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聽過
在大街上見到趙骥一事讓施娢有些恍惚, 等許久之後,她才回過神來時,外頭天色漆黑一片, 碧成進來傳消息, 說四爺來了。
施娢輕應下聲來。
上次四叔過來, 帶來皇帝要尋她的消息, 這次大抵還是要說皇帝的事。廳堂四周幹淨,對稱擺置, 燈架上的漆紗燈驅散屋中昏暗。
施成秉坐在扶手椅上,有婢女在為他奉茶, 施娢手輕掀幔帳走出來, 朝他行禮, 道:“四叔。”
他微擺手讓屋中的下人都退出去,道:“你爹已經把事情告訴我。”
施娢心驚得漏跳一拍, 手指微蜷, 道:“四叔什麽意思?”
“施娢,”他擡眸,“你四嬸在家中, 我不多問, 現在還想瞞着,等以後出事, 四叔也護不住你。”
施娢手心冒汗,大腦霎時蒙了。
她視線看向他,見他正襟危坐,手搭在紫檀木方桌上,只有眼眸黑得融入深夜的黑暗,看不清在想些什麽, 她又倏地一頓,立即反應過來他是在詐她。
施娢眼睛倏地凝上水,慢慢低下來,道:“四叔是不信我嗎?”
施家嫡系所出只有施大爺和她爹,她四叔是庶子,上頭還有個施二爺,最不濟也有個五叔和太師寵愛的老來子六叔,但受老太師重用的,只有他。
她爹和四叔交好,卻也總說他心思深,看不透,她爹不會把趙骥的事說出去,只可能是四叔在試探她。
他不像其他官員好奢侈物,一身樸素的青袍越發襯出清冷,只淡道:“還想再瞞下去?”
施娢紅着眼眶,捏住帕子流淚道:“四叔這時候來質問娢兒,是覺得娢兒在騙你?女子清白何其寶貴,娢兒又何如能忍那等鄉野之漢碰?若不是為了施家,寧願找條白绫走了得了。”
她哭起來的模樣總顯得惹人憐,施成秉只開口道:“四叔曾與你說過什麽?”
“四叔為娢兒好,娢兒怎麽不記得?可施家哪經得耗?”她越哭便越覺得委屈,“娢兒敬四叔為父,敬四嬸為母,可家裏個個都來逼娢兒,娢兒能怎麽辦?若是能幫到施家,娢兒受這些委屈也罷,現在一切都沒事了,結果四叔還要來質疑娢兒,這是把娢兒當成了什麽?那人都被帶去亂葬崗丢了,難不成娢兒還能去帶回來給四叔看?”
施成秉說過讓她不要理四嬸和爺爺那邊的催話,他會幫她。
施娢不知道他的計劃,可她騎虎難下,又怎麽敢保證施成秉知道她身邊那個人是趙骥後,會不會要她做些什麽?
她哭得真切,施家誰也沒她乖巧聽話,也沒人像她一樣,聽不得重話。
施成秉慢慢端起茶碗,抿着茶,他素是沉默寡言,等她哭聲小些了之後,才道:“陛下提前回京,他尋你那日,會有人來告訴你,屆時會有我的人替你診脈,說你有孕兩月餘。”
施娢一愣,纖長的睫毛還沾着淚水,手捏絹帕胡亂抹淚道:“四叔不怪我了?”
他慢慢把茶碗放桌上,安靜的房間發出一聲輕響,施成秉道:“你生性單純,最容易被人騙,你爹疼你沒有限制,如果沒人管着你,你會犯錯。”
施娢小聲啜泣,施成秉對她一向不差,若針對施家的不是趙骥,她也不敢騙施家,便回他道:“娢兒沒騙四叔。”
施成秉道:“昭嫔滑胎時間巧,不可讓陛下懷疑你早就知道自己有身孕,你聰明,該知道怎麽做。”
她見他面色無異,已經沒有早上的生氣,還以為他是信了,心裏悄悄松口氣,輕輕颔首,又說:“聽說四叔收了一個婢女,引四嬸不高興了,是那個婢女嗎?今日匆忙,娢兒下次見到四嬸,會和她解釋。”
施成秉一頓,道:“人死了,不用管。”
施娢愣了愣,頓覺骨頭都生出冷意,頭先好幾個月未見他,竟忘了四叔也不是好惹的主,她一時躊躇,心想他真的信她了嗎?
……
施娢住在別苑中,打探不到外邊消息,碧成倒會去聽一些小道消息,她聰明,已經猜到施娢腹中孩子的父親。
施娢在抄佛經時聽到趙骥忽然間收了兵,她頓了頓,筆尖墨水掉在紙上,知道是因為皇帝回了京。
趙骥尋她,最多不過是想揪出她背後黑手,又或許是因為這個孩子,他起初便不想要她生他的孩子,每次的避子湯必不可少。
如今她背叛他,這孩子于他來說,又成了一個污點,施娢輕垂下眸,什麽也沒說。
她是施家人,榮辱與共,如同張尚書一家,若施家被趙骥設計成功,日後牽連的是整個施家,她不僅是連留京城都留不住,以她的容貌,只會遭到更加悲慘的下場。
昭嫔落胎一事确實是讓皇帝勃然大怒,但底下人衆說紛纭,皇帝在上朝時竟氣暈了過去。
沒過兩天,施成秉的人便說皇帝在來的路上,施娢沉默。
施娢身子素來不怎麽好,安靜流淚時,倒越發顯出美人姿态,皇帝對她憐惜之意重,每每與她在一起,便覺像她這樣的姑娘家,是該被養在金殿中藏起來的。
皇帝過來時,施娢不在屋中,侍衛說她在南苑涼亭小憩,他正因昭嫔流産一事煩悶,便也沒讓侍衛去禀報,自己帶着太監過去。
美人垂淚時是最引男人生憐的,皇帝也不例外,他見到施娢坐在湖邊,斜倚雕欄柱子,正捏着帕子流淚,她身邊跟着個婢女似乎在勸她什麽。
皇帝微有猶豫,讓太監都退下去,自己一個人上前些,她眼睛微紅,精致面頰透出幾分粉潤,細白手腕上帶品質極好的翠玉镯,是他所贈。
“昭嫔才出事,我如何敢陛下說?”皇帝遠遠聽到一句。
婢女勸道:“姑娘總是要說的,陛下現在都回來了,若是不說,太師和四爺那邊都該知道了,您也知道四爺的忠心,他定是怕這孩子引起陛下懷疑,要你打掉這孩子的。”
皇帝性情溫和,對施四爺十分信任,也沒想過施娢這個嬌弱愛哭的女子會有別的心思。
他聽到孩子兩個字時便覺得驚喜,再聽下去竟發現她是怕了孩子連累,要一碗落子藥喝下去,他正要走上前,那個婢女就發覺有人在偷看,立馬轉頭,看到皇帝後臉色一變,跪地道:“陛下萬安。”
施娢見到他,邊擦眼淚邊慌張行禮,可她眼淚竟是簌簌流得更加厲害,怎麽也止不住,像一只被驚擾的幹淨白兔子,嬌憨純善。
再然後便是順理成章的太醫診脈,施家得知消息驚慌請罪,皇帝本來就信施家,現在施家又為了昭嫔一事願意讓施娢流掉這個孩子,也愈發覺得那件事跟施家無關。
只有施娢知道這件事,是真的和施家沒有任何關系。
但皇帝也信趙骥這個親哥哥,只覺是突厥不安好心故意危害皇嗣。
施家姑娘有孕入後宮為施賢妃一事傳得極開,皇帝為顯恩寵,特下旨說只要她誕下皇子,便是未來皇後。
他此舉,既是表明對施家的恩寵,又是在彰示對施娢肚子那一胎的重視。
施娢進宮沒多久便去向太後請安,太後臉色淡淡喝着茶,随意說了兩句日後好生養胎的話。
太後像是知道什麽,但施娢是專門被施家培養的皇後,就算自己的孩子不是皇帝的,臉上也找不出破綻,只行禮應聲是。
她先前便是被太後帶在身邊,知道太後除了對皇帝好些外,平時都不怎麽理宮中的其他女子。
宮中有太後,所以趙骥不常入宮,她從前待在太後殿內就知道只要他入宮,太後那邊得到的消息總是比別人快一步,避過他是難事,有太後和施家在,一切又變得簡單。
她身子差,可以借各種理由錯過有趙骥的場合。
施娢沒想管太後到底在不在皇帝身體有恙,在趙骥身邊聽到施太師和她有染就時那股震驚勁就已經過去了。
但皇帝卻是因為昭嫔流産而格外在乎她這一胎,宮女不得離開半步,若不是還有朝政要處理,或許時時刻刻都得看着她。
他是文人身子,對女子向來體貼入微,對比起沙場征戰的趙骥,實在是溫柔太多,可當他伏在她小腹想聽孩子聲音時,施娢只覺身子僵硬,幸而她孕吐的反應本來就有些大,就算身子有些奇怪,皇帝也沒有放在心上。
他期待自己孩子的出世,聽說昭嫔那時有孕時他就天天陪着,禦賜不斷。
皇帝為了孩子,不碰她,施娢知道只要等幾個月,再等上幾個月,孩子便會出世,皇帝已經下過聖旨,皇後之位只能是她的。
有天中午,皇帝來她殿內吃飯,嘆氣道:“也不知道皇兄是要找什麽人,離京已經好些時日,好不容易回來了,現在那模樣連朕都有些怵。”
趙骥身形高大,往日在下屬面前便嚴厲無比,但皇帝對兄長有天然的敬重,如果他都能說出害怕,恐怕是又發生了什麽事。
施娢喝着安胎藥,低眸輕道:“他本就是那性子。”
“你認識皇兄?”
施娢手一顫,輕輕搖頭道:“只聽過禦親王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