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小陶子

蟬鳴鳥啼, 芳草蔥郁,一只灰喜鵲落在了一間院子圍牆的青瓦上。

院內種了一棵大核桃樹,枝蔓蔽日, 樹下三名男子圍着一張小幾而坐,各自捧了一碗淡茶。

“我知道的大概就是這麽多。”劉季大口喝了一口茶, 道。

“原本主家默認的用來做二少爺通房的丫頭,卻同家中的大少爺情投意合。不久就珠胎暗結, 但主家卻似乎不打算擡舉她, 眼見着孩子即将臨盆姑娘走投無路之際, 主家又突然打算擡舉她了。”

“按理說, 她一個丫頭,就算是主家擡舉她, 最多也就擡成妾室, 而過門當天竟然用的是八擡大轎的正妻之禮。眼見着是要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節奏,而女方的家人卻又像突然瘋魔了,在擡轎的路上挖了個坑, 将姑娘直接敲死了?”

”聽起來像是話本子裏的故事。”李太白端着茶盞, 搖了搖頭。

入口的茶略微有些澀,他喝不太慣,只是輕呷了一口便放下了。

“可不是?”劉季道, “不過想想都過了多少年了, 真真假假誰又說得清呢?姑娘走後沒多久, 那家的大少爺也懸梁自盡,同她殉情了, 據說二人最後化作了一雙喜鵲。”

“喲?有點兒孔雀東南飛那味兒。”李太白道。

“在咱們這十裏八鄉算得上是一場佳話了。”劉季笑道, “不少人為姑娘感到惋惜, 丫頭出生卻能嫁給嫡親的少爺做正妻, 這得是多好的命?”

“若非她娘家人不知怎地,突然發瘋,待那家的大少爺讀書考了功名、又或者上戰場殺敵拼個軍功,保不準她以後還能做個诰命夫人呢!”

“越聽越像話本子,不過就算是話本子,這結局姑娘家裏人突然發瘋感覺也太刻意了。”李太白顯然沒将這當回事兒。

“或許這麽多年人們口口相傳,确實會有一些誇大或者傳錯的成分在裏頭,但定然不是全都是假的。”孔明淡淡道。

“對了,劉兄可聽聞這姑娘可有什麽心愛的物件?”李太白問道。

“這都是好幾輩人之前的事兒了,這些事都還是我從老人口中聽來了,至于人家姑娘有沒有什麽心愛的物件我怎麽可能知道。”劉季笑道,他有些詫異為何對方會問出這麽莫名其妙的問題。

“想來姑娘家喜歡的無非就是什麽香袋首飾什麽的,非要說特別喜歡的物件,怎麽想都應該是她與那家大少爺的定情之物吧?”劉季道。

“定情之物嗎?”孔明沉思道。

**

花,昏沉沉的天空下,整座村子的所有植物都枯死了,每一棵枯死的、灰黑的枝丫上都開着大多大朵的鮮紅色的花。

路上不見一個行人,白森森的霧籠罩着整個村莊,透露着死氣,看天邊的太陽此時應當是傍晚時節。

“喵——!”

一只黑色的野貓跳上一株枯死的、開滿了花的樹上,結果被藏在樹上的兩個少年吓得發出一聲慘叫。

“現在是什麽情況,咱們這是到哪兒了?”杜子美低聲問道。

“還是這個村子裏,但是……不知道現在是那姑娘的什麽年齡。”王莽透過樹枝警惕的看着外面,“你說這些邪祟一會兒又看的見我們,一會兒又看不見,究竟是怎麽個玩法?”

“季珍不在,咱們倆完全摸不着頭腦啊。”杜子美倚在樹枝上嘆了口氣,“你說季珍會去哪兒呢?他不會是被那女鬼捉去了吧?”

那日不知是哪個環節沒對突生變故,阮陶與他們走散。

他與王莽在這個村子裏轉了不知多久,至于長公子魂魄的線索,一絲都沒有,他們發現他們一直是在圍着鬼娘子的生前轉,于是他二人便決定先找到“供蠱”再找尋阮陶與長公子的下落。

現如今也只有這麽辦法了,他倆啥也不懂,沒了阮陶在這蠱障之中他們只能兩眼抓瞎。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碰碰運氣,若是能碰巧找到“供蠱”,到時候與阮陶會和之時,只需他畫個符找長公子的下落,能省下不少事兒。

不過,這座村子是在陰邪得厲害,時間的流逝也是莫名其妙。

有時候他們剛呆了一炷香便過了好幾年,有時明明感覺已經呆了好幾個月了,卻也就過了一兩日的功夫。

村裏的人和牲畜有時能看見他倆,有時又看不見。

不僅如此,還時不時有僵屍、鬼怪冒出來。

實在夠折騰的!

杜子美長嘆了口氣,想想如今他與巨君兄彼此還能有個照應,但季珍卻不知所蹤生死未蔔。

他當然知道季珍的本事不小,在這邪門的地方比他倆強多了,不過依舊忍不住擔心。

萬一季珍讓鬼給拖了去該如何是好?他記得季珍是敵不過那鬼娘子的。

思及此處,杜子美擔憂的咬了咬唇。

王莽拍了拍杜子美的肩,安慰道:“別多想。咱們都沒被女鬼捉去,他還能被捉到?”

“那他能去哪兒?他同咱們走散了,你說他孤身一人單槍匹馬的若是遇到了什麽危險該如何是好?”杜子美擔憂道,“想想他年紀比我還要小幾個月。”

王莽剛還想繼續說點兒什麽,但是餘光中他突然瞟到了前方的東西,他有些微愣的注視着前方,說道:“他危不危險我不知道,但是……我們現在還挺危險的!”

“嗯?”

杜子美順着王莽的視線看過去,只見一只渾身長滿了白毛、散亂着頭發、擁有着血紅色眼珠的女僵屍正站在樹下朝着他們雙手平舉。

在杜子美看見她的一剎那,她縱身一躍直直的朝着他二人跳了過來!

“我的娘啊!!”

杜子美與王莽瞬間朝着樹下一跳,白毛女僵跳到樹上撲了個空。

兩個少年十分靈活的竄到花叢中,從一條小羊腸小徑朝着遠處跑去,這些日子他們已經将整個村子裏所有的路都跑遍了。

期間二人便将所有他們能碰到的東西不管是金釵銀盒、還是耳挖木扣、破碗單筷,因不知究竟哪個會是“供蠱”,于是他倆便本着“寧可錯殺一百,也不能放過一個”的念頭全部撿了回來,用一塊布包背着。

按照王莽的話說,到時候就拿到那棵槐樹下挨個挨個的試!總有一個能對得上!

索性這蠱障還有些人性,沒讓一些鋤頭、釘耙的東西能讓他倆碰到,否則扛着這些玩意與鬼怪僵屍周旋實在有些吃力。

“耳環呢?!沒丢吧?”王莽一邊跑一邊緊張的問杜子美。

“在我兜裏!”杜子美回答。

“走!上橋!”

說着,兩人朝着村東頭小河上游的那座石板橋跑去。

一般道行不高的鬼和僵屍都是怕河的,因魂被滞留在體內,不曾喝孟婆湯、過奈何橋入道輪回,所以他們不敢過橋。

若強行過橋河水照出他們站在橋上的影子會引起陰兵的警覺。

這是杜子美這幾個月跟在阮陶身邊所學到的。

這段時日,他與王莽二人就是靠着這些僅有的理論知識,加上二人的小聰明,才一次又一次從厲鬼口中脫險。

兩人站在橋頭氣喘籲籲,随後杜子美開始放下包袱檢查包袱裏的東西,索性一樣沒丢。

看着包袱裏的東西沒少,杜子美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說道:“這天什麽時候才黑啊!”

王莽随手拾起一根枯枝,開始沾了土在石板橋上畫着:“估計還早,咱們來理一理。”

“理什麽?”杜子美喘着粗氣,仰頭看着他。

“你看,咱們進到的這個世界是那姑娘的怨念,咱們看到的也就是她生前的場景。”王莽一邊說,一邊在地上畫着圈,“咱們剛進來的時候遇到了姑娘的舅媽,那時候她說姑娘已經死了。但是,換了個場景咱們看到的姑娘才七歲,說明這是一個倒敘。”

“你們寫文章不是講究格式嗎?這個‘蠱’的格式就是一個倒敘,我們從得知了她的死,再回過頭一步一步看她如何由生到死。”

“你的意思的咱們得将她如何死的整個過程全部看完,咱們才能找到真正的那個什麽什麽物?”杜子美問道。

“如果我推測的沒錯,咱們不僅得看完她如何死的,咱們還得看完她如何成‘山神’的。”王莽說道。

杜子美想起了那姑娘好像是說過這麽一句,那座山上的山神廟裏供的從來不什麽山神,而是她。

所以,當王莽和自己發現阮陶丢了,準備返回山上的那座山神廟時那裏空空如也,樹木郁郁蔥蔥,因為那個時候她沒有死,因此也沒有人在那裏建廟。

“她說他們以為給她建座廟,她就會放過他們,他們錯了。”王莽在地上寫下了“村民”二字,“說明她在死後會進行報複似的屠殺。”

“說不準,這個時候還會有什麽東西掉落下來。”王莽最後在地上畫了一個元寶的形狀。

“而且,你發沒發現,咱們所經歷的、看到的這個姑娘生前的身前的場景,一直都是在死人。”杜子美說道,“這個村子就沒有一個新出生的孩子,一直都在死人。”

是的,他們來看到的這個姑娘生前所有場景,若說要找出一個共通之處,那便是——死人。

他們與阮陶失散後,他們看到的姑娘七歲時的模樣——在主人家四姑娘的“葬禮”上。

伴随着葬禮的還有豬籠、髒水、青苔,以及哀鳴、嘶喊、碎肉……

僅僅是稍微一提,杜子美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實在不想去回憶那般殘忍的場景。

“人的一生要經歷多少死人?巨君兄,你還記得你從出生到現在參加過多少白事,又聽過多少死訊嗎?”杜子美問道。

王莽搖了搖頭。

“但是她都記得。”杜子美說道,“她不僅記得清清楚楚,而且連他們的死因、死法都記得一清二楚。”

杜子美沉思了片刻,随後說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從周家的四姑娘離世開始的。那時季珍還在,你還記得那四姑娘抱着她說些什麽嗎?”

衣衫褴褛的四姑娘在自己的葬禮上将年僅七歲的幼菱抱在懷中,輕聲安慰着:“總有一天,這個籠子将會套在你身上,你不要害怕,記得回來一個也不別放過他們。”

“幼菱的母親和父親從前是周家的管事,她也差不多是在周家長大的,從小過的像個副小姐,比村中大多數姑娘都過的好,但很明顯她并不是從死的那一刻才開始恨的。”杜子美分析道,“應當是從待她如親姐姐的四姑娘別浸了豬籠後,她就開始恨了。”

“所以,後來她父母親離世,她才對周家的太太說,她看到了。”王莽思忖道,“我以為她說她看到了是指她看到了她父母親的死,但是想想她父母親的離世與周家無關,她沒道理對周家太太說這句話。”

“對!所以我覺得她說她看到了,應當是指她看到他們如何處死的周家四姑娘。”杜子美說道。

“七歲……”王莽頭疼道,“咱們得從她七歲開始找起。怨念最深,她能最恨什麽呢?”

“我到不覺得一定是恨。”杜子美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袍子,也從地上随意拾了一根枯枝,在地上寫下了兩個字“不舍”。

“何意?”王莽不解。

杜子美解釋道:“一個人有時候會怨不一定是因為恨,還有可能是因為極度喜愛和不舍。”

“因為喜愛,所以不舍。但是自己已經身死,不得不扔下或者不慎弄丢了自己極度喜愛之物,這個時候也會怨。”杜子美解釋道。

“果然,寫詩的就是不一樣!”王莽拍了拍杜子美的肩,說道。

“唉!”杜子美嘆了口氣,“理是理清楚了,但咱們還不知道能不能撐到最後一刻,但願咱們不會在最後一刻之前被這堆鬼怪撕碎,若是季珍還在就好了……”

王莽摟過杜子美的肩,笑着安慰道:“你放心,就算你我與長公子皆喪身厲鬼之口,季珍也不會有事的。”

“你為何這般篤定?”杜子美不明白王莽對阮陶的信心來自何處。

季珍确實有些常人沒有的本事不假,但當真遇見柳兆、鬼娘子這種修行了幾百年的邪祟,他一個十多歲的娃娃也照樣沒辄不是嗎?

王莽笑了笑,伸手往上指了指。

杜子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美擡頭看去有些莫名其妙,因為頭上除了灰白的天空以及一顆泛着綠光的詭異的太陽什麽都沒有。

**

而此時阮陶确實沒什麽事,也不能說完全沒事兒。

這命的确沒事,不過這命根子出了點兒問題。

此時,他正跪坐在錦繡地攤上,面前是一汪溫泉,四周是被水霧染濕的輕紗,所謂仙界不過如此——一個看身形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正在水中沐浴。

阮陶跪坐在外室的地毯上,不信邪的伸手探向了自己的下身,最後絕望的垂下了頭。

一滴痛心的淚順着他臉頰滑落,他連忙拍了拍自己的臉,不斷的安慰自己。

這是蠱障編織的假象!是假象!這一切不過是假象!

他家老二還在!這不過是蠱障的障眼法而已!

但是……這也太陰毒了……

阮陶忍住想要痛哭的沖動,雖說他知道這不過是假象,不過下身空空如也的感覺是那麽的真實,讓他實在沒有安全感。

就在這時,只聽裏頭沐浴的人開口道。

“你不伺候我穿衣嗎?小陶子。”

只聽身後嘩啦一聲水響,原本正在沐浴的小郎君随意披了一身青衫赤着腳撩開了幔帳。

少年雖說只有十五六歲的年紀,尚且稚嫩,卻也難掩傾城之姿,這小郎君不是別人——乃是年少時的長公子扶蘇。

少年修長的身體,帶着水氣的瑩白肌膚,對阮陶這個天生好龍陽之徒而言實在致命,但如今他裆下空空,心裏平靜的讓他自己絕望。

他來這兒,維持現在這個樣子已經有小半個月了。

也不知道在第一層蠱中究竟出了什麽岔子,阮陶直接被卷入了第二層蠱中,長公子一魂二魄的所在。

一魂二魄非人全魂,因此對自己與世界的認知會有些錯亂,而其“蠱”中世界便是跟着其魂魄的認知走的。

長公子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對自己的認知停留在了自己十五六歲之時,還給這時明明應該素不相識,并且是憑空出現的阮陶按了個身份——他的近身內侍,小陶子。

“怎麽了?怎麽眼眶都紅了?” 扶蘇攏了攏身上的薄衫,關切道。

阮陶欲哭無淚,我的公子啊!哪怕你給我按個侍衛的身份也行啊!

我阮陶身上究竟哪裏像個太監了?

作者有話說:

我今天可以日萬嗎?我可以!感謝在2021-08-23 23:59:36~2021-08-24 17:50:4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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