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被一陣哄鬧驚醒,聽身邊胖子說,湘中的8號犯規4次,可能要換人。仙道徹底清醒,他看見在熱身的流川。
“比分多少了?”
“60:82,湘中沒戲了。”
“不一定,”仙道指着流川,“流川要上了!”
那個紅色的8號在激烈的對着湘中教練說什麽。
“那個替補?”胖子似乎從沒聽過這個名字,“很強麽?”
仙道想點頭,想起自己從未見過流川打球,只好沉默。
“咦?又不換了?搞什麽飛機?”胖子罵了聲。
紅色8號回到球場,朝他的隊友們喊了些什麽鼓勵的話,比賽繼續。
流川又坐回替補席,他雙手撐在椅沿,似乎在看着比賽。
他想隔的近一點,看清流川的表情,可他一直沒動,在他視線所及的地方,穿着紅色11號的男孩也保持着同樣的姿勢,直到比賽結束,湘中輸掉了他們在聯賽中繼續前進的關鍵一仗。
人群散去,工作人員關掉場館裏的大多數白熾燈,最後只剩下一盞,像深夜裏的孤獨星光。仙道從旋轉樓梯走下去,他看見紅色11號站在球場中心,拿着一只籃球,他仰頭看着籃筐,他的身後是一條很長的影子。
他只是替補。
“流川。”
11號猛然轉過頭,看着他。
“流川,沒關系——你還有其他機會。”
11號低頭轉着手裏的球,忽然指着籃筐,“我能投進去。”
他愣了一下,笑了,“你當然能。”
“你不信。”男孩盯住他。
“我信啊。”
男孩忽然憤怒的将球重重砸向地面,那巨大的聲響像是砸在一顆心髒的中央,他伸手按下反彈的球,駕馭着那力量奔跑起來,他非常快,籃球在他手掌和地面之間飛行,他像是駕馭着風,然後他躍起,有股力量将他托起得如此之高,他像一條繃直的線,他将籃球砸進籃筐。震動在天花板上回蕩,他向後落地,喘着氣,燈光打在他的眼睛上。
“我能,但是你們不信。”
委屈的孩子站在黑暗中心,像一滴僅有的淚水在閃閃發光。
仙道忽然感到自己了解了他的一切,他16歲,沉默寡言,他愛着籃球,但只是替補,他仍然害怕被禁賽,他稀罕每一次可能上場的機會。他總是想要飛翔,像只張開翅膀的鳥,他不怕失敗,他能夠受挫,他想要飛翔哪怕一次,但他總是沒有天空。
仙道走過去,他抱住男孩。
男孩的身體僵了一下,仙道感到他把頭埋在自己的肩上,他在強忍住不哭,但他終于不能抑制,他的肩部劇烈的抽搐,仙道用盡全力才将他固定在懷裏,肩膀濕了,但沒有聲音,這個男孩連哭泣都這麽固執。
“能出去了麽?”
仙道問流川。
“眼睛還紅嗎?”
“紅一點有什麽關系,”仙道摸摸他的頭發,“你本來就是個小孩,小孩哭哭很正常嘛。”
兩人走出體育館,室外居然烈日當空。清潔工從體育館裏掃出一堆果皮紙屑,用一個大推車弄走,不遠處有幾株垂柳,蟬鳴陣陣。
流川低着頭往前走。
“看什麽呢流川?”
“影子。”
“有什麽重大發現?”
“在裏頭長,在外頭短。”流川回頭指指體育館。
“嗯,重大發現,”仙道笑起來,“可以上晚報頭條。”
流川重重踩了一腳仙道的影子。
仙道看見他在笑。
[肆]
流川家門口有一只竹筐,裏頭是藕煤和稀稀拉拉的幾塊碳,旁邊擱了一把火鉗。
仙道第一次站在那兒按門鈴時,發現門鈴壞掉了,他只好叩門。
隔了一會兒才有人來開門,流川光着上身,底下穿一條運動褲,他渾身是汗,看着仙道,有點詫異。
仙道下午巡邏,石楠河邊聚集了很多人,這條河是從前的護城河,五六米寬,水也不深,河床兩邊鋪滿石頭,它既是河,又是附近居民的垃圾堆。原來有人掉進了河,是個七八歲的小孩,站在河心,水剛齊腰,他身邊漂浮着一些塑料飯盒和爛掉的運動鞋,水是黑的,小孩放聲大哭。河裏飄來腥臭味,讓人聞風喪膽,仙道估計也沒人願下去,咬咬牙只好親自下河把小孩弄上岸,再帶着一身臭味趕回局裏換衣物。直到下班走到家門口,他才發現鑰匙沒了,可能丢在了河裏。
仙道爸媽這兩天去了鄰市的仙道大姑家,他沒鑰匙進不了家門。
“我就在水裏那麽一踩,左腳一只死老鼠右腳一只死狗,”仙道進了屋,向流川形容他的際遇,“我在局裏沖了個澡,待會兒還得借你家浴室再洗洗。”
“誇張。”
“真的。”
流川說,“你沙發上坐,我在做鍛煉。”
流川家客廳中央的地板上鋪着幾張沙發墊,旁邊放着兩只啞鈴,還有一個拉力器,半只吃了幾口的西瓜,上面插了一只鋼勺。在靠卧室的門口,兩把椅子之間綁了一條皮筋。
流川開始在地上做俯卧撐。
太陽還沒落山,客廳窗口朝南,仙道坐在沙發上都有點熱,他看見流川的汗一滴滴落在地板上。
流川忽然停下動作,“我忘了,沙發墊,”他作勢要把沙發墊鋪到沙發上。
仙道連忙搖頭,“沒事兒沒事兒,不用墊,墊了熱。”
“那你要吃個梨麽?”
“不用。”
“蘋果?”
“沒事兒,你鍛煉你的,別理我。”
流川遲疑的望他幾眼,才繼續運動。
兩個人都不說話,空氣間的熱氣在膨脹,漸漸有點不同的氣氛。
流川練完俯卧撐,又舉了半天啞鈴,終于擦着汗停下來。
“挺認真的你,天天都練?”
流川把啞鈴什麽的放到牆角,點頭,“說我體力不行。”
“你們教練?”
“嗯,你吹電扇麽?”
“啊?”仙道早就看到了那只放在沙發邊的老式臺扇,“好啊,不過你得等汗幹會兒。”
流川走到電扇前撥弄了一陣,電扇發出吱吱的聲音,唯獨不轉。
“壞了。”
“現在東西質量都不行。”
“買好多年了。”
“那就是壽終正寝。”
“我弄壞的。”
“哦?”
流川指着一邊那兩只椅子繃着的皮筋,“練彈跳力時絆到繩兒,把電扇絆倒了。”
仙道吓一跳,他本來還在想流川莫非還跳皮筋,“哪有你這麽練的,電扇摔壞了沒事兒,人要摔壞了咋辦?”
流川踢踢地上的沙發墊,“墊着呢。”
“那哪兒管用?太小了——起碼得兩米長,一米寬。”
流川走到地上抱起西瓜,見仙道看着自己,有點不好意思,“你要麽?”
“行啊。”
流川在仙道面前蹲下,把西瓜抱在胸前,“這半兒我咬過了,”他把勺子遞給仙道,“你從這邊吃。”
仙道看見流川睫毛一扇一扇,胸口有點熱,他接過勺。
“那半我吃過了。”
“知道,”仙道咽着汁水,舀起另一塊西瓜,“張嘴,流川。”
“幹嘛?”
“張嘴啊。”
流川張開嘴,仙道把西瓜喂進他嘴裏,有汁流到下巴上,仙道用手幫他擦掉。
流川臉有點紅,仙道看着他,他幾乎忘了這是個小他9歲的男孩。
彌生的忙碌終于告一段落,一個晚上她來到仙道家,拿仙道媽媽織給她的毛衣。
彌生喜歡仙道媽媽的手工,就像她同時讨厭後者的廚藝,兩個女人坐在客廳裏聊天,彌生開始談她報社的新主編。
“我就對他說,你要撤我這篇稿,就幹脆撤了我這個人——他能怎麽樣?沒轍,”彌生說,“南日的風格不能他說變就變,南日是曹編一手做大的,他糖尿病去世前一天,還打電話給我,說當天的報紙有個錯誤,讓我下期務必出更正啓示。”
“糖尿病磨人啊,”仙道媽媽心有戚戚,“仙道他大姑夫,也是這個病,拖了好幾年,前陣我和仙道爸去看他,整個人浮腫的像團面,以前多精神一人啊。”
彌生走後,他媽說,“就彌生和我談的攏,我和誰聊天都沒這麽舒坦。”
仙道看雜志,哦了聲。
“你在聽我說話沒?”
仙道擡起頭。
“我看她戒指還帶在小指上,你什麽時候才開竅?”
從公車下來時,仙道把懷裏的紙盒挪到身後。
“藏什麽?”流川看着他,“都看到了。”
仙道笑起來,他在石楠路的電器超市裏買了這臺風扇,風扇後面有個大吸盤,可以貼在牆壁上,仙道想,說是那麽說,還是固定幾顆螺絲釘比較保險,“流川,我跟你回去,幫你安好。”
流川瞅着紙盒,上面有個過氣女星打的廣告,她眯着眼,頭發被風扇吹起來,流川沒做聲。
“怎麽了流川?”
“你要我送你什麽嗎