棠又伸手從carplay的菜單裏調選出他常用的音樂軟件,點擊播放按鈕。

應如寄覺得她多少有些自來熟,但不知源于經驗還是未經思考的直覺,她的行為總會處在一個差一點就将過界,但沒過界的微妙地帶,并不會叫人覺得冒犯和讨厭。

耀眼、輕易讓人喜歡是一種天賦。

她是他碰到的,在這一領域裏天賦最高的人。

柏林之聲音響響起,續播他在辦公室裏聽到一半的歌曲。

“Close the door ande on in,I got skin I'd like to wrap you in”(*).

幽黃路燈光投入車窗又一閃而逝 ,整座城市于水中傾覆。

她在身旁随歌曲沒調子輕哼,快樂的,自由的,像游魚或者栖息于珊瑚叢的精靈。

車開到觀瀾公寓小區門口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葉青棠拎上自己的包和裝衣服的袋子下了車,将要關上門的時候,應如寄開口了。

“你先上去,我回個工作電話。”叫人聽不出是否借口的平靜語氣。

葉青棠笑說:“我住3棟1402,車可以開進去,跟門衛報戶號和業主名就行。上樓撥可視,我給你開門。”

頓一頓,似提示,也像是就随口一說,擡手指了指旁邊,“那邊有便利店。”

葉青棠上樓進屋,蹬掉鞋子,脫掉衣服,率先走進浴室。

她沒刻意加快速度,卸妝、洗頭加上洗澡一共花去二十來分鐘。

換上睡衣,将頭發擦到不再滴水,接上吹風機開始吹頭發。

直到這時候,可視電話終于響起。

葉青棠關上吹風機,靸上拖鞋走去玄關接通可視,解鎖樓下的門。

等應如寄上樓的時候,她從鞋櫃裏拆出一雙幹淨的一次性拖鞋。

片刻,響起敲門聲。

“篤篤”不輕不重的兩聲。

葉青棠檢查一眼可視屏幕裏電子貓眼攝入的畫面,将門打開。

“請進。”她将拖鞋頭朝裏遞到應如寄跟前。

應如寄關上門,換鞋,平聲說:“手底下的人負責的項目遇到一點狀況,多聊了會兒。”

他身上有一股清寒的氣息,人在玄關淡白的燈光裏,顯得很是孤郁。

葉青棠微微晃神一下,笑說:“我還以為應老師臨陣脫逃了。”

應如寄玩笑語氣:“是有這打算。”

不,不是玩笑。

他坐在車裏,吹了二十分鐘風,最後一刻才真正下定決心。

葉青棠目光在他臉上停頓了好一會兒。

當他笑的時候,那種叫人錯會的孤獨沉郁感便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失清逸的多情之感。

她轉身往裏走,笑問:“要喝一點什麽嗎?”

“随意。”

葉青棠去開放式廚房的冰箱裏拿出兩瓶依雲水,放到茶幾上,“你先坐,我吹一下頭發。”

應如寄在沙發上坐下,擰開水瓶喝一口,打量四周。

這公寓目測七十多平方米,樣板式的所謂“北歐風”的裝修,好在牆上沒挂着鹿的挂畫,餐桌上也沒鋪着格子桌布,不至于過分千篇一律。

沒一會兒,葉青棠吹完了頭發,返身去了趟卧室,睡裙外面披上一件乳白色的針織外套走了出來。

沙發微微下陷,她自然地在他身側坐了下來,“你餓麽?要不要先點個外賣。”

應如寄依然這樣回答:“随意。”

“那就……等一下直接吃夜宵?”她偏過腦袋,笑着看向他。

她剛洗過的頭發更顯蓬松,彌散一股潔淨而豐盈的香氣。

應如寄盡量忽略,語氣随意地問道:“請誰做的裝修設計?”

“以你專業的眼光看是不是有點太樣板間了?”葉青棠笑說,“開放商送的。我本來想再找人改造的,太忙了,一直沒抽出時間。”

“我還不知道你是做什麽工作的。”

“我自己有個工作室,做藝術書展,ABP,Art Book Project,你在耶魯讀書的時候,應該有參加過類似的展?國內的話目前倒是不多。”

應如寄留意到,“你對我的信息很了解。”

葉青棠理直氣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應如寄微微挑了一下眉,“所以,我是因為不夠了解你才棋差一着?”

“現在開始也不晚。”葉青棠得勝還賣乖。

一時,無人接下一句話。

在氣氛變得越發微妙之前,應如寄微微躬身去拿茶幾上的水,而葉青棠則站起身。

腳步聲往作書房使用的側卧去了,片刻又回到客廳。

葉青棠手裏拿了一份文件,重回到沙發坐下。

“怎麽,要簽協議?”

“不是。”葉青棠一改平日那過分狡黠而顯得漫不經心的做派,嚴肅而認真,“有兩件事情,我想我們最好有必要提前做一下了解。首先是這個——”

她将文件遞到他手邊,“我的體檢報告。相應的,可能也需要你提供一下你的。”

應如寄垂眼一瞥,将那報告接過,笑問:“如果我暫時不能提供?”

“那就委屈應老師今天只能吃夜宵了。”葉青棠笑說。

應如寄翻開文件,不緊不慢地掃了一遍。

實則,他覺得進展到這一步已經有些魔幻的意味,多少有點超出他的經驗範圍。

但又不得不嘆服,至少,她确實十分理智,也對自己十分負責。

應如寄平靜地阖上了那份體檢報告,輕放到茶幾上,掏出手機,從某體檢機構的APP裏,找出一份pdf格式的電子體檢報告——三月上旬是事務所固定的團體體檢時間。

他哭笑不得地想,是不是得感謝這個時間是自己定的,但凡晚個兩三周,今晚将不止魔幻,而且尴尬。

葉青棠接過他的手機,他似乎沒有用手機殼的習慣,直接暴露于外的機身金屬邊緣有微小的劃痕。

她手指放大那份體檢報告,先是整體掃過一遍,再細看。

“應老師你的體脂率好低。”

應如寄一條手臂撐在沙發扶手上,聞言轉頭看一眼。

而葉青棠盯着他,眨了一下眼,睫毛撲閃,“有腹肌是嗎?”

“……勉強。”

“我可以看一下嗎?”

“……”

“或者摸一下?”

“……”應如寄只得低笑一聲,“不急。”

葉青棠翻完體檢報告,将手機遞還給他,“OK。第二件事,是我希望彼此先闡明自己的偏好和禁忌。”

“你先說?”

葉青棠點頭,沒有半點扭捏:“我的話,會喜歡dirty talk,但太具侮辱性質的不可以。”

應如寄覺得這個夜晚不至于會更魔幻了,是以他随遇而安地換了一副心态,想看看,從她口中還能說出多少叫他意想不到的話,于是便笑問:“比如?”

葉青棠眉頭很好看地皺了一下,吸了一口氣,“比如…… 不,我說不出口,假如過程中你說出來了,我會提醒你。”

她頓了一下,盯着他似作審視,“你會說嗎?”

“你覺得?”應如寄挑眉。

“這不知道。很多人,單看表面是看不出來的。”

“嗯……還有嗎?”

“還有就是,”葉青棠繼續闡述,“我會喜歡語言cosplay,當然以後如果條件允許,配合服飾和場所的還原,也是可以的。類似老師和學生,上司和下屬,雇主和傭人,明星和保镖……”

應如寄忍住了擡手捂住臉的沖動,因為更想逗她玩,“所以,不包含親緣關系?比如……”他看她一眼,最終還是咽回了“父女”這個詞,因為覺得或許會冒犯,“兄妹?”

葉青棠睜大眼睛,“你喜歡這種嗎?”她作思考狀,“我好像不是不可以接受。如果你喜歡,我OK,可以配合你。”

……不,他不是,他沒有。

應如寄輕咳一聲,“……還有嗎?”

“沒有了。你呢?”

“我沒有特別值得一提的偏好。”應如寄只想趕緊結束這個話題。

葉青棠點頭,“好。”

話音一落,他們便陷入沉默。

沉默放大了彼此的呼吸聲,還有來自于葉青棠身上,清新甜美如春日清晨的香氣。

應如寄不甚自在地往後靠了靠,跷腿而坐。

就在他準備開口的時候,葉青棠先一步出聲了,“我一直有一個問題。”

“嗯?”

應如寄回頭,未曾想,葉青棠已湊攏過來,臉頰挨着他的衣襟,輕輕吸了吸鼻子,“你的身上,為什麽一直有咖啡的味道。”

應如寄屏息。

垂眸便清晰看見她長而卷翹的睫毛,卸妝後冷玉一樣白皙的皮膚,以及那幾粒鬼斧神工的雀斑。

應如寄伸手去摸褲子口袋,手指觸到某長方形的塑料包裝盒,頓了一下,想起是在另外一邊,換了只手。

一只不及巴掌大的鐵皮盒子。

打開來,是壓得薄薄的含片,一股濃郁的咖啡苦香撲面而來。

應如寄說:“剛工作那會抽煙,後來戒了。這是替代品。想嘗嘗?”

葉青棠點頭,伸出指尖拈出一片,放入嘴裏。

應如寄盯着她。

“很還原的味……”

沒讓她将話說完。

鐵皮盒子被輕扣上,擲到了木質茶幾上,發出輕響。

一只溫熱手掌,扣住了她的後頸。

應如寄傾身低頭。

葉青棠呼吸微滞,心髒也驟停半拍。

很快便伸出雙臂,繞過肩膀摟在他後頸,熱烈回應。

那輕而薄的含片,輾轉于他們的舌-尖漸漸融化。

葉青棠不喜歡客廳的沙發,早想換了,布藝的容易髒,而在她最終有空去挑一個皮質沙發之前,她還不想讓它變得更無法打理,于是在将要更進一步之前,低聲提議,去卧室好嗎?

應如寄輕松地将她一把抱起。

她腳上的拖鞋滑落,“啪”地落在木地板上。

應如寄得空看一眼,日光燈下,顯得蒼白的腳踝與腳背,修剪整齊的指甲,塗的是純黑色的指甲油。

葉青棠後背着陸,仰躺。

有玄妙觸感,自她的足踝一路延伸,她深吸一口氣,細長手指一把揪緊應如寄的領口,讓他低頭。

她聽見他笑了聲,然後再度吻她。

·

一切變得模糊而不可辨別。

葉青棠沒有扮演主動的角色,雖然這是她一貫的偏好。

源于無法向任何第三人提及的晦澀的心情,此刻,她甘願地、甘願地臣服,就像她一直在追逐一道觸摸不得的影子。

她閉着眼睛,手指輕撫應如寄的眉毛,順着眉骨的輪廓往下。

感覺到他閉上了眼睛,她因此微微睜眼。

閉眼的他,也就看不見瞳仁的顏色。

她以指尖描摹,從睫毛,到鼻梁,再到他的唇角。

手指停下,片刻,無力地滑落下去。

應如寄微妙有所覺,睜眼,對上的卻是一張微微失神的臉,像是那天晚上她給他聽大提琴曲,垂眸時一閃而過的哀傷。

應如寄立即停了下來,雙臂摟着她,輕聲而關切地問:“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不……沒有……”

葉青棠回抱住他,将臉頰埋在他的頸間。

他溫柔得讓她想哭,陡生無法排遣的罪惡感。

“繼續。”葉青棠說。

“可以嗎?”他再度确認。

“嗯。”

雨什麽時候又開始下的,他們誰也不知道。

這一隅的空間早就變成深海。

黑暗、潮濕,未知的潛流。

負壓帶來深重的缺氧感,以至于瀕臨窒息。

又于死亡的邊緣潛出水面,深深地、深深地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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