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蠱障

紙童子駕馬車一路從城東一路駛到了玉泗街子貢的小院外。

下車後看着面前精致玲珑的小院子, 阮籍道:“我從來上郡就想問了,子貢先生如今經商家財萬貫,本以為貴府不說比肩王公行宮, 也該是別有雅致,不能想居然這般樸素。”

“這前頭是我手底下的一家當鋪, 我很喜歡這個鋪子,所以自然也很喜歡這個院子。”子貢道。

他上前扣響了院門, 院內的小夥計聞聲開了門, 将四人迎了進去。

“是嗎?”阮籍笑了笑, “從京城到上郡, 從大秦到西域,子貢先生的鋪子少說也得有上萬間。不說酒樓賭場、青樓銀莊, 就說糧鋪、油鋪、鹽鋪、脂粉首飾鋪, 子貢先生手下有這麽些鋪子,怎麽單單就喜歡這間看上去平平無奇的當鋪呢?”

子貢臉上的笑意深了些:“平平無奇?這一點嗣宗你可就錯了。”

“哦?”阮籍偏頭看向他,來了興致。

“當鋪是乃是收當各種金石衣帛的, 而來當鋪的都是些什麽人?自然是手中缺銀子、為了二兩碎銀在老天爺面前沒了門路的人。”子貢道, “上郡地處大秦邊疆,乃是囚犯流放的必經之地,咱們不少熟人都會走上這條路, 你知道對于朝中大多數人來說, 流放簡直比殺頭還折磨。”

“那些人雖說是抄家滅族, 但身上多多少少也會偷偷留一兩樣東西,不是為了家族而是為了自己, 或許是覺得只要東西在, 自己就依舊是當初那個錦衣玉帶的自己似的。”

“但人總有認清現實的那一日, 長城搬磚日夜風吹雨淋, 穿麻衣、食糙粟,尊嚴總有被磨盡之時,這個時候的就會将那偷藏起來準備與自己一同入土的愛物拿到當鋪。”

說道這,子貢停了下來,一切盡在不言中。

幾人沉默了一會,随後阮籍笑道:“哈!是看着他人從歇斯底裏到麻木不仁很有成就感是嗎?”

說着,他聲音瞬間略微低了下來:“子貢先生……這可不是什麽君子所為。”

子貢笑道:“我記得你我君子之道不同。怎麽?嗣宗這是準備拜入我師門下了?”

阮籍但笑不語。

人精!從前他便知道子貢是個人精,只是那時候這人年紀輕,火氣容易上來,如今在這邊塞之城經了幾年商,似乎比之前沉穩了不少。

他與自己堂弟的交情這幾日自己也聽了個七七八八,不過他依舊覺得太扯、太巧!

巧得就像是一部書!

得!就算是他這堂弟對其有救命之恩,不過他這般掏心掏肺的照顧當真僅僅是因為那一次巧合的救命之恩?

思及此處,阮籍看了一旁正在打哈欠的軟陶一眼,随後默默的嘆了口氣,他這堂弟的本事他今日也是見識到了,對付妖精他定然是沒有問題的,但是與這樣的人精打交道這孩子還是欠缺了些。

別到時候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

對于這個從未見過面的堂弟,阮籍起初十分不敢興趣,後來聽聞對方是京中盛傳的“觀音”這才帶着叔夜屁颠屁颠的跑來上郡,其實也就是為了看個熱鬧。

但或許是應了那句俗語“見面三分情”,雖說不過是剛剛才見,但阮籍心裏還就當真認了阮陶這個堂弟,故而現在對其身邊的人和事都上心了不少。

子貢笑着,心裏白眼已經翻上天了!

他向來是欣賞阮籍與嵇康的才華的,只是這倆人不拘俗禮,行事向來是不講章法的,如此一來便讓人難以捉摸。

也不知是不是他們阮家人天生都是如此,阮陶亦是這般。

不過與阮籍不同的是,阮陶的“不按章法”大多給人的感覺是少年的“頑劣”,而阮籍……人精!

雖說商場與官場他都過,也都混得不錯,裏頭各個都是人精!

但像阮籍這樣的不按章法出牌的人精,他是真的頭疼!

就像現在,對方莫名其妙的這麽一席話,沒頭沒尾的,也不知是為個啥?

難道就是單純的想要嘲弄他的道德品行不怎麽樣?

不至于吧?但轉念一想,對方是阮嗣宗的話沒準還真就至于!

“行了!你倆要說車轱辘話不如先坐下來吃盞茶慢慢說,我先回去補覺了。”阮陶伸了個懶腰,“這幾日當真是折騰的夠嗆,那大牢裏的幹草堆哪裏是人睡的地兒?話說,這上郡大牢的待遇是越來越不好了,我這次進去都看見老鼠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拖着疲憊的身子往廂房走,随後也不管他們剩下的人,直接砰的一聲将廂房的房門合上了。

随着門一聲響,停在院外的紙馬車與紙童子瞬間化作一道綠焰燃了起來,不過兩息的功夫便燃燒殆盡。

院中三人看着緊閉的房門都愣了愣,随後子貢輕笑一聲:“天快亮了,瞧着人家都知道找床睡,折騰了一宿兩位先生不累嗎?西廂房收拾好了,二位請便。”

**

阮陶這一覺睡得長,直接一口氣睡到了次日淩晨。

看着天邊的霞光,他還以為是傍晚,而子貢卻告訴他,這又是一個早上了。

他依稀記得自己似乎迷迷瞪瞪的起來吃過一次飯,跑過幾次茅房,也分不清楚是夢還是現實。

如此看來,這幾日他當真是累壞了,不過這麽紮紮實實睡了一覺,感覺真的蠻舒服!

吃了早飯,阮陶與子貢、阮籍、嵇康一塊兒坐在了小院兒的小廳內吃茶消食。

“別看這院子小,我看過了,子貢在上郡的所有鋪子裏就數這間鋪子的風水最好!”阮陶還記得回來的晚上,阮籍似乎提過子貢為何放着高門大院不住,跑來住這間小院子。

為何?自然是因為風水好!對着卯宿旺財!

“看來你的确頗通此道。”阮籍道,“只是我實在沒想明白,為何你突然就誤了這門道了?”

他們阮家世代是以讀書為主的,據他所知他叔父當初在成都府也是開書院養家,按理來說他這位堂弟也該是自幼讀書。

只是讀了十多年的書沒見着讀出個什麽名堂,倒是在病中時一個老術士随意傳授了點兒東西就能夠參透到如此地步。

“緣分吧!”阮陶呷了一口茶,随意道。

他不禁想還好他是個術士,若是像王莽那般精通一些工術之術,他一時間還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阮籍沉吟了片刻,随後道:“我與叔夜來此的目的你應該是知道的。”

阮陶點了點頭:“家中長輩都還好嗎?”

“不好,我也不會來這兒。”阮籍回答道。

阮陶端茶的手一頓,嘿!這人還真會聊天。

阮籍不覺得有什麽,畢竟這确實是實話,他說話也從來不喜歡顧忌那些繞來繞去的所謂“禮節世故”,若是要那般估計的說話,這個堂弟他也就不打算認了。

如他所料阮陶并未露出任何的不滿,反而還笑了笑,似乎是被他的話逗樂了。

“你該叫我一聲堂兄。”阮籍眉目柔和,說着他朝着嵇康指了指,“也該這麽稱呼叔夜。”

嵇康正端着茶盞往嘴邊送,聽他這麽一說,動作不禁頓了頓,接着他擡起頭沖着阮陶笑了笑。

見此,阮陶的眉尾一挑,他壓下心底的狐疑,十分自然的笑着喚了兩聲堂哥。

沒有矯揉造作的哭喊、沒有虛情假意的關切,這親戚就這麽認下了。

這倒是讓阮陶長舒了口氣,其實讓他哭他也是哭得出來的,小時候陪着師父去給人做道場,靈堂前那家的“孝子”哭不出來,就是讓他去頂上的。

哭嘛!沒什麽大不了的,就是累的慌,這幾日剛從牢裏出來,實在不想在演一出大戲了。

接着,阮籍又向他講了一些家中的情況,祖父母已經過世了,阮陶上面兩個叔叔、三個姑姑,這些年家裏人一直在找阮陶的父母親,但一直沒消息,去年好容易有了音訊,傳來的卻是訃聞。

好在阮陶如今還活着,故而家中人派了阮籍來接。

阮陶起先還覺得奇怪,阮蘭盂在蜀中開書院,這麽十多年手底下的弟子一批一批的往外送,總不能一個都沒入朝為仕。

随後他轉念一想,孔門三千弟子也才出了七十二個,進士入仕沒有點兒門楣關系,怎麽也得從地方官做起,不一定能與阮李兩家的人有所接觸。

再者,兩家的事兒逗已經過去了十多年了,估計提起的人也不多,想來阮蘭盂也會在弟子們面前刻意隐瞞,故而就算阮蘭盂的弟子有緣與阮、李兩家的人遇上,說上幾句話,談到的阮蘭盂的幾率也不大。

這個年代,要找一個刻意隐姓埋名的人也确實不是什麽容易的事兒。

“父親母親的意思是,讓我将你接回家中養着,叔叔嬸嬸去世的這一年你受了太多苦了,還讓我囑咐你,你爹和我爹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說着,阮籍笑了,“也就是你和我就是親兄弟,讓你放心,在叔叔嬸嬸家和在自己家是一樣的,不要拘束。”

阮籍敲起了腿,嘆了口氣似乎很不喜歡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但看向阮陶的眼神卻是溫柔的。

阮陶笑得眼睛微眯,看得出來他心情也十分好,他随手撚了幾粒炒好的腰果放在嘴裏,道:

“還請堂兄轉告叔叔嬸嬸,我現在挺好的,也沒吃什麽苦,讓他們放心,今年過年我會回去給他們拜年。”

子貢看了他一眼,低聲道:“你不準備和阮籍一塊兒回去啊。”

“回去幹嘛?”阮陶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低聲道,“我好容易才在上郡混出了名堂,飯碗還沒捧熱呢,就讓我砸了另起爐竈?再說,我一個人待習慣了。”

從師父、奶奶走後,他就一直是一個人待着,這麽多年早就習慣了,如今乍然間讓一群家人圍着他、關心他,他實在是還适應不過來。

阮籍的眼神在子貢與阮陶身上轉了一圈兒,笑意略微淡了點兒。

“我與嗣宗這次出來,也是想好好逛逛,并不着急回京。”原本坐在一旁,默默喝茶的嵇康接話道。

“行!你們兩個在上郡的衣食住行我包了。”子貢一揮袖,十分闊氣道。

阮陶默默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子貢先生不愧是富可敵國,那我與叔夜便多謝子貢先生款待了。”阮籍道。

“呵!平時可扣了,沒見這院子才這麽點兒大?”阮陶笑道。

“你剛剛還誇它風水好!”

**

子貢這小園子雖說不大,但也是五髒齊全,假山假水、奇花異草一樣都不落下,十分小巧精致。

那些山石又是經過阮陶的指點重新擺過的,風水更佳!連帶着園子裏的花草都長得比那些精心培育的更旺盛!

如今雖說已經入了秋,但午後的太陽依舊灼得人生疼,子貢園子廊下的芭蕉生得極好,綠蠟無煙,這樣炎炎的烈日之下,拿上一把躺椅往芭蕉影子下一躲小憩片刻,不可謂不享受。

此時,阮陶便是如此。

吃過午飯後,阮籍拉着嵇康去給家裏寫信報平安,子貢出門忙生意上的事去了,于是他便成了整個園子裏最閑的人。

他讓小夥計給他搬了一張竹塌放下廊下,正巧窩在芭蕉的綠影裏,又讓人抱了冰鎮的果子放在一旁,點了驅蚊蟲的香。

接着,他自己往塌上一躺,手裏還拿了一把蒲扇晃晃悠悠的,像極了村口槐樹下乘涼的老大爺們。

杜子美一進院子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場景——少年人散着前襟躺在竹塌上露出一大片瑩白的胸膛,青絲鋪了一塌順着綠影垂在塌沿上,手中還拿着一把蒲扇晃悠着,明明是十多歲的年紀,卻晃悠出了八十歲的平和安詳。

“我的祖宗!”杜子美慌慌忙忙的上前将半夢半醒的阮陶拉了起來,“出大事兒了!”

阮陶原本都快睡着了,被杜子美這麽一驚還有些迷迷瞪瞪的:“怎、怎麽了?”

“長公子!長公子出事兒了!”

聞言,阮陶立馬清醒了,他又想起胡嫦前天晚上臨走時說的那句,長公子這一劫還未完,于是連忙問道:“怎麽了?他怎麽了?不會又讓什麽妖魔鬼怪給擄了吧?”

“非也!乃是長公子自前夜回府後,現在還沒醒!”杜子美急忙解釋道。

原是前夜将扶蘇送回去後,幾位随侍的太醫就來看過了,說是沒什麽大礙,公子估計是受驚了又疲累所以暫時沒醒。

誰料,扶蘇這一睡就是兩天一夜,期間水米不沾牙,沒有絲毫的反應。

這下,趙府上下都慌了。

幾位太醫圍在病床前急得團團轉,號脈紮針絲毫沒有作用,況且按照他們的診斷長公子就是沒有任何問題,也不知為何昏睡不醒。

這時,衆人不由得聯想到了之前古家那個昏睡了三年有餘的姑娘,這才回過神明白了問題出在何處。

于是,慌慌忙忙的派了杜子美過來找阮陶。

“快!你先別拿着扇子晃悠了,快同我去看看公子!”說罷,杜子美拉着阮陶就急急忙忙的要往外走。

阮陶也顧不得其他,匆匆攏了攏自己的前襟,随手拿了根帶子将頭發一绾,命小夥計拿了自己屋子裏放在床頭的包袱,又囑咐其待子貢或者阮籍二人回來知道告知他們長公子出了點兒問題,自己朝着趙府去了。

之後,他便與杜子美二人一路策馬來了趙府。

進到扶蘇屋子裏的時候,偌大的屋子裏全讓人站滿了,幾個太醫圍在床前一籌莫展,一幫丫頭小厮跪在地上低聲啜泣,李太白、趙高等人在屋子裏焦急的來回踱步。

孔明則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臉上神色淡淡的讓人看不清喜怒。

待杜子美拉着阮陶匆匆進到屋裏時,他才淡淡的笑了笑:“你來了。”

見阮陶來,趙高立馬上前:“妖孽!你究竟對長公子做了些什麽?若是公子有個三長兩短,你等着看陛下會不會扒了你的皮挂在長城上示衆!”

聞言,阮陶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他将雙手遞道趙高面前:“得!來來來!趙公公不妨再抓我一次?”

“你以為我不敢嗎!?”趙高怒道。

“行啊!您抓!反正您不是背後有那什麽卓靈閣嗎?前天晚上那個戴着帷帽的小子不是挺厲害的嗎?怎麽不讓他來給長公子看看?”

天氣熱,人本來就容易暴躁,阮陶頂着烈日策馬來道趙府,人腳剛沾地就被這麽一通數落,這火自然是憋不住的。

況且,扶蘇落到這般,背後有沒有這位趙公公的手筆還不知道呢!

這賊喊捉賊的本事倒是挺厲害!

不過,阮陶覺得奇怪的是,按照前幾天子貢所言,他們能夠瞬間移到東城門外将他與王莽、杜子美幾個堵個正着,其中大部分力都是那頭戴帷帽的方士所出。

今兒他在來趙府的路上還特地問了杜子美,那天晚上他們浩浩蕩蕩一撥人是怎麽回城的。

他是通過紙馬、紙人走的陰路,先不說他不覺得那群術士同他一樣修的是符篆紙紮,就算有同他一樣修符篆紙紮的,那麽多人那起碼得是一個馬車隊!

這樣浩大的聲勢根本走不通陰路,到時候被鬼差一攔,盡數将魂魄攝去,可就當真團滅了!

而杜子美卻說,是那個頭戴帷幔的術士掐了個決,他也沒看清,只是眼前一陣紅光過後,他們便回了趙府。

聞言,阮陶吓都快吓死了!

那麽多人,掐個決便能待回來?還能準确的落回到趙府?

這人的修為得甩他十條街啊!

既然如此,為何長公子出事不見那人,反而是讓杜子美将自己這個“嫌疑犯”請了過來?

以他和杜子美的矯情,以及他對李太白和孔明的信任,若說這群朝中人想對他來個“甕中捉鼈”他覺得不可能,也不至于。

他阮陶不過是個小術士,要抓他就像前幾次一樣,派幾個衙門內的郎官就夠了,不至于這麽大的陣仗。

既然不是想搞他,那又是什麽?

是那個修為在他之上不知多少的方士也搞不定長公子這一劫?還是說……他其實根本不打算救長公子?

看着躺在床上蒼白中略顯無助的扶蘇,阮陶堵在胸間一口氣卸了,瞧這可憐兮兮的小公子,自己怎麽能見死不救呢?

想到這兒,他瞪了趙高一眼,随後絲毫不客氣的直接将人撞開:“別擋道!”

趙高被阮陶撞得一個踉跄,卻也沒再說什麽嘲諷擠兌的話,只是陰恻恻的盯着阮陶的背影。

随後,他的嘴角不着痕跡的往上勾了勾在,這究竟是從何處冒出來的小子?

阮陶走到扶蘇床邊,先是給對方把了把脈,确定對方身體沒有其他異常,随後從懷中掏出了一枚紙銅錢塞進了扶蘇口中。

他讓人端了一小盞的水來,用水将朱砂化開,拿柳條沾了朱砂點在了扶蘇的唇上。

接着,他掐了個決朝着扶蘇唇上輕輕吹了口氣,靜靜等了片刻,無事發生。

“你……看出什麽了嗎?”杜子美小心翼翼的問道。

阮陶蹙着眉盯着扶蘇被朱砂染得鮮紅的唇搖了搖頭。

下一秒,他直接親在了那抹朱唇上!

“喂、喂?!”

“卧槽?!”

“季珍?!”

衆人被阮陶突如其來的舉動吓得不輕,這下連一直淡定坐在一旁的孔明都不淡定的站了起來!

片刻後,阮陶離開了扶蘇的唇,只見一直沒有反應的扶蘇如今有了反應。

他輕輕蹙着煙色的眉咳了幾聲,随後從口中将那枚紙銅錢咳了出來,紙質的銅錢從扶蘇口中掉出時卻變作了銅質,卻又不是黃銅亮澄澄的顏色,而是微微泛青。

衆人屏息凝神的看着這一切。

只見,阮陶伸手接住了那枚銅錢,拿在手中端詳了片刻,又輕輕吹了一口氣綠色的狐焰很快将銅錢吞噬了,青煙無風而散。

阮陶眉頭緊蹙,道:“魂丢了一縷,卻不知丢到哪兒了。”

“會不會是那座山上?”這時,王莽從外頭走了進來。

他身上穿着一身朱紅色的錦袍、頭上戴着黑色烏絲帽,很明顯是剛從外頭回來。

見他進來,屋內幾人紛紛開口向他打了個招呼。

王莽随意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了,随後他走到床邊與阮陶并肩坐下了,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的占長公子,問阮陶道:“會不會是丢在那個鬼娘子那裏了?又或者是在回來的路上?”

阮陶搖了搖頭:“若是丢在鬼娘子那裏,或者說丢在了路上,那麽方才那縷煙便會指出長公子魂魄所在的方向,但是……那縷煙散了。”

聞言,衆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杜子美問道:“什、什麽意思?難道的是長公子的魂……”

阮陶看着屋裏烏泱泱的一群人,轉頭對杜子美道:“事情沒你想的那麽糟,不過讓他們都出去吧,在這兒礙手礙腳的。”

聞言,杜子美點了點頭,随後對屋內的太醫、丫頭小厮們道:“你們都下去吧!”

衆人齊聲道了一聲“是”,随後退出了房門。

阮陶朝着趙高的方向瞥了一眼:“趙公公也先出去吧。”

趙高輕笑一聲:“怎麽?阮先生是當咱家也是同那些小丫頭、小幺兒們一樣的嗎?”

“那倒不是。”阮陶道,“我只是單純的讨厭你,不想看到你而已。”

趙高:“……”

下一秒,趙公公拂袖而去,怒而摔門。

待趙高走後,阮陶才從懷中抽出了一張折成狐貍模樣的符紙,以狐焰點燃。

緊接着,一身赤色錦袍的狐妖伴着青煙而來。

杜子美與王莽都是見過胡嫦的,所以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而李太白與孔明則是對面前這位只聽過沒見過的狐妖很是好奇。

孔明還算比較矜持,李太白是直接往人家面前湊。

他與胡嫦互相向對方行了個禮,緊接着胡嫦問道:“你便是李太白?”

“仙友認識我?”李太白一雙鳳眸笑得亮晶晶的,阮陶、杜子美等人見到胡嫦都是一口一個前輩,誰知李太白卻脫口便是“仙友”。

胡嫦微笑颔首:“天下人都認識你。”

“行了行了!現如今不是攀矯情、交朋友的時候,再耽誤下去這小公子可就當真涼了。 ”阮陶連忙道。

胡嫦的注意力這才轉移到了躺在床上的扶蘇身上。

“前輩快來給這小公子瞧瞧,魂丢了不知丢在了何處。”阮陶道,“估計是我手藝太過青澀,只知道魂丢了,但是沒搜到位置。”

胡嫦看了看扶蘇唇上殘留的朱砂,又看了看阮陶被染紅的雙唇眉心微微一蹙,最終也沒說什麽。

他上前,伸出食指在扶蘇眉心輕輕點了點,随後道:“不怪你搜不到,他的魂不是丢在了路上,而是落在了‘蠱障’之中。”

“蠱障?”王莽好奇道,“那是何處?”

阮陶摸着下巴沉思道:“我記得我師父曾經說過,屍毒通常分三種,分別是:障毒、魇毒、蠱毒。難不成是長公子不慎中了那鬼娘子的屍毒?”

胡嫦點了點:“周幼菱的屍毒便屬于最後一種——蠱毒。”

“中了蠱毒後,一魂二魄便會落入厲鬼怨念鈎織的蠱障之中,将魂魄找回來便可解毒,他自然也就醒了。”胡嫦道。

“可現在不正是找不到嗎?”李太白蹙眉道。

“知道是蠱毒,那我便知道是在何處了,只是……”阮陶“嘶”了一聲,看樣子十分頭疼,“實在是麻煩。”

“季珍,此言怎講?”王莽問道。

“簡單來說,長公子的的魂魄依舊在那片山野之中,卻又不在。”阮陶說道,“實在是那鬼娘子幾百年的道行、怨氣深重,所以才這般麻煩。”

“是打不過嗎?”杜子美小心翼翼道。

阮陶搖了搖頭:“是不好找。”

“不是說還在那片山野中嗎?再去招回來不可嗎?”

“确實還在那片山野間,但是‘蠱’又并非是真的是那個山頭。準确來說它被包含在外面這片山野之中。”

阮陶解釋道:“或許你們聽說過三千大千世界、三千小千世界的說法?‘蠱障’便可以理解為由鬼娘子怨氣所凝結而成的一個小世界。”

“平行時空?”王莽開口道。

“非也!但是如果這樣理解能夠讓你大概明白‘蠱’的形式你也完全可以這麽想。”阮陶回答道。

幾人聽得半懂不懂。

“你學的還真仔細,可見你師父定非俗世中人。”胡嫦贊道。

聞言,王莽看向阮陶的眼神暗了暗。

阮陶笑着打馬虎眼:“嗐!不過是多讀了點兒書罷了,這些東西其實我師父也沒遇到了,不過是書上怎麽教的,他便怎麽教我罷了。”

“我本妖身,厲鬼的‘蠱障’我進不去,要救這個公子恐怕得你自己去一趟了,你是童子之身嗎?”胡嫦看向阮陶。

阮陶有些無奈:“貨真價實。”

“怎麽這還講究是不是童子之身?”杜子美有些疑惑道。

“厲鬼的‘蠱障’指印至邪,童子之身至陽至剛,進去不出事兒的概率大一些,當然依舊危險。”阮陶解釋道。

“你也知道危險。”胡嫦有些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你可考慮清楚了,周幼菱可不是一般的厲鬼,她可是紅煞沖了母子煞,幾百年怨氣不消的所在,你這點兒修為進去難保不會也染上蠱毒,到時候人沒救出來,還将自己搭進去了。”

阮陶無所謂的笑了笑:“我覺得我運氣應該還算可以。”

“我和季珍一起去。”坐在一旁的王莽道。

“當真?!那敢情好,我也多個守陣的!”阮陶心裏樂開了花!

王莽乃是天命之子,若是他跟着自己一塊兒去,這一趟就算再驚也定然無險!

“既然如此我也一塊兒去。”杜子美道。

“子美,不要胡鬧。”李太白輕聲斥道。

“我沒胡鬧!”杜子美反駁道,“我幫着季珍打過下手,我比巨君兄更有經驗!”

“行!多個人多一份力。”阮陶道,反正帶着一個天命之子,多一個杜子美也不會有什麽事兒,說着他安慰李太白道,“你放心,人是我帶着全須全尾進去的,定然全須全尾的給你帶出來。”

說罷,阮陶沖着胡嫦抱拳道:“陣我會開,但是進去的路還需得前輩指引。”

見面前三個青瓜蛋子一副躊躇滿志的模樣,胡嫦還想勸幾句,當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阮陶被朱砂染得鮮紅的唇上後他無奈的翻了個白眼。

“行吧!”胡嫦嘆了口氣,随後道,“快去快回。”

“拜托前輩了。”

接着,就見胡嫦身後八條狐尾像牡丹一樣驟然盛放,美得動魄驚心。

不過,如今不是欣賞狐貍的色相的時候。

胡嫦對着扶蘇輕輕吹了一口氣,一絲絲黑青色的光從扶蘇染了朱砂的口中滲出,在地上勾勒出了一個袅袅娜娜的血紅色的影子——周幼菱。

“這、這便是那厲鬼?”孔明難得好奇的開口道。

阮陶點了點頭,沒有多說話。

只見周幼菱的影子筆直的立在地上,緊接着就聽“啵”的一聲,她的頭再次從脖子處斷開被她自己捧在手裏。

那顆慘白漂亮的頭顱睜着一雙雪白的、不見瞳孔的眼睛靜靜地注視着前方,順着她眼睛注視的方向多出了一條路——通向那片山野。

第一次見到這般怪誕可怕的場景,李太白默默的擋在孔明身前,手握緊了腰間的劍柄。

而相比之下見過周幼菱的王莽和杜子美則要淡定的多,不過大白天的再次見到這位鬼娘子依舊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走吧。”阮陶背上自己的小包袱,對他二人道,“沿着這條路走,不要回頭。”

杜子美與王莽對視一眼,随後沖着阮陶點了點頭。

阮陶帶頭三人順着那天突兀的出現在房間裏的那條路往前走。

走了還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首歌在周幼菱墳前聽到的歌再次響起。

這一回與他們最開始聽到的歡快的童聲不同,這次她是用伶人吊嗓子的方式唱的,歌聲更加婉轉,如訴如泣,回蕩在山谷間,也更令人頭皮發麻,毛骨悚然——

“紅蓋頭、蓋紅頭,蓋着山澗的紅骨頭;

哥哥擡、舅舅埋,一鋤頭便開出花來;

金娃娃、銀娃娃,姑娘生了個胖娃娃

胖娃娃、笑哈哈,郎君擡轎新墳下……”

伴随着歌聲,四周突然起霧了。

霧氣越來越大,須臾間他們除了彼此誰也看不見,伸手更是不見五指。

杜子美與王莽都不由得停下了腳步,阮陶連忙呵止道:“別停!不要停,一直往前走。”

“可、可是看不清路了。”杜子美說道。

“走!”阮陶嚴肅道,“咱們現在就算是進到‘蠱’中了,在這片霧中停下容易被障在這裏頭,一直往前走,走出去便好了。”

聽阮陶這般說,王莽與杜子美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聞得一聲雞鳴!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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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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