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原來是她

施娢不可能在皇帝面前提認識趙骥。

她出宮後, 名義上一直住在皇家別苑,就算偶爾會出門,也是去廟中燒燒香。施家和趙骥還結着梁子, 施娢對剛回京的趙骥, 不僅該是不認識, 或許背地裏還算是厭惡。

皇帝後宮中的嫔妃位份都不算高, 一群無子無女的妃子,除了得皇帝寵外, 沒有人能爬上高位,倒是有一個經常在皇帝身邊紅|袖添香的萍貴人比較受寵, 面上看着好相處, 私下裏卻有宮女來告訴施娢, 說萍貴人同別人說她腹中皇嗣來路不明。

施娢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只是倚在貴妃榻上, 讓宮女把萍貴人叫了過來。

她住景和宮, 因為有個孩子,所用之物處處都是頂尖,即便沒有這個孩子, 作為施家嫡小姐, 吃穿用度也不會差到哪去。

萍貴人那一天是忍着淚咬牙回去的。

施娢性子不如皇帝想象那般好,私下裏愛哭又嬌氣, 只是做到了讓皇帝喜歡。

宮裏邊侍寝過妃子沒有幾個,她四叔給的藥傷身,同皇帝說兩個月才能服用一次,施娢有孕,理所應當作為一個被瞞在鼓裏的人,不知道皇帝身體不行。

她是施家精心培養的皇後, 皇帝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即便她不想知道,施家也會教與她。

施娢性子溫恭,柔柔弱弱,簪子束發露出白皙脖頸,尤惹人憐惜,除了趙骥那個糙漢子外,沒人會舍得在榻上對她說污言穢語。

皇帝對她有愛憐之心,也知道她身子差,事事都依着她,稱病不去一些聚宴,也已經是常事,旁人都覺得她是月份小,怕出事。

她身上的皇嗣是現在宮中最要緊的,誰也不敢到她跟前說不對頭的話,要是惹哭了她,出點什麽事,皇帝怪罪下來,受苦的是全家。

晚秋時節落葉紛紛,枯葉起舞,突厥的公主從獄中逃亡一案尚未結,護送她前來的将軍和下屬都被壓|在刑部的大牢裏。

施娢一直在宮中,不擔心這些,但那位遠道而來的和親公主喜歡趙骥,卻似乎是真事。

禦花園中墨菊開了,青石板地兩邊話紫中透紅,絲絲蕊線随風輕輕搖動,一行人走在路上,宮女攙着施娢,道:“娘娘怎麽會想問阿娜公主?”

施娢身着海棠紅襦裙,襯出她冰肌玉骨,她手指纖細,搭在宮女袖口上,輕道:“本宮在別苑養病時,聽說過昭嫔的孩子是在她手上沒的,昨日又偶然撞見幾個小太監說昭嫔病情加重,想知道這位公主是什麽人。”

伺候她的貼身宮女,是施家派來的,碧成昨天替她出宮給她爹送信,今天還沒回來。

宮女猶豫片刻,道:“陛下不喜歡旁人提起阿娜公主,姑娘就算聽了,也不要在他身邊提。”

施娢微微點頭,聽她壓低聲道:“阿娜公主十分喜歡禦親王,這次和親似乎是自己主動過來,但禦親王拒了,加上身邊都是侍衛,尋常人也接觸不到,她便想去讨好太後娘娘,禦親王不會憐香惜玉,倒讓人私下議論許久,後來昭嫔出事,也着實讓人覺得出乎意料。”

趙骥對女子本來就沒有多大的憐惜,上次張依儀哭成那樣也沒見他相助,她笑了下,笑意又慢慢淡下去。

她入宮,已經有一個月。

施家在京城牢牢握住權勢,得到皇帝信任,如今又把她送進來,趙骥日後,該是更加不會放過施家。

家中人想做什麽,不是施娢一句話就能改變的,連她自己都只是棋局中的一枚棋子,這孩子更是必不可少的那枚。

她能做的,僅僅是穩固住自己的地位,旁的做多了,只會添亂,施家是她的依靠,旁人對她所有的敬重和懼怕,都因她是施家人。

皇帝身邊的一個小太監小跑過來,彎腰行禮道:“陛下方才正準備邀人來賞花,聽說娘娘也在,讓您過去一趟。”

施娢微愣,眉輕輕皺了起來,她在趙骥身邊時,趙骥總是忙于各種事務,就連吃個飯,或許都會有侍衛過來禀報。

但做為皇帝的弟弟,卻總喜歡把事情推給施太師和別人,比起陪她,她倒寧願他勤政。

她心中想事,也沒注意小太監說皇帝是打算邀人過來。

禦花園的四角亭寬敞,檐角高高翹起,秋日陽光暖黃,熠熠生輝。

皇帝像是在這設了宴會,扶手椅方桌對稱而立,桌面擺了糕點,施娢被扶着走上三層石階,向皇帝行禮,柔聲道:“給陛下請安。”

“不必多禮,”他起身來扶住施娢,握住她的手,拉她到身邊坐下,“你一直在宮中歇養,今天怎麽想着出來?”

施娢從前去別苑也是為了歇養靜心,現在回宮也一樣,她手腕上的玉镯清透,顯她膚色白。

她溫婉道:“中秋宴要到了,臣妾身子出不得力,勞太後娘娘費心,只得謄抄佛經,為太後和陛下祈福。”

皇帝喜歡溫柔些的女子,他也不會招惹人生氣,施娢便很少像在趙骥面前那樣,哭哭啼啼的。

“太後喜歡聽戲,賢妃既是閑得厲害,不如去戲班子學學人家是讨別人歡心。”

冷淡熟悉的聲音讓施娢如掉冰窟,拂過的秋風像是寒風般刺骨,一陣陣地往骨頭縫隙裏鑽,磨得讓她手心發涼,身體僵得不敢動彈。

皇帝卻看向她身側不遠處,皺眉道:“皇兄怎麽會說這種話?賢妃和母後都不喜歡聽戲。”

走過來的男人身形高大,生得劍眉寒星目,他一身繡金線雲紋玄袍,顯出威武的武将之氣,讓人不敢直視。

“原是不喜歡。”趙骥淡道。

施娢不知道趙骥為什麽會在這,更加不知道他為什麽像是全都知道了,她手發着抖,涼得不行,皇帝察覺到了,握她的手輕輕安撫,道:“皇兄,你便是在軍營呆得久,太威肅了些,賢妃膽子小,最是怕生人,你一直板着張臉,她連你都怕。”

趙骥突然笑了,冷淡的笑意讓人覺得骨中生涼。

施娢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來,耳邊都是如雷的聲音,連周圍的氣息都仿佛被人攫取,無法順暢的呼吸,施娢聲音微微顫着,拼了命在壓制恐懼,輕聲道:“禦親王威名鼎鼎,臣妾這是頭次見王爺,心覺傳聞果不其然。”

她看起來有些僵硬,皇帝感覺奇怪,手輕輕放在她細腰上安撫,問:“是不舒服嗎?”

皇帝對後宮女子都是不錯,他身體有問題,其他妃嫔無法侍寝,若是白白蹉跎歲月還過得不好,他心裏也過意不去。

施娢身姿纖美,容貌嬌媚,有種飽讀詩書的文雅氣質,同素來好這些雅致之物的皇帝在一起,可謂是郎才女貌,叫人看得賞心悅目。

她道:“臣妾身有不适,想先回去一趟。”

皇帝知道她身子差,見她臉色微白,還以為是着涼,便也不多問,讓她回去加件衣服。

這些天他一直都很顧着她,施娢就算是對他沒有男女之情,也覺得他這人若不是皇帝,會是個好托付。

她擠出抹笑,卻又低下頭,怕自己緊張得發紅的眼眶會被皇帝看到,只起身行禮道:“臣妾先行告退。”

施娢不敢看趙骥,低着頭退下去,膝蓋又倏地一疼,一時不穩,要跪在地上時,被趙骥伸手扶住。

他的手臂結實,她下意識擡頭看他,他硬朗面孔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眼中如毒蛇般的冷厲黑眸讓人不寒而栗,說了兩個無聲的字。

施娢慢慢低頭,道了聲謝禦親王,她是有身子的人,摔這一下皇帝都吓得起身來,宮女連忙來扶她起來。

皇帝不放心她回去,讓她坐他的輿駕回宮。

施娢只說了聲謝陛下,她不想再留下去,先一步離開。

趙骥在這,皇帝也不好去送她,施娢走之前,只聽到皇帝說:“娢兒身子總是不适,皇兄見諒,但皇兄突然間就說想要來禦花園賞花,朕什麽都沒備齊,不如去母後那裏一趟?”

趙骥只淡道:“臣只是進宮想來确認一件事,殺想殺的小騙子,不想打擾太後娘娘。”

皇帝嘆氣說一句他不用多禮,又問他要殺誰,趙骥不說話。

唯獨只有施娢手在顫|抖得厲害,趙骥剛才說她騙子,宮女也發覺她的怪異,連忙問道:“娘娘是哪不舒服?可要找個地方歇歇。”

施娢深呼一口氣,輕聲道:“不要緊,回去吧。”

她慢慢坐上輿轎,心亂如麻。

帝王輿駕非皇後坐不得,但施娢有孕,離那個位置只差一步,她手肘倚住扶手,輕撐住頭,另一手放在起伏的胸間,眼眶微紅,看着像是生了什麽病,累得睡着了,實際上她連呼吸都是亂的,被趙骥吓得腿都有些軟了。

施娢只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說那種話,不一定代表他今天晚上就要過來殺她。

但以他的性子,能找她這麽久,還專門自己來确認,絕對是動了殺心。

……

施娢回去之後便病倒了,太醫過來診脈,說她是着涼,沒有大礙,皇帝本打算要去找太後,聽到這件事專門過來看她,施娢靠着枕頭,只對皇帝搖搖頭,說自己沒事。

“陛下,”她猶豫道,“禦親王怎麽會突然進宮?是家裏有事惹到他了嗎?”

皇帝一愣,他往外邊看一眼,只嘆一聲,岔開話題道:“皇兄有自己的事要做,朕不知道,你身子可是怎麽了?以後出去多套些衣服。”

施家和禦親王間的關系勢如水火,趙骥又不常如後宮見太後,他這回來,連皇帝都認為他是要參施家一本,皇帝前段時間已經被那些事鬧得夠煩心,幹脆當起了甩手掌櫃。

施娢得他喜歡,現在又懷着他的孩子,他倒是下意識就偏向她。

殿內繡玉蘭的缃色幔帳輕輕垂下,施娢睫毛微卷,低聲道:“是臣妾給陛下添麻煩了。”

“朕疼愛你,你便忘了自己是雙身子?這種事再怎麽也不能随便,”皇帝在孩子的事情是十分執着,“若是那裏不舒服了,一定要早早同宮女說。”

“臣妾只是少見像禦親王那般高大的男子,有些怕他,”施娢垂眸道,“家裏的事都不告訴臣妾,臣妾也只依稀耳聞一些事,禦親王當是對臣妾不喜,可臣妾也別無他法,怕他怕得不行。”

“皇兄就是性子犟了些,他在軍營呆了多年,大抵是不太喜歡嬌弱女子,所以才對你沒有好臉色,你爺爺他們忠心耿耿,你不用怕皇兄,最不濟朕讓你們少見些面。”

施娢微頓,颔了颔首。

皇帝扶她躺下,給她掖了掖被角,道:“你六叔前段時間還想進宮來看看你,但朕知道他那跳脫性子,也就沒讓他進來,若你想家裏人了,朕讓他來見你?”

施娢忽地說:“臣妾想回去一趟,想爹了。”

皇帝聽她前一句話時皺了眉,但聽到後面又覺得她不過只是個小姑娘,想了想,道:“朕明日把你爹召進來。”

施娢手輕輕握成拳,應了一聲。

她腦中一片混沌,卻也猜得到趙骥能找她,那她爹那裏恐怕也被查到了。

皇帝摸她的頭道:“朕還要去見太後,今日便不陪你了。”

她深深呼出口氣,說了一聲恭送陛下。

皇帝幫她解下幔帳金鈎,讓她好好睡一覺,他本身就是體貼入微的性子,對有孕的女子,更是照顧有加。

施娢慢慢看他離開的身影,纖細的手臂輕輕遮住眼睛,終究是忍不住眼淚,緊咬住唇。

同皇帝一起出這間宮殿的,還有趙骥,剛才他就在門口,照理而言他不當到寵妃宮殿,皇帝卻只是道:“皇兄這下總該相信賢妃是單純性子,她這年紀也不大,施家怎麽會讓她摻和進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你放心,施家對朕忠心一片,不會做出別的事。”

趙骥手背在身後,他身形挺拔,壓勢逼人,開口問:“陛下臨幸她那日,做了什麽?”

皇帝大抵沒料到他問這個,愣了片刻,咳嗽一聲說:“有些東西皇兄還是別問的好,那天喝了點酒,她年紀小,總歸是愛動些,朕後來送了她一枚镯子,她愛惜得不行,天天帶在手上,你也別為難她,小姑娘什麽都怕。”

趙骥眸中閃過一抹戾氣,陽光斜射在臺階上,有種刺眼的威懾。

皇帝還以為他覺得施娢狐媚子,嘆聲一句:“皇兄對施家偏見太深,朕心中有分寸,母後想皇兄想得緊,皇兄也說過待會會陪朕一起去。”

“今日府中有事,恕臣先行告退。”趙骥淡道。

趙骥也沒等皇帝回答,自顧自大步離開,皇帝好歹是皇帝,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但也沒叫住他。

他背影寬大,面無表情的樣子,就像要殺人一樣,皇帝總覺得這時候喊他,會出事。

施娢在趙骥身邊待了那麽長時間,即便沒見過他處置叛徒,也知道他眼裏半點沙子都容不得。

皇宮外殿有侍衛把守,內殿有看門的宮女,紫檀木宮燈只點了門口兩盞,用來夜間走動。

遇到趙骥的驚恐讓施娢做起了噩夢,迷迷糊糊間感覺有只寬大手掌掐住了她的脖子,真實的觸感讓她呼吸不過來,但那只手又慢慢松開了力氣,她猛地驚醒,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收回手。

朦胧燈光下的趙骥看不清在想什麽,施娢忽地撲進他懷中,嗚嗚哭了起來。

她青絲如瀑般,烏黑濃密,趙骥一頓,剛剛還掐住她脖子的手,慢慢撫上她的長發。

“你哭什麽,小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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