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初二下學期,雪裏給春信制定的積分獎勵是跟她一起回北方過年。
雪裏的爺爺奶奶想她了。
從雪裏九歲到榕縣,後來又定居南洲市,到現在也有七八年沒回去過。
上周爺爺奶奶打電話問寒假能不能回去,蔣夢妍點了頭,雪裏也沒什麽不願意的,就定下來了。
但春信不知道自己也可以去,她又不是雪裏爺爺奶奶的親孫女,沒道理跟着人家一起去。
雪裏也沒單獨把這事拎出來說,主要原因是她就沒想過不帶春信,當然也沒什麽好強調的了。
康城爺爺奶奶那邊早就打過招呼了,兩個女孩關系好就一起來嘛,家裏只有兩個老人,人多還熱鬧。
周二下午考完最後一科,晚上倆人一起洗澡,春信想到雪裏過幾天就要走了,老大不高興的,給人搓背時候都下了死力氣。
雪裏疼得嗷嗷叫,回頭,“你要弄死我啊!”
“我給你搓幹淨點,怎麽就成弄死你了?”春信激不得,一激就要作怪,兩只手沾滿沐浴露滑溜溜摸來摸去,“我現在就正兒八經地弄你。”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花灑往外澆的好像全都是黃色廢料,全澆腦袋上,雪裏耳根都紅了,笑着推她,“別鬧。”
“我就要鬧,我就要鬧!”春信變本加厲,可她那兩條小細胳膊能有什麽力氣,雪裏手一擡就把她胳膊扭到背後,人抵在牆角,問:“服不服。”
她幹不過人家,開始裝可憐,“嗚嗚,牆好冰,我好冷,胳膊好痛。”
雪裏松開手,她一掙脫又開始胡來,雪裏反複制裁,兩個人在淋浴間裏連洗澡帶幹仗幹了一個小時,還是蔣夢妍在外面把人叫出來的。
想到一整個寒假都見不到雪裏,晚上也沒有人抱,要自己一個人睡覺,春信心裏苦啊,她從來沒有跟雪裏分開過那麽那麽那麽長時間。
晚上睡覺,她故意用腳冰她,活蛆一樣在床上扭來扭去,腳掌擠進人家大腿縫裏,“你給你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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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裏靠在床頭戴着眼睛看書呢,伸手一摸,“怎麽這麽冰啊。”
她要掀被起來給她灌熱水袋,春信抱着不讓走,“你就給我暖着。”
春信身子板弱,夏天腳也是冰的,冬天更甚。開電熱毯太幹,睡覺前都得關了,只能燒熱水袋,被子裏暖烘烘的才舒服。
暖一會兒雪裏腿縫就不熱了,她側躺下去,春信從後面把兩只腳塞進她膝蓋背後的腘窩裏。
雪裏說:“你腳貼我背上,背上熱。”
“我不,腳髒。”春信從後面抱她,“我就這樣,嘿嘿。”
好舍不得啊,又不能說,萬一雪裏不去了呢,她也有好多年沒見自己的爺爺奶奶了。
春信臉貼在雪裏背後蹭,被自己感動得稀裏嘩啦,覺得自己真是太懂事啦,明明就很舍不得,心裏跟吃了黃連一樣苦,卻半句委屈都不能講,她真的長大了,是大孩子了。
長大真的很不容易,要自己背負好多事情啊,以前遇見這種事,都得告訴全家,要輪流被誇一遍才行……
她真的長大了,嗚嗚嗚……
雪裏發現她的不對勁了,她不收拾衣服,人也沒精神,吃完飯就往沙發上一癱,遙控器按來按去沒心情看。
去陽臺嘆氣,回卧室嘆氣,躺床上嘆氣,從早到晚就沒怎麽笑,趙誠開玩笑說家裏的煤氣罐子漏了。
并排坐沙發上看電視呢,雪裏站起來準備回房間,故意說:“北方冷,我得多帶兩件衣服。”
回頭看,春信癱在那一動不動,雪裏知道怎麽回事了。這個小傻子,還以為人家不帶她去呢。
大人也壞,她沒身份證,坐飛機麻煩,買了卧鋪票也不告訴人家,瞞着看人幹着急就算了,還故意逗小孩。
“哎呀,冬冬要去那麽久,爸爸媽媽去上班了,你在家會不會無聊啊。”
大犟種低頭摳睡褲上印的貓咪頭,細聲細氣,“我才不無聊,我看電視,我出去找人玩。”
雪裏站在卧室門口,問她:“你找誰玩。”
她掰着手指頭,數了一串名字,有同學,也有家屬樓的小孩。
頭幾天還黏人,晚上睡覺都撒不開手,這幾天估計是麻了,可能還有點小情緒,都不愛跟雪裏說話了。
雪裏要是真一個人去了,她跟別的小孩好上,就不黏她了。
怎麽可能真把她一個人丢家裏,雪裏自己去也沒意思啊,北方雪厚,冬天好玩,就是帶她去玩的。
雪裏也沉得住氣,到出發那天,她提前三小時開始收衣服,春信躺在床上,背對着人,被子蒙住頭偷偷抹眼淚,以為自己僞裝得很好,其實被子包都快抖出花來了。
雪裏往行李箱裏塞羽絨服,兩個人的秋衣秋褲,還有厚襪子,手套。
她有好幾條圍巾,有兩條是新買的,雪裏不知道她喜歡哪條,問:“你那個,上面縫了個小熊的圍巾要不要帶。”
被子裏過了好一會兒才傳出動靜,甕聲甕氣的,“什麽圍巾?”
“就前幾天你考試戴那條,有個小熊,淺棕色帶毛毛的。”
春信知道是哪條了,口氣還挺兇,“你幹嘛帶我圍巾,你自己沒有啊。”
“那我不帶了,到時候你沒有戴的,別說我沒給你帶。”
春信眨眨眼,被繞暈了,掀開被子坐起來,“什麽你帶我不帶的,你到底在說什麽。”
雪裏站床邊疊她的毛衣,春信看見行李箱都快裝滿了,兩個人的衣服一邊裝了一半。
她撓撓腮幫子,雪裏頭也不擡,“還不快點換衣服,待會兒走了。”
春信:“走哪去。”
雪裏:“康城。”
春信:“怎麽去?”
雪裏:“火車。”
懶得逗小孩了,雪裏從零錢小包裏翻出來車票,“媽媽開了好多證明跑火車站給你買的,自己看,上面有你大名,蔣春信。”
都上初二了,明年三月份就滿十五歲了,還是個沒戶口的小黑人。
小黑人第一次看見自己名字正兒八經印在紙上,拿着車票看了好半天,傻愣那說不出話來。
她還有點不相信,“這是誰的票啊,跟我同名同姓,假的吧?”
雪裏把自己的票也拿給她看,“什麽假的,真的,火車票,我們倆位置還是挨着的,專門搞張火車票就為了騙你啊。”
票寶貝似的兩手攥着,貼在胸口,春信歪歪頭,一雙黑亮的眼睛帶着笑意看人,“真噠?”
雪裏一下被可愛到了,兩只手揉面團一樣揉她的臉,嘴巴擠得高高噘起來:“還是半價票呢,跟我的都不一樣。”
春信問:“為什麽?”
雪裏笑:“因為你還沒有一米五,沒有一米五的小孩就是半價票,你節約了一半的錢呢,而且這是軟卧票,是最貴的火車票了。”
春信特別在意她的身高,平時就老念叨雪裏長得比她高,腿比她長,這時候破天荒沒生氣,捏着車票下床,笑嘻嘻的,“還有這種好事呢。”
也不哭了,也不撿難聽話刺人了,笑眯了眼睛在那穿衣服,不停把車票拿起來看。
“你剛才還兇我。”雪裏沒忍住在她胳膊上輕輕打了一下,“你很兇嘛。”
春信笑得嘴都合不攏,“誰讓你不告訴我,你活該。”
趙誠開車送她們去火車站,蔣夢妍不跟她們去,車上叮囑,要看好妹妹,別丢下她,別去危險的地方,別吵架,吧啦吧啦交待一大堆。
雪裏主意大,人靠譜,蔣夢妍也沒什麽不放心的,她倆被拐了都能順着鐵軌走回來,厲害着呢。
檢票進站臺,春信被雪裏牽着,不住地回頭看,有點小難過,小跑兩步摟着雪裏胳膊,“看不到爸爸媽媽了。”
雪裏一只手拖行李箱,一只手牽小孩,還要讓乘務員檢票,都沒空安撫她,心想等上車了再好好哄哄。
結果才剛進車廂,她那點敏感的小情緒已經散了個幹淨,一直“哇哇”感嘆個沒完,“車上真的有床欸!”
“哪個是我的床呀……哎呀找到啦,這是我的床,咱兩挨着的。”
第一次坐火車的小土包子新鮮壞了,坐床上屁股颠兩下,“嘿嘿”笑不停,又一刻也閑不住地這裏摸摸,那裏看看。
這趟車要坐将近四十個小時,買的軟卧,兩排上下鋪,四人一包廂,兩個人的位置在下鋪,雪裏把行李箱打開,書本和練習冊拿出來,春信馬上就安靜了。
“你在幹嘛。”春信問她。
“你不打算寫作業嗎。”雪裏翻開她的寒假作業,嶄新書頁油墨味兒撲面而來,放假在家這幾天她一字未寫。
雪裏說:“現在心裏踏實了,可以寫作業了嗎?”
春信人都傻了,“我們在坐火車欸!”
這人到底什麽毛病啊,坐火車還要讓人家寫作業,真是豈有此理。
“早知道我自己一個人在家了。”春信坐在床上,氣鼓鼓揪着窗簾邊。
“怎麽了呢。”雪裏取出眼睛盒,擦了擦鏡片戴上,“這是你努力的結果呀,你翻翻你的積分本子,攢了一個學期的積分,換康城之旅。”
“不可能吧?”春信趕緊去翻書包。
記錄日常積分的小本本上,最後一頁都會寫上積分獎勵,但春信為了給自己制造驚喜,大熊那次後她都忍着不去看,就為了學期結束時那份未知的期待。
現在翻開,本子上六個大字——和冬冬去康城。
春信表情扭曲,“就這?就這?”
她被耍兩道,實在是氣不過,“竟然還有人自己叫自己的小名,自己叫自己冬冬,真不要臉啊。”
春信想象她寫下這六個大字時的樣子,那張總是表情淡淡的臉和白雪公主裏的惡毒皇後完美重合。
春信吃到了教訓,“以後我一定要檢查我的獎勵,如果我不滿意,你必須給我換。”
“那還有什麽意思。”雪裏竟然已經開始摘了筆帽寫作業,兩指并攏敲敲書本,“還不過來,抓緊時間寫一點,到了那邊才有時間去玩,不然你開學時候就完蛋了。”
才不寫作業,春信耍賴,“我要吃泡面,我要吃火腿腸。”她自己去箱子裏翻吃的,“我給你泡一碗吧,你吃嗎?”
雪裏:“……我們才剛上車。”
“人家肚子餓嘛。”
“我不吃……算了,你不要燙到手,我去給你泡吧,萬一你夠不着熱水桶呢。”雪裏笑眯眯刮一下她的鼻子。
春信都快氣冒煙了。
一直到發車,包廂裏另外兩個人都沒來,雪裏等着接熱水,靠在邊上看窗外飛逝的風景。
她們翻山越嶺,已經走在全新的、寬闊的大路上,一如此刻,時間飛馳,卻從容不迫,有希望,有方向,心有歸途。
美好的人和事物使人心生眷戀,雪裏還是不太懂,但她一向是理性的,她懂得分析自己的反應。她喜歡春信對她的依賴,喜歡被她黏着,也喜歡她心裏打壞主意時抿着小嘴笑的樣子。
好的,壞的,所有照單全收,都很喜歡。
雪裏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額頭吻,心中有些小小期待,雖然此時境況已大不同,但萬一呢,春信還是那個春信,說不準呢……
生活殘酷真實,卻也很懂打個巴掌給顆糖,在只有兩個人的軟卧包廂裏,在火車規律的白噪聲中,春信送給她一個帶着泡面味的額頭吻。
彼時夜幕已降臨,兩個人擠在一張狹小的軟卧鋪上,春信與她手牽着手,頭挨着頭,笑着說:“不知道為啥,就是很想親一下你的腦門。”
雪裏擡手輕輕碰了碰,又湊到鼻尖聞了聞,偏臉看她,“你故意的吧,你吃完泡面沒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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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一點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