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母子蠱
灰白的泥地上, 綠色火焰倏的熄滅了,一炷香的時間已經到了,青煙袅袅消失在了青綠色的太陽之下。
“這什麽狗屁不通的玩意兒?”杜子美扔下手中的耙抱怨。
“玩火尿床?難不成是和那個什麽童謠有關?可是看上去怎麽感覺不太像啊?”王莽摸着下巴沉思。
“尿床?那個童謠提到了尿床嗎?”阮陶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扶蘇則是一臉懵:“什麽童謠?”
阮陶簡單的向扶蘇解釋了一番他被鬼娘子抓走的經過, 其實這事當時不覺得有什麽,事後想起來無一不是蹊跷之處。
當初阮陶還覺得就是扶蘇自己過于倒黴, 所以才會落得今日。
後來想一想,那日站在湖畔柳樹下的可不止扶蘇一人, 生得好看的郎君也不止扶蘇, 怎麽就偏偏挑上他了呢?
現在想想, 這長公子多半是數唐僧的, 看似巧合其實都是妖孽有備而來!
扶蘇自己也不傻,停了這些解釋哪裏還不明白自己這場劫難多半不是天意而是人為。
但現如今不是思考幕後罪魁之時, 而是抓緊從此處出去。
“尿床……嘶——你們在這兒看着個姑娘長到這麽大, 有見她幾時尿過床嗎?”阮陶問道。
“我們到第一層蜃之時,那姑娘已經是七歲了。”王莽解釋道,“七歲的姑娘哪有還繼續尿床的道理?”
“你們是沒見過, 還是沒仔細瞧?”阮陶嚴肅道。
王莽與杜子美瞬間沉默了下來。
沉默了片刻後, 杜子美才開口道:“她再怎麽小,也是個姑娘,人家睡覺咱們兩個大男人在一旁蹲着瞧實在不是君子所為。”
“糊塗!”阮陶急道, “這蠱障中的每一刻都有可能致命、而每一刻也都可能成為咱們出去的關鍵!現在想着這些什麽虛頭巴尾的君子不君子的作甚?”
“你們知道在江湖上混的大忌是什麽嗎?”
“是、是什麽?”難得見到阮陶這般嚴肅, 杜子美問道。
只見阮陶沉着一張臉, 分外嚴肅的說道:“要臉。”
王莽聞言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精辟!”
杜子美、扶蘇:“……”
“在江湖上混跡,最怕的就是端着架子、抹不開顏面。人要做君子端方大度這不假, 但人不能死板、要懂得變通, 一天到晚端着, 那是會沒飯吃, 是會餓死的!”阮陶教育道,“誰不想做君子?但常言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有時候君子和大丈夫只能二選一。”
說着,他十分痛心道:“也沒讓你們盯着人家姑娘看,大不了你倆坐在外室呢?坐在外室守一夜呢?如今這姑娘已經去世了,不存在名節不名節的,何況我各人認為所謂的姑娘的名節不過是狗屁!怎麽男子就不講究名節了?”
“這個時候了,你們不是在守着這姑娘的名節坐君子,是端着君子的名號自盡。”
王莽點了點頭:“有理!”
杜子美、扶蘇:“……”
阮陶起身在原地轉了幾圈:“現如今如何是好呢?那邊在唱牡丹亭,咱們這邊還摸不着頭腦。尿床……說實話七歲還尿床,年齡确實有點兒大……”
說着,阮陶像是想到了什麽,連忙說道:“不過!這也反映出了那姑娘應該是有心理問題。你們看,排除不良習慣與生理問題,七歲了她如果還尿床,那便是她心理有問題!”
“心裏?”扶蘇有些疑惑。
杜子美與王莽對視了一眼,兩人都開始努力回憶在第一層“蜃”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她七歲之時,遇見了何事?”阮陶問道。
杜子美喃喃道:“四姑娘死了。”
“誰?”
“四姑娘,就是她小時候的主子。一開始她是四姑娘的貼身丫鬟,四姑娘生得貌美、性子和善,将周幼菱當做親妹對待,但是她還沒有服侍四姑娘多久,四姑娘便死了。”王莽解釋道。
“怎麽死的?”阮陶繼續問道。
王莽眼神一暗:“浸豬籠。”
杜子美補充道:“那時……她才十四歲。”
聞言,像是有人在三人心裏重重的敲了一拳!四周的環境似也有所感悟,瞬間靜了下來。
灰白色的世界,僅有色彩的三個人與天上泛着綠光的太陽形都透露着窒息之感。
杜子美至今都還記得他那日看見的情景了,他沒有看到那位四姑娘是如何在“豬籠”中掙紮的,但是他看見了那個籠子——
沒有哭喊、沒有哀啼,那個籠子就靜靜的放在祠堂的蒲團上,約莫有一人多高,竹籠似乎已經有些年頭了,上面各種斑駁的痕跡不知是什麽時候弄出來的什麽東西。
但是,能夠清晰辨認出上面的鮮紅的血跡,以及指甲、肉泥,以及一節挂在支出去的竹篾指頭。
杜子美閉了閉眼,努力想要遺忘掉那個籠子。
在進到蠱障之後,這麽久以來他與巨君遇到了不少恐怖的鬼怪妖邪,有長得好看的、有長得血淋淋的,有看不清樣貌但就是感覺能夠吓死人的。
可至今讓他感覺最可怕、最毛骨悚然就是那個籠子。
“這便解釋得通了。”阮陶沉沉道,“所以就是因為四姑娘的死,讓周幼菱有了心理問題。”
一直坐在一旁沒有吭聲的扶蘇這個時候似乎有點兒實在忍不住了,他猶豫了半晌才開口道:“你們有沒有想過……也有可能線索是火?”
“……”
“不可能。”王莽否認道,“若是火,未免也過于簡單了些。之前周家祠堂倒是失了一次火,那場大火将整個祠堂都燒沒了,并沒有留下任何疑似供蠱的東西。”
杜子美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
“行吧,如今線索基本确定了,先從周家四姑娘身上找起。”阮陶拄着棍從自己的包袱中掏出了一堆小紙人,朝着空中一揮。
紙人們落地,變作了一個個腦袋看上去像畫了臉的白燈籠的紙童子,紙童子們三三兩兩結伴,四散二而去,去找與四姑娘有關的東西去了。
從前杜子美看着這些紙童子只覺得瘆得慌,如今看着卻覺得頗有安全感。
“桃兒,以後我要是沒了,你給我燒周年的時候,記得燒幾個童子來伺候我。”杜子美說道。
聞言,扶蘇伸手朝着杜子美的腦袋敲了一記:“說什麽呢?也不怕忌諱。”
杜子美吃痛的揉了揉自己的腦袋,嘴裏嘟囔道:“……您不是說,您向來是不這些的嗎?”
“咱們現在做什麽?就在這裏等着它們回來嗎?”王莽問道。
阮陶點了點頭,随後又從包中掏出了兩根柳條朝着地上一插,兩根柳條的尖端開始隐隐散發出蜜色的光,像是兩支輕飄飄的蠟燭,不過确沒有要燃燒的跡象,只是發着光而已。
“這玩意兒又是什麽?”杜子美好奇的問道。
“陰柳,若是四周有陰邪之物逼近,亮光即滅。”說着,阮陶有些心疼的說道,“這是我從五月份就開始煉的,整整煉了六六三十六天才煉出來,原本是想着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絕對不用,以為能留好幾年呢!誰知,這才不到一個月……”
“你現在是越來越厲害了!”杜子美笑眯眯的贊道,“到真像是‘觀音’了。”
“得了吧!我現在一聽見觀音二字就發麻。”阮陶回答道。
王莽看了那柳條一眼,又擡眼看了看阮陶,阮陶的膚色接近瑩白,正常情況下來看會覺得這少年有些過于白淨了,可在這灰白的世界中,他确成了最明豔的所在。
王莽不着痕跡的垂下了眼簾,嘴角微微向上勾了勾,看來他果真沒看錯人。
約莫過了兩炷香的功夫,頂着宛若紙燈籠腦袋的紙人們各自手中抱着東西,頭重腳輕的回來了。
它們陸陸續續将東西放在了阮陶面前,然後輕飄飄的一跳,又化作了小小窄窄的紙人模樣。
香袋、發釵、篦子、頭繩、繡鞋、小襖……
別說!這東西還不少。
阮陶眉尾一跳:“這麽多?四姑娘如今去世了已經差不多十年了,況且她還是被家中人處死的。按理來說被浸豬籠的人乃是家中十分嫌棄之人,人都能夠用那般殘忍的方式掐死,東西又怎麽會留下?而且居然這麽多?”
扶蘇沉吟道:“我記得民間的規矩,不是說死人的東西大部分都會焚燒、陪葬嗎?這些确實是多了些……似乎……像是有人故意收着似的。”
扶蘇像是想到了什麽,然後問杜子美與王莽道:“這位四姑娘死後,他們家裏可有什麽變化?”
“變化?”王莽想了想,“沒有什麽變化啊?不過……”
“不過什麽?”阮陶連忙擡頭問道。
王莽回答:“之前,他家的大少爺病了。沒錯!就是孔明兄他們說的那個和周幼菱殉情的大少爺。”
“明明人已經病得不行了,但是四姑娘死後,他莫名其妙的就好了。”王莽道。
“對對對!”杜子美接話道,“還有還有!他家的産業,之前一直說莊子上的收成不好,明明春日裏苗都沒插好,被霜打得眼見着今年是要落下虧空了,誰知四姑娘死的那年秋,卻依舊是大豐收!”
聞言,阮陶緊鎖的眉頭,開始在那堆東西裏翻找着什麽。
翻着翻着,翻出了一對繡有“五子登科”的小娃娃傳的肚兜,一條紅的、一條綠的。
阮陶盯着那肚兜看了半晌,問道:“四姑娘的兄弟們有同她年齡相仿的嗎?”
“沒有。”杜子美否認到。
阮陶看了手中的肚兜好一會兒,接着餘光中他注意到了篦子旁的一個胭脂盒子。
“子美,将那盒子遞給我。”阮陶指着那盒子說道。
“這個嗎?”杜子美将胭脂盒子拿給了阮陶,“你拿着。”
阮陶接過胭脂盒子,緩緩打開。
桃色的脂粉因時間太久而凝成了一塊兒,上面趴着一只蟲——那蟲子前半截兒生得像是螳螂,兩對翅膀交錯着,還在微微的顫動,兩根爪子像鐮刀一般。後半截兒卻如同蜂後似的鼓出,整個肚子漲得像是水晶,裏頭密密麻麻的全是白色的卵。
看上去實在惡心至極!
“嘶——媽的,這玩意兒是個啥?”王莽看了一眼便覺得惡心,偏過頭不再去看。
阮陶手一抖,連忙将盒子蓋上,扔在了地上,他最怕這類草蟲,更何況是長得這麽惡心的。
扶蘇瞬間伸手握住了阮陶的手,阮陶看了他一眼,說道:“多謝。”
扶蘇蹙眉:“那玩意兒究竟是什麽?”
阮陶的心跳得咚咚響,也不知是被蟲吓着了,還是被這蟲代表的玩意兒吓着了。
他沉着臉,聲音有些微微發顫:“母子蠱!”
作者有話說:
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