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5)
放心問:“你可看仔細了,哀家可憐的珣兒。”從小到大,她這個做娘都不曾碰他半根手指頭。
“母後明鑒,臣妾看的真真的,還幫着上藥了,不過三五日就能消了。”
太後得知了內情,終于放下了心,咬牙切齒笑道:“昔日立後,哀家就曾說過,皇後乃是大周的國母,又是皇上的發妻,這裏頭的曲曲道道要把握得當。如今堪堪算來,你捧着皇上這塊天,卻沒有管好後宮這塊地。皇上的安危就是大周的國本,勢必要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要是別的妃嫔敢傷皇上,她是二話不說,先處決了再說,孫婉螢那是誰,太後娘娘的心肝肝,皇上的心頭好。不能一招除盡,總患春風吹又生。
皇後的默認落在太後眼裏就成了不争氣,先帝爺選的太子妃,人品行事樣樣都好,就是有一點,一顆心撲在珣兒身上,立不住威。所謂知子莫若母,珣兒就是山上的老虎,空中的老鷹,得有個可心的人管着拘着。
“你是皇後,要硬起腰杆,哀家在後面給你撐着。流螢之光怎堪皓月,你縱着他的小情小性,養着他的花花草草,害了他,也苦了你。”太後一眼橫過來,指着椅子讓皇後起身坐了。
蕭清霁擡頭,面上浮現苦笑,“臣妾辜負了母後的期待,是臣妾的不是。也是臣妾一時想左了,論起來,孫娘娘是母後的娘家外甥女,又與皇上的情份不一般,皇上發了令軟禁她,臣妾也沒得法子。”
太後哼道:“怎麽孫侯的閨女就不同些,什麽外甥女,哀家的嫡親外甥就雲舟一個。要論親滿朝堂都是。”孫婉螢不過是沾了雲舟的光,太後想着對她好點,那位繼夫人不敢怠慢雲舟,對她好,倒生出了歪心思,當真是該死。
什麽外甥女,擺在親兒面前就是根草,如今這根草礙眼了,橫豎踢了就是。蕭清霁這麽說,其實是故意把怒火東引。
她楚楚的望着太後,像遭暴雨擊打的牡丹花兒,并未曾落下一瓣兒,矜貴的展現在枝頭,“太醫道是撒了癔症,恰巧遇着了皇上,并不是有心。”
“她是撒癔症,堂堂九五之尊,也撒癔症不成。”太後喝斷,“千金之子不坐堂,這道理暖侬都懂,怎麽他就犯了糊塗,你也不勸着,癔症!”她一掌拍在案上,震得人頭皮發麻,“裝瘋賣傻哀家看的多了,也不差這一回,膽敢冒犯皇上的,她好大的狗膽!”
蕭清霁只得諾諾稱道,心想這不俗話說打是情,罵是愛,哼,如今最愛是用花瓶摔。
太後突然詭異一笑,嘴巴咧開,“是了,她的膽子也不是一日兩日養成的。你是不是奇怪哀家這麽縱容她,皇上也對她千依百順。這裏頭還有樁舊事。當年太皇太後六十大壽,高琳琅頗得老祖宗青眼,當時就留在了宮裏,那時還有孫婉螢。誰曾想到這一留就留了一輩子,珣兒那會還小,不近女色,後來慢慢大了,也熟悉了,又加上雲舟在裏頭幫忙說話,珣兒對她也有了笑臉。先帝為太子選妃,認為孫婉螢和高琳琅的品格家世不足為太子妃,并有意讓兩人出宮各自嫁人。這就是這麽巧,就在兩人離宮的前一日,珣兒落水了,而救他的正是孫婉螢。”
蕭清霁心裏的懷疑像是翻滾的浪,一**往岸口拍。這件事算的上是皇宮辛秘了,未曾露出半點風聲。實在是巧的不尋常,太子落水,美救英雄,以身相許,就是戲文裏也沒這麽巧過,更何況是皇宮,多少雙眼睛盯着,怎麽會?
這麽說來,孫婉螢是皇上的恩人了,只不過,她多年來備受恩寵,孫家滿門雞犬升天,該還的早就還清了。皇上之所以擡舉孫家,不過是怕蕭家一門坐大而已,權衡牽制罷了。
“這十幾年來,哀家一直待她視如己出,不曾虧待她本分。只是人心隔肚皮,養了這麽多年,養出了白眼狼。握着那點子恩情,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身的毛病,太醫圍着她天天打轉,她倒好,把藥全倒了,要外頭的人弄藥進來吃。這幅破身子,哀家也不指望皇孫壞了根本。怎麽,生不出來,敢給皇上撒氣。”太後扶額,嘴角綻起一朵嘲弄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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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難怪皇上說什麽一身罪孽,什麽一輩子欠了她?敢情應在這。“忠君奉上,乃是本份,挾恩施報,卻是不該。陛下顧念孫娘娘,只怕不僅是因為當年恩情在,也是今朝得聖心。”蕭清霁靜的像尊雕像,像是平靜的海面,這樣的沉靜的情緒反而更加能顯出她內心的不平靜。
在太後眼裏,自己對孫婉螢好,是因為她救了皇上一命,而皇上對孫婉螢,這裏頭除了恩情只怕更多是小年輕的情愛。要是尋常,皇上愛誰寵誰,只要不過份,她都睜只眼閉只眼。但是她不能把皇上的命交到瘋子手裏。
“既然腦子不清醒,就該待在待的地方,好好養着,別把宮裏攪翻天,君子不立危牆。這事還是要皇後去辦。”宮中有個變相冷宮的存在,喚作去疾署,專門打發得病的妃嫔。
把孫婉螢弄去疾署,太後也太看的起她了,皇上軟禁了移清殿,擺明了就是不讓人插手,這事太後能辦,她辦不了。
蕭清霁低下頭去,只管磕頭,不敢應聲。
太後揚了揚下颌,對下首的人道:“你也別管哀家磕頭,若是這條道你不肯,還有條道,哀家指給你。把皇上的心攏過來,再生幾個皇子,孫婉螢就夠不成氣候,到時候你想讓活就活,想讓她死就死!”
廢了孫婉螢,還不是太後一句話,不過如此動作,只怕會傷了太後和皇上的母子之情,所以才讓蕭清霁出手,這也不是太後的目的。太後今日能與她袒露一番舊事,一來是怒不可揭,二來也有試探和敲打的意思。雖不滿意她前頭的行事,但終究沒有把她作棄子,另選他人。說起來,如太後如此行事的婆母,別說古往今來,就是民間尋常百姓家也難尋。她只希望兒媳能拴住兒子的心,和和美美的過日子。蕭清霁還記得前世,自己被廢茍活,是太後力排衆議讓她待在慈元殿裏,無論大小宴會,她一個廢後永遠都位于孫婉螢孫皇後之上。
蕭清霁知道,太後想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明着不會把孫婉螢怎麽樣,但是從此以後,只怕會恨之入骨。以前是她清除皇上身邊的禍患,以後将是自己接手。
她與孫婉螢是不死不休的死敵,如今有人送梯子來,何不順着下。蕭清霁朝太後福了福禮,道:“臣妾多謝母後,只是臣妾愚鈍,還請母後示下。”
太後不語,半眯着眼念了聲佛號,邊上的秋容姑姑笑道:“太後乏了,昨夜沒歇好。奴婢送娘娘吧。”
出了慈元殿的側殿門口,蕭清霁還記挂着領走之際太後讓人丢了地上的佛珠粒。這串佛珠是太後的愛物,十次有九次在她手上。
“那是積年孫娘娘送的,珠子算不得頂好,主要是得太後的意。”秋容姑姑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開口道,“所謂釜底抽薪,皇後娘娘不妨從當年救人的事着手。當年的事十分蹊跷,皇上被救出來以後就大病了一場,孫娘娘的身子也不大好。因先帝盛怒之下斬首了在場的奴才,如今在場的人只有四個,皇上,孫娘娘,高娘娘,臨海王!”
作者有話要說:眼淚汪汪,表妹白天黏我陪她鬥地主,不陪她就她就不讓碼字, 我每天都贏錢 她還不肯罷休。半夜碼字的傷不起。
☆、52話很露骨
自打高琳琅那邊有了好消息,蕭清霁也為她高興,這不讓人張羅凝和殿住着,一應飲食起居都照比姜嫔。雖說前頭她得了風寒,沒去探望,兼有孫婉螢這事鬧的,不得空。但是她每日都要過問,既不去過份叨唠,也是心裏有數。
三月的尾巴才過去,太醫道高嫔的胎已過了三個月,很是穩當。這日正是四月初,春好日暖,鳥雀呼晴,蕭清霁想着前次秋容姑姑的話,決定還是從高琳琅處着手。
凝和殿前的一排小太監正倚着大紅漆柱子打盹,領頭太監高遠達瞧見皇後的仗儀駕臨了,忙甩佛塵趕蒼蠅,帶着一群人迎上來磕頭請安:“奴才恭請皇後萬福金安。”
蕭清霁道:“不必出聲了,帶本位進去。”
高遠達當即嘴巴都裂到地下了,高娘娘有了身子,皇上就沒踏進凝和殿一步,倒是皇後娘娘整天關照着,今個總算把娘娘盼來了。
蕭清霁瞧着那高遠達的流哈拉樣子有些好笑,面上卻不露,帶了藍田黃楊往偏殿暖閣去,一路瞧來,地上都是鋪了厚厚的彩雲氈子,一應瓷器都收了起來。
“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約莫才起身不久,面上一抹倦色難掩,高琳琅扶了宮女的手結結實實福了禮,半點馬虎也不打。
“起來,仔細些,別傷着孩子。”蕭清霁笑眯眯攜了她的手,上下打量,樣子還是老樣子,面上略有些浮腫,小腹看不出起伏。
皇後在上首的灰鼠皮毛墊圈椅上坐了,瞅見臨窗案上擺了海棠花雕漆盒,裏頭露出如意紋的縧子。倒也是個懂事的,沒拿針頭線腦忙活,免的傷了自個。
高琳琅接了宮女奉上來的官窯梅花杯,施施然端到皇後跟前。
“讓底下人來,藍田扶娘娘歇着。”這禮數可當真是有心了,按規矩,高位妃嫔有孕,在皇上跟前都是免服侍的。
蕭清霁說完,瞅着下首的人低眉順眼的模樣,笑道:“妹妹大喜,本位前頭身子不爽利,這會子才得了空,你可別心裏怨。”到底是一國之母,有容人的雅量,也放的□段。這話透着親熱勁兒。
高琳琅是個知情知趣的,昔年被皇上所厭,是皇後拉了她一把,這兩年,她假意侯在孫婉螢身邊,投誠皇後。因緣際會才有如今,雖說身懷龍嗣,但瞧着皇上的心思,就是半分也不肯給。她唯一所能依靠的,只有皇後,憑她對皇後的了解,會善待自己和孩子。
“娘娘說笑了,奴婢僥幸得孕龍嗣,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沒有陛下和娘娘的恩德,就沒有臣妾今日。凝和殿上上下下妥善安排,下懿旨讓臣妾的母親進宮,大恩大德,臣妾沒齒難忘。”高琳琅躬身應承,表了感激,又順着皇後的目光看去,親手捧了那如意紋的縧子和五福捧壽紋的縧子,道:"這是臣妾的一點心意,還望娘娘笑納。”
蕭清霁滿意的點點頭,伸手攙起她,親手把那祥雲紋路縧子系在胸前,愈發端莊明麗,貴氣逼人。
“你是個有心的,這東西解解悶就成,別勞神費心的。這不,本位閑着給繡了兩個香包,你和姜嫔都有身子,帶着消災避禍也好。”
黃楊招來候在殿門邊的宮女,把五毒香包奉上。
仁明殿裏繡活精巧的當屬黃楊第一,皇後雖說從小樣樣要學,當沒這麽多功夫拿針,繡活只能說中規中矩,但是這份心,卻高出許多。高琳琅摸着那五毒香包滿是感激,便聽見黃楊小聲嘀咕:“皇後娘娘真是有心,掙病都要繡着,連皇上都打趣娘娘沒給他繡過呢。”
這話是說給她聽的呢,一是點出皇後仁善有心,二是也是說明皇後很得恩寵。無寵和有寵是個什麽區別,只怕沒人比高琳琅更清楚了。以前還能茍且偷生,如今是懷璧其罪,她若生了帝姬還好,左不過能在宮裏頤養天年,要是生了皇子,與了皇後還有能遠遠瞧上一眼,要是被孫婉螢奪去,只怕死期不遠了。
蕭清霁擺擺手,掃了黃楊一眼,道:“越發沒有規矩了,下去吧。”
皇後一發話,人如潮水般退下,就是貼身伺候高琳琅那位姑姑也不敢吱聲。
“臣妾命薄福淺,不識大體,多虧了皇後娘娘擡舉,才有今日。娘娘母儀天下,對後宮諸人無不盡心。郡主有娘娘的教導,愈發出落的伶俐。臣妾羨慕的緊,便私心想着若有娘娘悉心教導臣妾肚裏皇嗣,還望娘娘成全。”打從她得知有孕,便沒困過混沌覺。她這一胎也是陰差陽錯,全是皇上喝酒誤事。後來兩月沒來葵水,便心中有數,唯恐孫婉螢作怪,便趁她去慈元殿拜見太後之機,假意摔倒,讓人請來太醫。她永遠都記得,孫婉螢得知她有孕的時扭曲的臉,恨不得一口吃了她。孫婉螢本就有寒體,子嗣艱難,自己這一胎不正是往人心窩戳。
蕭清霁一點也不意外她的決定。前世高琳琅有孕,只得帝姬的孫婉螢竟和皇上聯手演了一出貍貓換太子,她死的何其冤屈。對于高琳琅來說,這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而對于蕭清霁來說,只有除掉孫婉螢,就是妃嫔生十個八個,還不是叫她母後。
“你先起來吧,這事不是本位能決定的,養胎是第一位,這些事有本位考量。”蕭清霁嘆了口氣,見高琳琅憂心忡忡模樣,拍了拍她的手道:“事情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本位今次來,也是告訴你一個消息,移清殿那位得了癔症,連皇上都傷了,太後雷霆震怒。”
高琳琅和蕭清霁四目相對,高琳琅只瞧了一眼便挪開視線,眼神裏頭有放松。
“移清殿那位一直喝着孫夫人從民間帶來的方子,打從開春來行事就越發癫狂,沒想到還是走了這步。當真是可憐。”是皇上可憐還是孫婉螢可憐,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蕭清霁想起太後的震怒和秋容姑姑的話,唏噓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今她不能生養,指不定是福氣。母體有病,十有□是要傳到孩子身上的。本位聽聞了見舊事,據說那位的身子不好,還同陛下有莫大幹系。姐姐長我兩歲,又與她一道進宮,要說了解,只怕沒人比你更清楚。”
高琳琅也明白皇後的意思,不是她不想撫養皇嗣,委實是孫婉螢是頭攔路虎,她占了知己知彼的份,皇後勝在有權有勢,如今大好機會在眼前。她想了想,不緊不慢道:“這件事不是臣妾有意要隐瞞,當年知情的人除了太後,皇上,孫娘娘,臣妾,還有臨海王,其餘都去見先帝了。太後娘娘下了懿旨,不讓外傳,所以......娘娘問起,想必是太後娘娘的意思。既是這樣,臣妾也不隐瞞,只是這件事,臣妾也不是全知情。”
“當年陛下落水,孫婉螢身子不适,從此扶搖直上。而你卻相反,就是臨海王同陛下也來往甚少。究竟是什麽事,改變了這麽多的命運,又是誰,安排了這麽一出大戲。”既然不能追溯原因,那麽就從結果上分析。所謂有什麽因結什麽果,順藤摸瓜,從獲益最多的孫婉螢來看。
“我記得建隆四年的臘月初三,那時陛下還是太子,當時太後已經透露先帝有意為太子選妃,我和孫婉螢并不在其中之列,甚至先帝有意下旨讓我們出宮。那天,天不大好,霧氣沉沉,伸手不見五指。臨海王和太子很早就從宗學下學了,我正好在禦花園裏,隔着假山聽見他們說話,好像在争執什麽,聽不大真切。當我準備走開的時候,聽見很大的水花聲,繞過假山一看,什麽人也沒有了,只聽見太子喊救命。因為我會水,當時一邊讓宮女去喊人,一邊跳了下去。水很冷,上面還浮了冰,我一邊游一邊扯着昏過去的太子,這時候有人扯我的腿,再後來,我只聽見下餃子似的落水聲。等我醒來時候,已經好好的躺在床上了,宮女告訴我,先帝把那天在場的人都斬首了,除了我們四個。太後說是孫婉螢救了太子,所以先帝封我們為太子側妃。”她說的很慢,有時候還停下來回想。
從高琳琅的說詞裏可以看出,第一她沒有見到行兇者,第二她也沒有親眼瞧見救人者,第三,她說的話沒有人可以證明。
“你沒有看見孫婉螢救人,那有沒有看見臨海王?”蕭清霁立即想到這件事的另外一個關鍵人物,臨海王完全有動機有理由推太子。一旦太子夭折,他是當仁不讓的繼位者。
“沒有,”高琳琅很肯定的點點頭,繼而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沒有見到他,但是我可以肯定另一件事,那就是臨海王看孫婉螢的眼神不一般!”
話很露骨,一個男人看女人的眼神不一般,哼哼!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了 賬還了 一身輕松啊。
這周榜單2w
☆、53煙花醉好
“兩位爺,裏邊請!”留仙居的掌櫃的迎上來打了千,眼尖瞅見了兩位貴客,雖不知是哪個牌面上的,幹他們這行的,甭管是王公大臣,三教九流,一跨這門檻,通身氣派錯不了。
打頭這位爺生的頂頂好,長相比姑娘都好,氣魄比爺們都強,一身鴉青色暗紋番西花的刻絲袍子,頭上簪的是透亮的羊脂玉簪,端的是龍章鳳姿。并不言語,睨着衆人。後頭的這位爺也生的不差,着了象牙白工筆山水樓臺圓領袍,頭上戴了東坡巾,只見他信步閑庭,潇灑如風,面上帶着微微笑,讓人如沐春風,頓生好感。
“二位是頭一回來咱們留仙居吧,樓上雅間請。”掌櫃的臉上透着熱絡勁,許是瞅見打頭那位爺的冷面,生生咽回去下邊的好話。親自引着上二樓。
趙珣也沒看掌櫃的,略略往大堂一掃,盡收眼底。不虧是幾百年的老字號,端的是繁而不亂,賓客盡歡。南北天井兩廊皆小濩子,向晚燈燭熒煌,上下相照,濃妝□數百,以待酒客呼喚,望之宛若神仙。大堂中央搭了圍欄臺子,邊上有幾個人在擦弦遞茶,顯見是為接下來表演做準備。
“今個上臺是哪位?”孫雲舟唇角微翹,精美的高麗留白扇在他手中翩轉,風度翩翩之儀。
留仙居每日大堂都有表演,有時是文人墨客對詩,有時是聽歌賞舞,最出名的是鐵嘴說書,說的是朝中事,品的古今人,許多人慕名而來。掌櫃的哈腰點頭,讓小二奉上茶點,對兩位讨好點頭道:“您二位來的巧,今個是鐵嘴登臺,等會就上了。”
趙珣微微颌首,待上齊了滿座珍馐,揮手讓掌櫃的小二下去。全其德上前為兩位斟酒侍候。
“留仙居,留得住仙人才罷。”趙珣漫不經心低頭品酒,閑話道:“這地名氣大,早年就聽聞了,只是抽不出身來。工部那般人緊打緊趕,也只能到六月才能趕出一批來。”
他們早上在工部轉溜了一圈,親自去看了火藥的制造情況,這不,到了響午,來留仙居坐坐。
雅間附近的房都被包了下來,侍衛暗衛裏三層外三層的圍着,這會子說話倒也無妨。孫雲舟拿着酒杯輕嗅,清冽照人,笑道:“也虧的了有鵬遠,不然別人都打到門邊來了,我們還是束手無策。”不在其位不謀其位,孫雲舟領的虛職,常禦前行走,說起話也不顧忌。
鵬遠正是皇上的二舅哥蕭清和的字,如今是工部中郎,管的就是紅衣大炮。大周幅員廣闊,開朝之初是西北邊的大燕屢屢進犯,寧熙朝禦駕親征,雖沒有一擊即中,但是大大削弱了大燕的實力,後來在仁宗朝徹底收服了那般蠻夷。如今鬧匪患的是南邊水域,蘇杭閩州一帶,倭寇和紅毛鬼子狼狽為奸,近幾年越發猖狂。福建閩州的安定侯是一員猛将,于家是當地世家,只消擰成一根繩子,力往一塊用就是。蘇杭吳郡一帶,孫侯高侯是盤踞已久,高家在太皇太後在的時候就富而不貴,不足為慮。倒是孫家的勢力是舉足輕重。皇上有意打倭寇,于家獻上的在紅毛鬼子手裏繳獲的火藥方子如今已有所成,只待時機成熟。
趙珣拿着酒杯兒,修長的手指輕叩黑漆彭牙四方桌,咚咚咚合着四葉荷葉窗外大堂中的醒木拍案聲,只聽一道聲如洪鐘的說書聲蓋過了堂中喧嚣。
“各位客官好,小老兒劉鐵嘴承蒙大夥看的起,今個來為各位說上一段。要說近來朝中風雲,不能不說楊帝師。楊帝師歷任三朝,為先帝師,為今上師。前個上了告老還鄉的折子,今上雖留中不發,但也沒有刻意挽留,想來不出三月,老帝師就下野在望。”
這話如油投沸水,引的客座中人叫嚣不已,好些個帶東坡巾的文人面紅脖子粗。楊帝師的門生遍天下,雖沒有領實權職,但說話絕對不亞于任何一個內閣老。對于許多文人墨客來說,可能一輩子都沒有面見聖上的機會,但是能得帝師的一面,足以讓他受益匪淺。
“楊帝師今年八十有六了吧,可惜後繼無人。”孫雲舟說的是一針見血。楊帝師是德高望重,可惜生的一窩廢物,全是扶不起的阿鬥。如今他老人家為舊黨之首,眼看壽元将盡,總不能死在任上不是。
趙珣側着臉,那窗外的日光氤氲過來,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莊嚴寶相,貴氣天成,饒有興致聽那劉鐵嘴得意道:“諸位,小老兒可不是打诳。今上這月派了三次太醫為帝師探脈,人老要服老,正正好頤養天年。”
立時有人不客氣問道:“劉老兒,即便你這理說的通,如何又得出三月後的事呢。莫非你會天機妙算,還是朝中有人。”
“諸位,小老兒兩袖清風,一張鐵嘴,混是靠嘴吃飯。要是有這能耐,還在這裏吐沫子作甚,早早享福去啰。”劉鐵嘴不甘示弱,伸長脖子道:“我劉鐵嘴說的就是個理。衆位把眼光從朝堂轉向後宮。如今中宮無子,孫娘娘也沒生養。有好消息的只有高娘娘和姜娘娘。這姜娘娘的肚子麽,大夥算算日頭,總有瓜熟蒂落的一天。”
有沒反應來的還在嘟嚷,什麽高娘娘,姜娘娘的。旁邊的人嗤笑道:“姜娘娘懷的是泰安年第一個龍嗣,楊帝師正是她的外祖父呢。”
趙珣聽了一陣,由衷的感嘆,“這老兒的嘴真利,幸好臣工沒這利索嘴,我天天打嘴仗,嫌嘴疼。”在他看來,姜嫔生子與否,和楊帝師下野沒一點關系,待她生産後再準折子,不過是給老人一點體面罷了。
孫雲舟抿嘴一樂,拊掌道:“留着楊帝師這把刀慢慢磨新黨也好,免得意忘形,無所顧忌。這麽他們打他們的,咱們喝咱們的。”
除舊政,布新政是大勢所趨,趙珣吸取先帝年間的教訓,徐徐圖之,慢慢解決。這不,設定了新政的步驟,以新血換舊血,不知不覺變了天。
“可惜,今個咱們注定不能暢飲了,劉鐵嘴背後的人來了。”趙珣嘴說雖這麽說,那壓不住上揚的嘴角可見透着欣慰。
孫雲舟咂出味兒來,敢情和他出來喝酒是假,見人是真。是什麽人讓皇上這麽期待呢。
頃刻,樓板上咚咚作響,聲如響雷,越近反而聲越小,竟像是提着步子走路。
雕花木門咯吱一響,出現的是掌櫃的躬身打千的身影,“兩位爺吃好喝好,這是煙花醉,百年佳釀,奉于客官。”掌櫃的如今是戰戰兢兢,能同外邊這位爺把酒言歡的,非富即貴啊,度着年月相貌,指不定就是當今聖上。所以趙珣一颌首,他笑成個彌勒佛,趕緊把酒奉于案上,親自把那位爺讓了進去,小心翼翼關了門。
只見進來那人龍行虎步,着寶藍色銷金雲玟團花直裰,戴寶石玉冠,手裏還提着個五彩鹦鹉鳥籠,活脫脫一副市井纨绔的模樣。他作勢要掀袍子行大禮,被趙珣手一攔,“出門在外的,哥哥不比多禮。”
臨海王趙玑比皇上大幾歲,也就望而立,都是一根藤上順下來了,長的自然也不差,怎麽說呢,整一富貴閑人。
“您太客氣了,是我不請自來,還望海涵。雲舟兄,別來無恙否。”他一屁股坐了,笑的那個燦爛,話剛說完,那鹦鹉也跟着念叨別來無恙別來無恙。
一屋子都樂了,全其德給王爺倒酒的手亂抖。
趙珣看都沒看他一眼,親自揭那煙花醉的酒壇子,道:“這東西可比宮裏的酒坊司的東西好多了。我做牛做馬,哥哥作威作福。”
孫雲舟聞着酒味,就差點醉了,煙花醉,煙花醉,醉如煙花美,醒比煙花快。心道,這堂兄弟争嘴皮也是好看,從前臨海王可不是這幅捉雞摸狗的混模樣,一板一眼的正經王爺,走起路來袖子當風,太皇太後一走,他就勢如山倒,捧戲子玩妓子,整一個大纨绔。
“哎呦喂,瞧您說的,您也不用酸我,哥哥我不就是狐假虎威麽。”臨海王混不在乎,手一揮,鳥籠子就撲到最近的全公公身上了。
這個馬屁拍的渾然天成,哥幾個也是爽快人,話說開,這不比起酒量來。
趙珣摸着手上的碧玺扳指,因帶的久了,綠的近乎墨色。終于瞅了一眼臨海王,道:“你樓裏有個劉鐵嘴,你帶了學嘴的鳥,原是來練嘴皮子功夫的,有這勁,還不如在朝堂上和那些酸丁門打打嘴仗,封你個鐵嘴親王。瞧瞧,多響的名頭!”
別看皇上平時正經的很,那是沒遇上混的,要混誰能混的過他。趙玑摸了摸寶石玉冠,露出一番苦相,“可別,這樓裏是吃喝玩樂的,這鳥是逗趣的,我這張嘴是要香美人的,那些個酸丁,可別熏着我了。”
孫雲舟一口老酒碰出來,瞧這哥倆練嘴,可比什麽鐵嘴說的都有意思,他挾筷子吃了口百味羹,搖的扇子呼啦響,“敢情這留仙居是您的,那早知道,我就天天上這兒來了,百味羹,煙花散,這可都是夢寐以求的好東西。”
“出息!”趙珣垂着眼,撫額笑道:“成,哥哥你多生幾個,我幫着養着吧,要是日後有出息,繼承咱家的家業也成。”皇上這話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趙玑誠惶誠恐的擺手,“瞧您說的,您那大侄子別看這麽大人了,話都說不全乎,剩下都是丫頭片子,能抵什麽事。您要兒子,幹嘛搶我的,自個生去。你家裏那兩位,不都肚子大着麽。”臨海王世子對外宣稱就是個病秧子,統共沒進宮幾回,新娶的王妃也生了個郡主。
這事在打哈哈呢,皇上不過嘴上一說,王爺也不過面上一過,誰也沒當真。
“不正愁着嗎,這鐵嘴劉說了,姜氏要生兒子,誰以後還看我臉色啊。”趙珣連灌三杯,舌頭有點打結。
孫雲舟捧着肚子大樂,“你這是有兒子愁,沒兒子也愁。”
趙玑一邊給皇上續杯,一邊也悶頭喝,面上潮紅,傻笑道:“那就得個丫頭成了。”
“唉,那能啊,這不老帝師要告老還鄉呢,要是姜氏生丫頭也好,生了兒子,這不讓拿起子人起了不該起的念頭嘛。”趙珣笑靥如花,瞅着趙玑道:“哥哥,我命苦啊我。”
得,就您還命苦,那全天下沒人命苦了。臨海王甩着大舌頭,“那你想咋的,我也沒法子啊。”
“你還沒法子,你,我,婉螢,可是從小一塊長大的,怎麽沒法子。唉,你們一個個的,你也不理我,婉螢也病了,生我的氣。看看我的臉。好好的給劃了道口子。”趙珣一身酒氣往臨海王這邊倒,臉頰上那道口子只剩下拇指長的粉色疤痕,并不真切。
臨海王愣了愣,推也不是,趕也不是,只能哄着他道:“你想咋的就咋的,我都聽你的。”
“好,好的很,我就知道,這麽多年了,她心裏沒我,沒我啊........”趙珣眯着眼一頭歪在桌上,呼嚕震天了。
禦街上人來人往,一輛朱輪華蓋車疾馳而過向着皇城的方向去,清脆的鈴聲和噠噠的馬蹄聲湮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趙珣歪在馬車裏頭,面上霞光滿天飛,撐着醉意問:“他的臉是不是紅了。”
孫雲舟昵了一眼,似笑非笑,“豈止是紅了,簡直是綠了。”
都是內秀的人的,趙珣心道,沒想到臨海王愛的深沉,對孫婉螢一腔心思。“回頭直去仁明殿瞅瞅瑷瑷去。”
全其德頂着一身鳥屎味,幽怨的應了個是。皇後娘娘,皇上就交給您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應該有肉。
☆、54鴛鴦戲水
京城四月,天高雲輕,暖意熏人。仁明殿側殿門前的百花争豔,牡丹正是最得臉的時候。黃楊捧了那姚黃魏紫的牡丹插在官窯瓷瓶裏,倒比香料來的更精神。今年春早,這會子換了夾襖褥子,眼見太陽落了山,着些晚風更惬意。
宮裏頭如今兩嫔有孕,閉門不出,孫婉螢又被軟禁。有太後皇後兩重山在,其他低階妃嫔也不敢放肆。皇上如今又恢複成去年的年景,窩在垂拱殿裏不出來。蕭清霁倒是有心找皇上說說話,無奈這幾日他沒功夫見她,推行新政要重新丈量土地,南邊的海戰已經小規模起火,楊帝師卧病不出,眼看三年科舉在即。
這日用完晚膳,蕭清霁正對鏡卸花黃,墨發披肩,逶迤垂地。她換上了銀紫色鳳尾圖案绛绡單衣,由着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