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時間還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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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探過來,拂開葉青棠額頭上黏濕的發絲。
“借用一下浴室?”
“嗯……”葉青棠遲緩應聲,“籃子裏有幹淨的浴巾。”
窸窣聲響過後,腳步聲朝浴室走去。
葉青棠全身綿軟無力地趴在床單上,想象自己是一顆徹底融化的香草味冰淇淋球,完全适用“一攤”這個量詞。
磨砂玻璃門将水聲隔絕,隐隐傳來。
像泡了個漫長的熱水澡,微微困倦與滿足,葉青棠忍不住“複盤”。
遠超預期的過程,唯一的瑕疵或許是中途走神的自己。
硬件而言,應如寄說“勉強”,還是太謙虛了,他應當有保持規律的鍛煉,脫衣之後有明顯腹肌,但沒有太誇張,是她恰好中意的那種。然後關于size,怎麽說,她并非唯數據論的人,這件事情技術與态度的重要性遠超硬件——當然,前提是在硬件過關的基礎上。
而應如寄,硬件卓越的同時,還兼具無比的耐心與服務意識。
葉青棠,耿直顏控與性-關系中的自我主義者,不委屈、不僞裝,誰讓她真的不高興了,會一腳将人踹開并讓其當場卷鋪蓋走人,有誠心悔改意願的可暫且留用以觀後效,但三次機會之後仍無明顯改善,會贈送差評、分手、拉黑一條龍服務。
平生有一句暴論:市面上的大帥比各個活差還脾氣大,這和你們每個姐妹的縱容都脫不了幹系。怎麽可以因為臉好就降低标準,正因為臉好才要從嚴要求,鞭策改造,戀愛時造福自己,分手了還能造福人類,這不好嗎?
而應如寄,是她哪怕拿着放大鏡吹毛求疵,也會心悅誠服打出五星好評的男人。
想起還是少女時偷偷看小說,看到某些片段總是面紅耳赤,不解那種微微的悸動具體是什麽,但構成了她對于性的所有幻想。
後來真的經歷了才知,大多數時候乏善可陳,根本不是那麽回事。
而應如寄是極少數幾個,能叫她的真實體驗與少女時期的幻想貼近的人。
五星好評的男人自浴室走了出來,擦着頭發走到卧室門口。
“餓了嗎?”
“有一點。”葉青棠擁被子蓋住自己坐起身,伸手去摸床邊櫃,才想起手機落在了客廳沙發上。
她撈起睡衣套上,從床上爬起來,赤腳走去客廳。
經過門口被應如寄伸手摟住腰攔住。
“做什麽?”葉青棠踮腳與他交換一個吻,“過路費夠了嗎?”
應如寄笑了聲,松手。
葉青棠點開手機裏的外賣APP,遞給應如寄,“你可以看一下想吃什麽。訂單裏面我常點的幾家味道還可以。”
應如寄伸手接過。
葉青棠将要往浴室去,腳步頓了下,“你急着吹頭發嗎?我要用一下浴室。”
“你先。”
葉青棠清洗過從浴室出來,應如寄遞回手機,“看看要加什麽。”
“你已經點好了?太好了。“葉青棠接過手機,“我最讨厭思考每頓吃什麽。”
應如寄笑說:“我只是照着你的訂單選了再來一單。”
葉青棠付了款,應如寄将頭發吹幹。
無事可做的他們,目光一個交彙,陷入到了事後必不可少的尴尬。
葉青棠輕輕碰了一下鼻子,別開目光,“對了……”
“嗯?”
葉青棠走到餐桌旁,從那上面拿了只紙箱,返身放到茶幾上,“是海外剛到的幾本書,我覺得有一些你或許會感興趣,要看看嗎?”
應如寄走過去,在沙發上坐下。
“這個,”葉青棠攤開一本書,“《To destroy is to build》,是攝影師Czar □□toff發在Instagram上的照片合集,專門拍攝的建築物被拆除時的瞬間。”
薄薄的一冊,藍色的封面和內頁,照片噪點模糊,像是古早錄像帶裏的影像。
畫面煙塵四起,似乎能通感爆破瞬間的巨大轟鳴。
葉青棠留意到應如寄盯着一頁看了很久,就說:“這本就送給你啦——不過,送一位建築設計師建築物‘死亡’瞬間的留影會不會不大好?”
“不,很有意義。謝謝,我收下了。”
剩餘的幾本應如寄也簡單翻過,都是類似于私影集的冊子,非常小衆,也非常有趣。
“我喜歡這個。”葉青棠舉起一本影集,紅色底的封面,那上面的影像是一只蘑菇,看起來很像男性an。
“《Mushrooms and Friends》,封面很具性-暗示,但內容還好,只是各種寄生或者與其他植物共生的蘑菇。不過我覺得選用這張做封面,可能也因為蘑菇極具破壞性的生命力,與人的原始本能是共通的。”葉青棠說。
初步餍足後的賢者時間,是否正适合拿來探讨這些有些無聊,又有些虛無的命題,應如寄很難說得明白。
可以明确的是,葉青棠遠比他以為的更有趣。
不是嬌生慣養長大,對個體、對生命毫無思考的美麗花瓶——雖然,即便是花瓶,她也是絕無僅有的品類,叫人甘願奉于案上,精心呵護。
應如寄轉頭看她,好奇問道:“你念的什麽專業?”
“藝術管理。”
“我印象中這似乎是波士頓大學的優勢專業。”
“應老師高看我了。”葉青棠笑說,“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個美本和美碩,混了一張普普通通的文憑。”
“本科就去國外了?”
“嗯。十七歲去的。那時候成績不太好,念的南城外國語學院的國際班,純粹是靠家裏砸錢才有書念。我爸媽對我沒什麽太高的要求,本意是讓我出去見見世面,有沒有學到東西不重要,反正回國了也不會少我一口飯吃。”
“但你似乎很熱愛你現在的工作。”
葉青棠點頭,“我是後來去了以後,漸漸對學的東西感興趣,才真正開始投入精力和時間,并且繼續讀了研究生。我的同學要麽去了博物館和畫廊工作,要麽做獨立策展人,和真正的藝術品打交道。我比較喜歡書籍,另辟蹊徑地做了現在的工作。”
“非盈利性質的?”
“第一屆是免費的,但是效果不好。你知道的,藝術書籍是關于繪畫、雕塑、裝置、影像、平面設計還有研究性文獻等等這一類的專業書籍。文學作品、漫畫和繪本也有,但不是我們展覽的主要類目。有一些家長不了解,看到是書展,又是免費,就會把孩子送過來。新華書店的童書區應老師見過吧……”
應如寄笑出一聲,“可以想象。”
葉青棠依然心有餘悸,“第一屆簡直不堪回首。我們好多書和裝置是千裏迢迢運送過來的,有些可能全世界就印刷了50本,結果在展覽中被熊孩子糊上一個油乎乎的手印。後來就改成收費了。”
“今年的這屆什麽時候?”
“現在是一年兩屆,7月和1月。”葉青棠轉頭看他,“到時候我送你票。”
“既然和我們從事的行業相關性很強,到時候自然要組織事務所所有人都去觀展學習。團體票可以打幾折?”應如寄一本正經。
葉青棠噗嗤一笑,“你是想讓我社死嗎?”
聊着天,葉青棠的手機響了一聲。
是新郵件提示的聲音。
葉青棠連忙摸過手機,點開郵箱一看,不過是某APP會員續訂的通知郵件,頓時大失所望。
應如寄覺察到了,“在等誰的回信?”
“嗯。”葉青棠簡單解釋了自己聯系一芥書屋三次被拒的事情,“我下班之前直接給一芥書屋的主人湯望芗先生發了郵件,希望他能回複。”
“據我所知,湯老先生現在基本已不會查看私人郵箱了,他的事情都是助理在處理。”
葉青棠頓了下,意識到:“你認識湯先生?”
應如寄微微垂眼,看向身旁的人,微微思索的神色,片刻笑說:“你知道我在耶魯讀的書。”
“我們好像已經讨論過這個問題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嗯……”應如寄猶豫着,似在糾結該不該說,“……那你知道一芥書屋誰設計的嗎?”
葉青棠一愣,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
一芥書屋是南城她最喜歡的建築之一,當時湯望芗做有限度的開放參觀,預約制,統共只接待了不到1000人,她有幸獲得參觀名額。
進入之後,對這藏書、起居、工作多功能兼具的建築嘆為觀止。
她不喜歡奇觀式的建築,更喜歡因地制宜的創新,一芥書屋就是這樣的風格。
除了驚訝,還有尴尬。
該怎麽說……沒去了解一芥書屋是出自誰手,是因為她一貫是“喜歡吃雞蛋不必知道母雞是誰”這句名言的忠實擁趸。
而這段時間,她對應如寄的調查則純粹是功利性質的,個人簡介頁面看完生平概述就關掉了,至于他具體設計了什麽作品,根本不在她的興趣之列。
現在這情景,簡直是“葉公好龍”的現場演繹。
果真,應如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戲谑道:“看來是不知道。”
他有幸得見葉青棠耳根泛紅,似乎想找個地縫就地蒸發,少見的卡了殼,完全說不出話來。
應如寄不逗她了,“需要的話,我可以跟湯老先生打聲招呼。”
“不不不,”葉青棠趕緊說,“我不想走這樣的後門,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放心,我還左右不了湯老先生的抉擇。我可以叫他助理看看你的郵件,答不答應他們有他們的考量。”
葉青棠雙手合十,“謝謝應老師!這樣就夠了。反正對我而言已經盡力,仍然不行也能坦然接受plan B了。”
應如寄不由微笑。她對工作的熱情太具感染力。
可視電話突然響起。
“外賣到了。”葉青棠起身靸上拖鞋,走過去接通開門。
應如寄看了葉青棠一眼,她身上只穿着睡衣,便說,“你去穿件外套吧,別感冒,等下我幫你開門。”
葉青棠對他比了一個“OK”的手勢。
沒一會兒,響起敲門聲。
應如寄走過去開門,将外賣拿了進來。
幾個清淡口味的炒菜,兩盒米飯。
兩人分坐于餐桌兩側,開始這頓遲來的晚餐兼夜宵。
葉青棠見識過,應如寄吃飯非常慢條斯理,一看即知家教很好,從小養成的習慣。
應如寄擡眼,對面女孩子一手托腮,不吃東西,只看他。
“看什麽?”他笑問。
“你是真的不愛吃甜口的,還是騙我的呀?”
“你猜。”應如寄風雨不動。
“那你覺得……”葉青棠睫毛忽扇,“我夠甜嗎?你愛吃嗎?”
“……”應如寄十分平靜地夾起一箸菜。
吃完飯,葉青棠收拾了打包盒和餐桌。
将垃圾袋暫且放置于門口,準備明早再帶下去。
她返身回到屋裏,看見應如寄正在戴洗澡時摘下的手表。
“準備走了嗎?”
“明早還有事。”
葉青棠走過去,兩手往應如寄身側的桌沿上一撐,仰頭看他,“時間還早哎。”
應如寄動作緩滞了一秒鐘,輕輕的“咔噠”一聲,扣上了手表。
“跟你說個秘密。”她杏眼含笑,燈光下漾着潋滟水波,只當看一眼就無法錯目。
“什麽?”
“嗯,我的頭發是自然卷。”
應如寄覺得好笑,“這是秘密?”
“是啊。很多女生來問我找哪個托尼老師燙的,怎麽會這麽自然這麽持久。”葉青棠說話的時候,目光盯着應如寄的手腕,腕骨嶙峋,手指修長。她很想再體驗一次由這雙手演奏的絕妙樂章。
“那我也有一個秘密。”應如寄說。
“什麽?”
“怕癢。”
“哪裏?”葉青棠擡手,手掌隔着衣服按住他的腰間,“這裏嗎?”
“下一點。”
“這裏?”
“這裏。”應如寄聲音低啞。
他兩臂垂落,握住她兩手的手腕,讓其環繞至他的腰後摟住,随即低下頭去。
直到葉青棠無法呼吸,應如寄退開,眼底深黯。
他手指在她唇角輕擦了一下,揚手一把拂開了餐桌上紙巾盒、書本等雜物,一把将她抱起,讓她坐上去。
時間還早。
雨的終章剛剛奏響第一個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