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游園驚夢

風卷葉嚎, 整個如今紙紮般的世界總算再次動了起來。

在他們身後那顆老槐樹被風吹得枝葉窸窣作響,仿佛像是在控訴着什麽,又像好像只是單純的在哀啼。

“母子蠱?那是什麽?”杜子美好奇的問道。

阮陶順了順氣, 随後解釋道:“凡人雖無通天之力,但總是喜歡借力改命。有些命是可以靠着自身的努力兒更改的, 但有些命實乃天意,以凡人之軀違抗天意, 不可謂不荒誕。”

“但人這種東西能夠成為萬靈之長, 便是因為人的聰明、狡黠。雖說人不能直接與天道對着幹, 但是借助其他非人的力量, 微妙的在天道面前拐個彎兒也是可以的。”

“就好像許多人喜歡看風水、改風水,八字輕的人佩戴點兒金石玉器, 又或者保家仙也是其中一個手段。”

“以上這些都是還算正經的手法, 但是當有些命實在不可為,風水、保家仙都管不了之時,人們往往就會铤而走險, 例如——養小鬼、養蠱。”

“蠱。”扶蘇道。

從前他在上京之時, 不過是在各種傳記異志中方才見過此物,傳記中說百越毒瘴之地,多生蠱蟲, 有女子煉蠱為巫, 稱之為“草鬼婆”。

這時, 又聽阮陶道:“而母子蠱乃是妖蠱中的一種,這一種蠱又與百越之地的草鬼婆手中的蠱不太一樣。草鬼婆手中的蠱, 多為‘藥’, 而妖蠱……”

說着, 他頓了頓:“這玩意兒一時半會兒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大概你們可以理解為, ‘草鬼婆’大多是煉蟲,而妖蠱表面上是在煉蟲,實際上的在煉人。”

“母子蠱便是通過将家中的未出閣但是懷有身孕的姑娘煉做蠱,使其與腹中的孩子一塊而幫整個家族抗住保家仙、風水都扛不住的天命,從而整個家族便順遂無憂,家中人也會長命百歲。”

“而周家的四姑娘很明顯就是被家中人煉做了母子蠱,至于那個豬籠……大概是為了讓四姑娘死得徹底、死得屈辱。讓她覺得自己的死是自己不自愛、有辱家門,家中人是為了保住家族的臉面名聲,為了保住家中其他女眷的清譽從而不得已而為之,并非是家中人為了貪圖一時的順遂,從而将她當做祭品祭了出去。”

“這樣做有兩個好處,一是哪怕周四姑娘沒法在閻羅殿喊冤,在人們眼中,她就是‘該死’。其二便是,哪怕她自己終将回來報仇,怨氣也不會高到哪裏去,在家中挂一副鐘馗像便解決了。”

她死了,被整個家族犧牲掉了。

她救了她的哥哥、救了她的家人,最後她連帶着她的孩子以蟲屍為伍,然後被四鄰視作家族的恥辱,用兩條命與自己名節的代價,充當了整個家族的遮羞布。

“…………”

阮陶話音落下後,在場誰都沒再說話,只有樹在風中嗚咽着。

過了半晌,杜子美才咬牙道:“一群畜生。”

王莽嗤笑一聲,搖了搖頭:“虎毒尚且不食子,對自己親生骨肉下手的人哪裏比得上畜生?”

“那麽有個問題來了,這些東西是誰收着的?”阮陶道。

“周幼菱?”杜子美為問道。

“我覺得八九不離十。”軟陶點了點頭,道,“這裏是周幼菱的蠱障,能夠一口氣多出這麽多外人的東西,那邊只能是她收着的。”

“因四姑娘待自己有恩,故而幫着四姑娘保存這些東西嗎?”扶蘇道。

**

子貢的院子內,阮籍、孔明等人圍着子貢,幾人有的面無表情、有的皮笑肉不笑,皆是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

子貢光速認錯:“各位大人有大量,我也不知我不過是出去了小半日竟然久發生了這麽多事,那現在季珍他們……”

胡嫦翹着腿坐在一旁,一副看戲的模樣:“他們?他們現在估計圍着‘玩火尿床’這件事急得團團轉!哈!你們的那個什麽工=公子估計是躲不過這一劫了,回去早早的向京中發喪吧!”

此言一出,幾人的臉色都不好。

孔明沉吟道:“不會,有王相在。”

王莽能夠這般年輕便位列丞相之位,他的本事朝中衆人都是知道的。

加上阮陶機靈,如今手中的本事雖說不至于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但與卓靈閣中那些所謂的精秀比起來也差不到哪裏去,定然能夠化險為夷。

“王莽?”胡嫦微微挑了挑眉,“那小娃娃倒是有點兒意思。”

“此話怎講?”李太白問道。

“那娃娃……命格輕賤卻又是大貴之向。”胡嫦頓了頓,擡頭看了看天。

最後一句話,他隐在了喉間:實在不是長命之相……

“現如今可如何是好?我的罪過大了!”子貢焦急道,“還能如何補救嗎?”

“能。”胡嫦起身道,“明日依舊是這個時辰,再次重新燒九陰枝,那時候再将線索重新同他們說一遍就是了。不過……”

原本聽到他前半句話,衆人喜出望外,可後半句這個可是一出來,幾人原本稍稍回落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兒。

“可是什麽?”阮籍斜斜的睨了一眼身邊的狐妖。

他不是很喜歡這家夥,他也能感覺到這狐貍其實他不怎麽喜歡他們。

不過對方的尾巴實在漂亮,方才他施法之時,身後八條尾巴怒放,人生能見那般景象确實無憾。

胡嫦輕笑一聲:“可是咱們這裏是過了一日,蠱障中保不定就過了數年,至于明日裏頭會是什麽情況,他們還會不會或者,便都未可知了。”

聞言,衆人齊齊蹙眉,孔明原本挂在嘴邊習慣性的笑容也淡下去不少。

胡嫦卻一臉輕松的模樣,他朝着幾人揮了揮手:“如此便這樣吧,咱們明日再會。”

說着,那紅豔豔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衆人的眼中,臨走時他還留下了一句:“但願明日我不是來奔喪的。”

衆人:“……”

“這狐貍怎麽感覺還挺幸災樂禍?”李太白不滿道。

“妖的事情,終究不說不清楚。”孔明道。

阮籍冷哼一聲:“再如何說,我們家桃兒是你們拉過去的,這人要是出了什麽事兒,可不是簡單的再喪禮上随個禮的事情。”

嵇康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嗣宗,現在不是說賭氣的話的時候。”

**

阮陶在面前這對周四姑娘的東西中挑挑揀揀,最終他拿起了一把雕花銀梳。

巴掌大的梳子看上去小巧玲珑,正是姑娘們喜愛的所在,不過在這一堆東西裏看上去并不那麽起眼。

“這梳子有何問題?”扶蘇問道。

阮陶輕輕蹙了蹙眉,他将梳子對着綠色的陽光一瞧——上面赫然挂着一根頭發。

“你們說,這根頭發該是周四姑娘的,還是周幼菱的?”阮陶問道。

其餘三人沒有回答,也回答不上來。

一根頭發,小姑娘的頭發都是烏油油的,如何能看出誰是誰的呢?

阮陶看着那根頭發思索了半晌,随後抿了抿唇,長舒了一口氣:“賭一把!”

只見他将那根頭發從梳子上取下撚在手中,随後他身後的包袱中掏出了自己的銀絲佛塵,他剛想動作卻又像是想到了什麽。

只見他勾唇一笑對王莽道:“巨君,把手借給我。”

王莽不疑有他将手伸了過去。

阮陶将那縷頭發放在王莽的掌心上,之後眼疾手快的用佛塵在王莽掌心狠狠一劃!

“嘶——”

伴随着王莽呼痛聲,他的手掌被割破,鮮紅的血浸濕了掌心中烏油油的頭發。

阮陶挑了挑眉,論男主的正确用法。

“多謝。”阮陶笑着将被王莽的血浸濕的頭發重新撚了起來。

他從懷中掏出一張黃符咬在口中,然後輕輕一吹,一簇狐焰自空中燃起。

而這次的狐焰又與之前的與所不同,不再是幽綠色的,而是綠中泛着一絲藍青。

王莽抱着自己被劃破了一道口子的手疼得呲牙咧嘴的,藍青色的狐焰在他手中打了個轉,他手中的血就此止住了。

“嘿!”王莽舉着手掌,剛想誇阮陶一句。

但現在的阮陶臉色蒼白、額間滿是細汗,看上去不是很好。

藍青色的狐焰開始灼燒着阮陶手中那縷被血浸濕的發,一縷發明明是火焰輕輕一燎便化灰的所在,如今卻燒了半天。

阮陶額間的汗越來越密,此時他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正在一同被灼燒。

媽的!當真是磕命了!

好在最終功夫不負有心人,那縷頭發被燒成了黑紅色的細粉。

一根頭發——燒出了一把細粉。

阮陶吐掉了口中的符篆,朝着掌心猛吹了一口氣——細粉頓時化作霧,将四人裹在其中。

在這模模糊糊的場景中,他們聽到了唢吶聲響,有人開始唱戲了,唱的是一出《牡丹亭》。

緊接着,面前出現的是一個祠堂的影子——

祠堂坐落在一處極其狹小的院子裏,轉頭朝門外望去,那院子上的天空好像一口井,壓抑得讓人覺得連呼吸都是困難的,連雀鳥都不屑于飛過。

便聽見外頭一聲女人的尖叫:“她回來了!!!”

緊接着,便是一陣淩亂不堪的腳步、關門聲,瓷器摔碎在地上的破碎聲。

伴随着,外頭混亂不堪的聲音,天空驟然暗了下來,轉眼像是又到了夜裏。

“娘——!”

一個小姑娘的哭嚎聲在院中響起,她一邊跑一邊哭喊着,應當是混亂之中迷了路與母親走散了。

姑娘的哭喊聲與步伐越來越近,下一秒阮陶三人便看見一個抱着老虎布偶,穿着大紅小布襖的姑娘走進了哭哭啼啼的爬過了祠堂的門檻。

在爬過門檻時,她猛地撲在地上摔了一跤。

“七歲的周幼菱。”王莽喃喃道。

“啪啦——!”

外頭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碎了,小姑娘被吓得一哆嗦。

她慌忙的扒開了放在蒲團上的豬籠,躲到了供桌底下,期間還十分聰明的将豬籠拉倒供桌前面擋住自己的身形。

噠。

一那根斷在豬籠上的半截手指掉在了蒲團上,咕嚕嚕的滾到了地上。

突然一陣陰風突然刮了起來,吹得祠堂中的蠟燭明明滅滅。

小姑娘躲在供桌下,緊閉着眼睛,咬着懷裏的布偶,瑟瑟發抖、一言不發。

風“呼呼”的刮着,隐隐帶着女人的啜泣。

片刻後,一個散着頭發、衣裙破破爛爛的女子墊着腳搖搖擺擺的走進了祠堂。

她的頭發散下來擋住了大半張臉,從額間露出的小半塊肌膚上可以看到白森森的頭骨,她走過的路都留下長長的濕濕痕跡,像是剛從水中爬出來似的。

“幼菱……?”那女人沙啞的聲音像是被河中的河沙磨過似的。

小姑娘顫抖閉着眼,哭得顫抖不敢睜眼,嘴裏只一味的哭着:“四、四姑娘……四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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